“走水了!”丫鬟和小廝驚唿著、跑動著。


    陸府裏慌作一團, 公孫策聽著響動從房間裏探出了頭,卻見陸離背著手站在府衙的院子裏遠望,仿佛著火的地方不是他的陸府。


    “陸大人?”公孫策遲疑道。


    陸離轉頭見是公孫策,如往常一般笑了笑, “公孫先生受驚了。”


    “陸大人似乎並不吃驚。”公孫策說。


    陸離遠遠望著火光,陰沉的天色被火光染得赤紅通亮,也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在出神, 好半晌才迴話,“吃驚的,我陸府突然走水哪裏能不吃驚。”陸離平平靜靜地說著,神色與話語之意截然相反, 莫名的有了幾分荒誕。


    公孫策注視著陸離的麵色, 沒有迴話。


    “陸大人可審過今早意欲行刺鹿鈴夫人之人?”


    “審過了。”陸離說道,目光依舊在火光上,嘴裏隻管與公孫策說話, “她說自己沒有行刺, 隻是有幾句話想問鹿鈴,還把鹿鈴救醒了,結果白白挨了白公子一掌。如今正大唿冤枉, 說本官莫名其妙把她關進大牢裏,要上京告本官禦狀來著。”


    公孫策有些懵, “這……”


    “公孫先生可要做個旁證, 本官隻是拿了一個偷偷潛入陸府之人, 總不是莫名其妙罷。”陸離說著, 終於迴頭看向公孫策,滿麵笑容,“他日若那小姑娘真去了開封告本官,公孫先生可莫要見死不救,千萬要在包黑、哦包大人麵前美言幾句,哦不是,佐證一二。”


    “那位姑娘如今何在?”公孫策似乎瞧出了些端倪。


    “自然是放了。”陸離說著聳聳肩,背著手大搖大擺地走了,草率得就和往常那荒唐知府作風一樣。


    可他還沒走出幾步就見白玉堂提著刀冷著臉站在牆頭,神情兇悍地仿佛就要對著他的脖子來一刀。


    陸離竟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想著他府裏是有多少姨娘說他這小肚子比不過外頭公子哥的身材了。他還沒想完,就聽一聲輕響,腦中一句“長刀出鞘聽龍吟,銀光微閃知兇意”,冰涼涼的長刀已經貼在他的脖頸上,而白玉堂仿佛是一瞬就就到了他眼前。


    公孫策在刀光一霎間隻聽見有人摔碎了杯盞。


    邊上的廂房裏龐昱不知怎麽得滾了一地,來不及痛唿就大叫了一聲:“柳眉你醒了!”


    而那頭陸府的丫鬟小廝一個個拎著木桶盆子接水救火,臉上均是被濃霧熏得黑漆漆的。


    小院的匾額被燒斷了一端,掉了下來,嚇得底下路過的丫鬟失聲尖叫,一個虛影從他們身側輕輕掠過。隻聽重物落地聲,丫鬟再睜眼一看,那匾額分成兩截掉落在地,切麵平整得可怕,鹿心閣三字更是從中間被切開。


    而那藍衫人手中握著黑沉沉的古劍,安安靜靜地往外走,與慌亂的陸府成了鮮明對比。


    “展某原以為有般見識的鹿鈴夫人是不會摻和其中的。”展昭沉靜片刻,才溫聲歎息。


    展昭迴頭看了一眼濃煙滾滾的鹿心閣,眼前仿佛還是鹿鈴輕聲細語與他笑談。


    “展俠士似乎忘了鹿鈴並非有意摻和,而是幾番遭刺,說來還得多謝展俠士與白公子的救命之恩。”鹿鈴夫人說道。


    她脖子上包紮的布條像是在提醒展昭,她也是近幾日牽扯其中的被害人。


    “殺害木蓮與梔娘夫婦的白菊亦是被人殺害。”展昭正色道。


    在這起金釵之案中,行兇者與被害者隻有一線之隔。


    誰是被害人誰是行兇者若能分得清也不至於越查越亂了。


    “那如今展俠士是在為心中的懷疑和道義來奪鹿鈴性命?還是在為廂房裏躺著的三具屍首來送鹿鈴上路?”鹿鈴默然半晌才輕聲說,目光始終落在她的畫上,“牢裏的人行兇當場被抓,已然人贓並獲,展俠士為何不信?”


    “鹿鈴夫人覺得陸知府可信?”展昭反問。


    鹿鈴的筆一頓,畫上的線條隨之一折,“老爺是個聰明人。”她說。


    久久的寂靜中,是剩下展昭的直言:“鹿鈴夫人也很聰明。”


    他的眸光灼灼,在陰沉的天色下仿佛就是高升的烈日,能洞察人心,叫人無處遁形,“展某與白兄幾番探查,卻半點得不出鹿鈴夫人犯案的罪證,更沒想到鹿鈴夫人有心將自己的命也算計在內,從而徹底淪為被害者。”


    鹿鈴擱下筆,衝展昭一笑,大概是覺得屋內有些昏暗,取了火折子將桌上的燈點了起來,口中依舊是輕輕說話:“展俠士此論未免誅心,鹿鈴確確實實就是被害者。因得不到罪證,展俠士便覺得應是犯人的鹿鈴未能被繩之以法,要替官府行事、替天行道來了嗎?”


    她的神色平靜淡然,不憂不惱,猶若閑庭信步看嬌花照水,“展俠士可曾想過若是猜錯了人,你這一劍下去就是濫殺無辜。”字詞卻十分犀利,“展俠士當真如此信任自己的判斷嗎?”


    展昭沉默。


    她望了一眼陰沉沉的天色,明明是臨近晌午,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此案已然了結,展俠士。”鹿鈴又輕聲開口,“當年我們總共就逃出了十三人,澤蘭為引走追兵而死,含笑胞妹路途中失散後不知所蹤,海棠傳信來杏兒半年前自縊,而在開封府的木蓮早就被殺一事我也從老爺口中得知……江寧府隻有剩下九人與此案相關,其中五人躺在驗屍的廂房,一人臥床未醒,一人關在牢中,唯有芍藥與我……芍藥因澤蘭之事性情冷漠,入鬼醫穀後鮮與人交,定是不會摻和此事,甚至自始至終都一無所知;而我是得幸才保全其身。”


    她頓了頓,“展俠士所擔憂的百姓性命到現今已俱是無憂,為何還要念念不忘?”


    展昭認真地想了想,“明知有異,置之不理,或冷眼觀之,實為行惡之幫兇也。”


    他的神色過於認真,眉眼猶若皎皎明月,讓人為之一振。


    鹿鈴神色動容,口中仍道:“白公子今早攔下蜀葵時,一眼認出了她,我還以為蜀葵與展俠士也有交情。”若不是早有交情如何能這般堅信蜀葵無辜。


    “展某確實對蜀葵姑娘的為人知曉一二,當然這不能作為今日之案的擔保。”展昭和和氣氣地說道,“若是往日,霍姑娘也不是會做出割喉穿釵這等事的人。”


    展昭早知金釵之案中有不少人乃是情非得已才深陷其中。


    “鹿鈴夫人本是昏迷不醒。”展昭說。


    鹿鈴一愣,仿佛明白了展昭的意思,“她有心問話於我,自然會將我先救醒。”若不是蜀葵解毒,她這會兒應當是臥床不起,生死難定。


    “白菊姑娘死的太巧了。”展昭又說。


    那時白菊在府衙之中,乃是兇案嫌疑人,可謂是最引人注目。可偏偏兇手選擇了先殺她,而不是在客棧毫無防備的霍黎,又或者其餘人。


    “展俠士為何不猜這是兇手為混淆視線,故意嫁禍於我?又或者她本欲奪我性命,藏於陸府,卻見白菊在此而順手為之?”鹿鈴說。


    “鹿鈴夫人的猜測也說得通。”展昭坦誠道,好似就要相信鹿鈴是無辜之人。


    “但展俠士從白菊之死就開始懷疑之後都是我作案。”鹿鈴笑笑,一點兒不見惱怒之意。


    她慢慢磨著墨,似乎還能在慢條斯理地與他這般辯駁下去,可出乎展昭意料的是,她忽的捂住唇毫無預兆地咳出一口鮮血來。


    粘稠卻鮮紅的血從蒼白的指縫間滑落,滴在畫紙上。


    溫熱的血比燒斷屋簷房梁的熊熊烈火還要驚人,展昭踩上牆頭離去陸府前,又迴頭看了一眼在仆從盡力撲滅下漸漸消下去的火勢。


    “鹿鈴夫人?”展昭一驚,連著兩步上前,卻發現房門緊閉,隻有鹿鈴所站的窗子開著。


    “展俠士不必費心了,你來之前,我便飲毒。”鹿鈴擺擺手,見展昭有意尋人來,又出言道,“展俠士又陪我講了好一會兒話,毒早深入骨髓,想來再一盞茶就會暴斃,別說鬼醫將離,就是大羅天仙來也是迴天乏術。展俠士權當送鹿鈴最後一程……”


    鹿鈴蒼白的唇色沾了鮮血變得殷紅無比,她衝他淡然笑笑,麵色慘白如紙,雙手支撐著桌麵卻還有搖搖欲墜之勢,“給我個清淨罷……鹿鈴雖隻是個妾室也還是要點名聲的,總不能臨死屋裏還有個外男。”


    “隻是沒想到最後見的不是旗郎,而是你,不過我早該想到他是不願見我了。”話到最後幾乎隻剩喃喃。


    “是芍藥姑娘……?”展昭止住了腳步,猛然想起先頭離去之人還有鹿鈴收起的小瓶子,鹿心閣裏連個仆從都無想來是鹿鈴早就做好的安排。


    “展俠士莫要多想,芍藥從無害我之意,隻是同我說了幾句我該知道的事。不過若不是她,你今日來就算是拿劍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認的。”鹿鈴平靜地說道,在早就備好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慢條斯理地用帕子將手上擦了擦,又拭去了唇角鮮血,可謂是風雅十足,仿佛還是逐鹿館裏指點江山的女先生神采,“難怪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坐在屋內看展昭。


    “鹿鈴夫人果真……”展昭此話未盡,神色更無半點意外。


    “展俠士來不就是為逼鹿鈴認罪伏法,好還無辜的蜀葵一個清白?”鹿鈴的話雖犀利,可麵容總是輕描淡寫的,“若鹿鈴絕口否認,展俠士是打算一劍將鹿鈴刺死還了公道,還是任由鹿鈴這等惡人存活於世?”她反問展昭。


    屋內外俱是寂靜,連風過花瓣的聲音好似都能聽到。


    “展某是江湖人。”展昭說。


    鹿鈴笑了,笑著笑著忍不住就猛然咳嗽起來,兇猛地仿佛要將心肺一並咳出,鮮血從止不住地從嘴角流出,叫她黛藍色的襦衫髒兮兮的,可她的麵容始終淡然自若。


    展昭握著劍站在窗口,謹遵著鹿鈴之意,未有進屋也未有尋人。


    她握著帕子,大抵是覺得這樣太過無禮,隻能擦了嘴角從展昭歉意又感激一笑。


    “……我知道是白菊殺了梔娘。”鹿鈴又開口,話鋒卻一轉,“就像你知道是我殺了白菊一樣,沒有證據,可我知道是她。”她淡笑道,好似在說風花雪月之事,“聽聞江湖人講究快意恩仇,我為報仇雪恨而殺人可能算得上半個快意恩仇?”


    可展昭並未迴答,而是直言:“霍黎前一日將含笑割喉,壞了白菊的事,第二日白菊便搶先殺死了梔娘,你猜出此事,因而對霍黎下了手;而連翹當街對你行兇,你為求自保便殺了連翹。”


    “相差無幾。”鹿鈴說。


    “但鹿鈴夫人的謀算,展某至今未能看明。”


    “你是想問白菊如何中毒,還是問我如何能有百毒門的毒物?”


    “白菊姑娘是繡娘,那日鹿鈴夫人當日作畫說繡成帕子,可是引導小丫鬟去請教針線活了?”展昭道。


    鹿鈴微微睜大眼,輕聲笑了起來,“原來你是知曉的。”


    她側頭看桌上被她鮮血毀了的畫,不緊不慢地說道,“繡娘,或者說但凡是人,穿針引線的時候都有一個毛病,會舔線。”


    鹿鈴靠在椅背上,眼神已然有些虛浮,聲音卻保持一如既往的淡然,“毒從口入,隻需一點就能致命,等小丫鬟請教完離了屋子,她才毒發身亡,這中間自然是所有丫鬟都作證無人接近過她,而小丫鬟的針線也早被我拿來銷毀。霍黎就更簡單了,我早說旗郎的衙役們平日□□逸,遇到正事未必個個都能心細如發。”


    鹿鈴抬手似乎想去提筆,最終還是垂下了手,口中繼續說道:“至於毒從哪裏來……我若是說蜀葵早些日子一直藏身於陸府,且就是我的同夥,展俠士可信?”她抬起眉眼看他,巧笑嫣然。


    “十分在理,蜀葵姑娘若是與你為同夥,昨夜與你便是做戲,因而你毫發無損,第二日她又解了你的毒。”展昭說著頓了頓,目光沉靜篤定。


    展昭剛要跳下牆頭,遠遠地瞧見白玉堂從府衙飛身而出。


    “可是,她不會殺連翹,就像鹿鈴夫人絕不會對梔娘動手一般。”


    鹿鈴低聲笑,“展俠士慧眼如炬。”她竟是扶著椅子慢慢地站了起來,搖搖擺擺地走近桌子,緊接著一手推倒了桌上的燈,燈油灑了出來,火順著桌上的畫紙隻用一瞬間就燒了起來。


    “展俠士,你走罷,我已無話可說。”


    她看著火燒了起來,微微笑著,“蜀葵不會被冤枉的,隻要我死了,旗郎就會放了她。陸知府比鹿鈴聰明千百倍,沒有他就沒有我,這點小算計哪裏瞞得過他,他隻是給我留了幾分薄麵沒直接揭穿我的假話罷了。他敬我,我自是要敬他,不能叫旗郎的妾室傳出殺人犯的名聲,毀了他的仕途。”


    可展昭站著沒動。


    “我知你想問何事,可幕後之事,展俠士還是莫要查下去了。”鹿鈴看著火苗燒起了桌子,沿著木頭和布料在房間裏四躥,她不為所動,“此事牽涉甚遠,不如就叫金釵之案隨我們幾人身死就此結束的好。朝堂水深,不適合你這般溫柔正直的江湖俠客,有人在裏頭瞎攪和,想摸出一條大魚來,年幼時我不知發生了何事,近年得了旗郎指點才慢慢想明白,但這不是展俠士應牽扯的。”若不是展昭性情溫厚,她哪裏能這麽安靜地自我了斷,還任由她燒了一屋子。


    “朝堂、江湖,還有千萬黎民百姓沒有一者是單獨分割在外的,展某亦不能獨善其身。”展昭卻執拗道。


    任一起事,都叫這天下動蕩,叫這蒼生疾苦,無人能逃。


    “能有展俠士這般想法的人不多。”鹿鈴低聲說,她的聲音越發微弱,麵色死白,已是命不久矣之相,“可憑展俠士一人一劍,是護不了這天下的,為官不正、為富不仁、為民不良……俠客道義焉能救天下人?你看你連身旁性命有時也護不住,蒼生皆苦,非你我可撼也,權勢滔天者胡作非為並非一人一力一行也,死了一人還有千千萬萬人,惡難盡消。展俠士的道義守得究竟是正,還是百姓安樂,還是大宋疆土?”


    以展昭的耳力自然能聽見她虛弱的字字句句,正色作揖道,“為官者教化萬民,為俠者除惡扶弱。誰者掌權有何謂?有惡便殺之,亂世無德,天下不亂才能論人心。”


    “人心……”鹿鈴的眼中隱隱出現了火光,“展俠士,有人智高一籌玩弄人心,有人機關算盡為奪一權,唯有深入其中方知其害……”


    火燒上了鹿鈴的衣角,可她毫無所覺。


    “當日我不該信了那話,將前來警示的蜀葵囚禁,一切皆因我而起,我還當是她們害了梔娘……分明是我……”


    展昭正欲提醒,卻被鹿鈴的話一驚,隨即發覺鹿鈴就這麽無聲地斷了氣,大火引來了濃煙滾滾,隻是這麽一會兒便隻剩漫天大火,那桌上燒了一半掉地的畫上早早地寫了一句:“不能安生度日,不如燒了幹淨。”


    而鹿鈴坐在椅子上,垂著頭,仿佛睡著了一般,又仿佛還能說笑一句:“鹿鈴也想安生度日,可是我……沒機會了。”


    展昭從牆頭借了力,提了劍往府衙前頭去尋本該在白府的白玉堂,結果與一人迎麵撞上。他側身一躲,正巧瞧清那人的臉,神色一變,“溫……兄?”


    “展昭,可有見到老五?我話還沒完他就跑了,江寧府多半消息都是陸離掌控,我好險才探出消息,與金釵案的那些姑娘前後均有接觸的人就是含笑身邊的那個洗衣丫鬟。”溫殊也顧不得往日之事,連忙先說正事。


    展昭一愣,腦中隻閃過白玉堂懷疑含笑死於他離開迷蝶園當夜並非巧合一事,扭頭就提劍朝白玉堂離去的方向走了。


    而府衙裏陸離拍著心口像是剛逃脫了大難,轉頭往陸府去了。


    公孫策敲開了柳眉的房門,“柳姑娘。”


    柳眉正坐在床上,雖有虛弱之相,但已然性命無憂。龐昱在一旁噓寒問暖、端茶送水,完全不記得自己曾是個小侯爺。聽著公孫策進來了,他二人均是轉過了頭,龐昱連忙說道:“這是你救命恩人,公孫策,公孫先生。”


    柳眉趕忙拜謝,被公孫策攔住了,她隻能說:“當日我並未昏迷,隻是重傷失血口不能言,聽聞江寧府出了好幾起金釵案……不知五爺如今何處,柳眉有急事相告。”


    “你知金釵之案真相?你果真是與此案相幹?”公孫策聽出柳眉之意。


    柳眉沉默片刻,“我記得公孫先生乃是開封府包公的主簿。”兩年前天昌鎮的案子,因與白五爺有關,她也是有調查一二的。


    公孫策點頭,“不才正是在下。”


    “……金釵之案源自九年前十三名被拐女童的逃脫,我亦是其中一人。”柳眉猶豫了一會才繼續說下去,白五爺與開封府交好才能拿迴上次那批藥材,想來今日與公孫策也是一道的。


    公孫策聽她說是女童被拐,眉間微蹙,他雖知這些人有一金釵,但拐賣一事還是頭一次聽聞。


    柳眉既然開了口,後頭的事就簡單了,直接順著此事繼續說:“九年來我們雖多有無可歸去,總歸是各自安好,我被柳老收養,起名柳眉,成了陷空島的人。直到半年餘前,我們中的一人……百毒門的蜀葵失了蹤跡。”


    “蜀葵。”公孫策一愣,可不就是被陸離抓了又放,今早差點掐死鹿鈴的姑娘。


    “我去信問此事,百毒門迴話說蜀葵收到一封不明來信,就離了百毒門,不知去向,隨後等不迴她的連翹也離了百毒門。”柳眉點頭。


    “就是那個打傷你的兇女人。”龐昱插嘴。


    柳眉隻能苦笑,“連翹因兒時之事心智不全,最是信任依賴蜀葵,便四處尋她,那日來尋我也是問詢蜀葵下落,可她因蜀葵不在,半年裏似乎受人挑撥,下手沒個輕重。據我所知,半年前她在鬆江府先是殺了杏兒,又去了一趟鬼醫穀。芍藥武藝高於她,她定然不能得手。”


    她這話裏有好些名字,繞來繞去,公孫策一時竟沒聽明白。


    “當年逃出的有領頭的澤蘭,芍藥、蜀葵、鹿鈴、霍黎、梔娘、含笑以及她走散的胞妹、連翹、杏兒、白菊、木蓮以及我。”


    柳眉隻能與公孫策又細細解釋往才繼續,“而後我收到霍黎來信,說是當年我們逃跑時帶走十二卦珠一事,他們已然知曉,若霍黎半年不尋迴十二卦珠,便滅她滿門,還偷走了她繈褓中的孩子以作要挾。霍黎別無辦法,隻能寫信哀求我,我將手中卦珠寄給她,方才猜想到蜀葵許是收到同樣的信,估計是拿百毒門做要挾,所以她為保師門便獨身離去。而連翹為尋蜀葵,殺杏兒,奪走杏兒手中的卦珠,又偷走芍藥手中的兩枚卦珠,包括當年逃離時為引開追兵而死的澤蘭的那枚。”


    公孫策麵露深思,龐昱則是整個聽糊塗了。


    “霍黎是我們之中唯一迴家後,父母願意接她迴去的人,而後更是平安出嫁,他們定是循著她的底細找到了她,而蜀葵……在前年天昌鎮白骨案裏露了蹤跡……我猜想還有其他人知曉此事,便寫信給開封府的木蓮,也告知了杏兒之死。木蓮對一切全然不知,擔憂身在江寧的含笑,便將我的信轉寄含笑,可隨後我便得知木蓮死了……”柳眉麵露哀戚,“當時在開封的還有白菊,雖我去信,但她未有迴我。我猜想是木蓮遭了白菊毒手,再加上有消息說白菊往江寧府來了,我與龐昱在路途中幾番波折轉來了江寧府。”


    但來遲一步,含笑死了,梔娘也死了。


    柳眉雙手捧杯,沒能說下去。


    她緩了緩才閉著眼輕聲繼續,“白菊在府衙裏死了,而且是中毒死的,我幾乎懷疑是蜀葵在江寧府作案,可連翹卻尋我問蜀葵下落……蜀葵不可能放連翹一人,我猜想蜀葵出了事。”


    “蜀葵姑娘無事,且剛剛出了大牢。”公孫策說,他漸漸想明白了許多事,比如他們之間相互爭奪的東西,比如含笑喉中的東西……隻是他不明白為什麽會在喉中?


    柳眉聞言一下扭過頭。


    “看來你也無事。”一個聲音也說道。


    屋內三人又紛紛轉頭,就見窗台上不知何事坐了個人,正是從大牢裏被放出來的蜀葵,“芍藥說阿翹重傷了你……”蜀葵遲疑的神色還有些小心翼翼,“我來看看……”


    柳眉本是平靜的、微微帶笑的神色滕然落下淚來。


    “其實鹿鈴也是知道的……”蜀葵好似有些不知所措,隻能tia說起了柳眉正在說的,“我與她少有往來,她心憂她夫君性命,我記掛百毒門,誰也不肯交出卦珠。我疏於防備,見她手無縛雞之力……被她關於密室半年之久。當然她也是無心傷我,所以就是沒了自由,還好吃好喝地供著我。直到昨夜我才摸到機會逃出陸府,我想找到鹿鈴的卦珠,結果被迎麵撲了個正著,隻能出手。”


    “所以你未傷她性命。”公孫策道,“那霍黎……?”


    霍黎可是當真死在牢裏了,中毒死的。


    “鹿鈴說白菊殺了梔娘。”蜀葵小聲說,“且她手裏有我帶來的毒/藥。”


    屋內寂靜,在她二人所知的拚湊下,幾乎可以看明白整起案子的前後。龐昱好半天才說了一句,“陸府著火了。”


    此意,在場諸位皆能明白。


    “你們所說之事,在下已然明白,但有兩件事,”公孫策豎起兩根手指,“一是你們所說的他們,也就是幕後之人是誰?照你二人所說,你們機會被幕後之人耍了一通,還死了八人;二是,何為卦珠?含笑姑娘乃是吞金石藥物自盡,為何要將其也吞入喉中,後被霍黎割喉取物?”


    “……”


    “……”


    蜀葵與柳眉俱是沉默不言,麵麵相覷。


    龐昱衝柳眉擺擺手,“怎麽了?”


    “當年唯有澤蘭偷鑰匙時,確實見到了幕後之人,但她沒能逃出就死了,對此我們也是一無所知。雖說她引走追兵前,將同時偷來的東西交給了我們其中一人,但……”蜀葵說。


    “但並不知道在誰手中,如今大概也已經被奪迴。”柳眉說道,“至於卦珠,其實就是一顆鴿蛋大小的夜明珠,共十二顆,不知用途,隻說過段時間讓我們放在一個地方,就放我們走。澤蘭不信,就領頭帶我們逃了。含笑為何吞珠……”柳眉有些遲疑,便是她也對此一無所知,“木蓮本欲與她一並去開封府,但含笑胞妹與她在江寧府失散,她有意留於此地尋妹,應是不會自盡才是……”


    “若她妹妹早她一步死了呢?”又是一個聲音插了進來,正是靠在門口,手中把玩著一把折扇的溫殊。


    “你是何人?”柳眉一愣。


    溫殊倚著門,單手摸著下巴,有些漫不經心地說:“你們所說的含笑姑娘胞妹與她應當是長相無異罷。當年我路過江寧府正巧帶迴了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姑娘,你白五爺也知。就在前年,她墜樓自盡了,此事鬆江府的百姓俱是知曉。”


    溫殊對柳眉幾人笑了笑,“照你們所說,含笑姑娘最重要的應是隻有開封府的木蓮和他的胞妹,可不巧的是,二人均死,她自盡且吞珠的緣由不問自知。”


    含笑死時想必抱著寧可吞珠也不願叫人找到的憤恨,隻是不成想沒瞞過霍黎,還叫霍黎割喉穿釵,死不得安寧。此事恐怕這江寧府的陸知府是知道的,隻是陸離到底知道多少,這可就難說了,畢竟他轉悠了一圈所知曉的是那含笑的洗衣丫鬟被陸離留在陸府兩天,又趕在陸府著火前就被陸離放出了府。


    這會兒城門已開,她若手幕後之人指使,定是出城去了,他二人輕功再好也隻能撲空。


    他用折扇敲敲背慢悠悠地往外走,心裏想著幸虧那會兒急中生智,一口說起了正事,叫展昭沒轉過彎來,不然比見著蔣四爺還尷尬。


    溫殊順著道翻了牆,在大街上慢慢悠悠地走,天上陰雲密布卻始終沒有下雨。


    還是就此離去的好,省的撞上撲了個空又迴城的白玉堂和展昭。溫殊這麽想著,便去拐了道,在迷蝶園門口站了好一會兒。


    “據說是長得一樣……”他笑著搖扇離去,春風吹散了他的尾音,“逃出十三人卻總共隻有十二枚卦珠……此事看來不是鹿鈴囚禁蜀葵而起,而是溫蝶墜樓前透露出他們拿走卦珠一事而起,嗯……也不算白來罷……”


    江寧府依舊是笙歌燕舞、日夜不休。


    茶樓坐論的百姓話裏話外又不免提起死去的含笑姑娘與藥鋪夫婦。官府放榜說是從開封來的繡娘白菊還有個霍黎所為,多人不信,可白菊與霍黎雙雙畏罪自盡於府衙內,雖有人摩拳擦掌想上府衙討個明白,可陸府著了大火、掛了白燈籠,那女先生鹿鈴竟是午睡時沒能逃出大火,就此殞命,讓人隻能惋惜紅顏薄命,自是無人再上門尋陸離晦氣,頂多荒唐知府又多了一件荒唐事。而客棧死的女子連個親屬都無,明顯是個江湖人,官府也當江湖恩怨了事。


    城門已開,此案自然算是了結了,百姓今日口中說幾句,隔天就將此事忘之腦後。


    展昭在離陸府最近的城門口追上了白玉堂,二人直到十裏亭才停了腳步。


    山野茫茫,早無人蹤跡,更別說含笑那個洗衣丫鬟了。倒是有一個穿著精致的小姑娘和老仆坐在十裏亭裏歇息,附近還躲著不少護衛想來是保護那小姑娘的安全。小姑娘一點嬌氣也無,穿著用金線繡百花的錦衣華袍卻隻管往台階上坐,正手裏摘小花兒玩,腦袋還晃悠晃悠,濃黑的頭發綁了發髻,應是過了及笄的年紀,就是個頭太小了才覺得年紀也小。


    她瞧見兩個俊朗不飯的江湖大俠同來,睜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兩人,“你們尋人嗎?”


    展昭與白玉堂俱是發覺她的目光,偏頭看了她一眼。展昭第一眼沒發覺她已然及笄,還以為是個小姑娘便衝她溫溫和和地笑了一笑。


    那小姑娘也不害臊,大大方方地還以一笑,唇角眼角挑起的時候十足的天真,還帶點兒小孩兒的缺心少肺。


    白玉堂瞟了那小姑娘一眼,本是滿臉陰霾的神色微妙地變了,手肘一碰展昭的手肘,下巴微抬示意展昭看那小姑娘的頭發。展昭這才反應過來小姑娘隻是瞧著小,其實年紀不小了,反倒不好意思的輕咳了一聲。


    “先頭可有一個比你年紀稍大些的姑娘從這兒過?”展昭問。


    “我在這坐了一早上了,隻有一個姐姐來過。”小姑娘拍這手笑著說,“不過她和一群穿黑衣服的大哥哥走了。”


    二人也不知小姑娘口中的人是否是那洗衣丫鬟,但總歸是找不見人了,便調頭往迴走。


    “爺就知那陸離不可信。”白玉堂冰冰冷冷地說看,似是調頭往江寧府就能給那陸離一個痛快。


    展昭與白玉堂並肩慢走,心裏還在沉思。


    “怎麽?”白玉堂偏頭看他。


    “今日我見了鹿鈴夫人。”展昭輕聲說。


    “展南俠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她認罪了?”白玉堂與展昭一直都是懷疑鹿鈴,隻是苦於得不到實證,再加上二人更有意於抓幕後黑手,這才一直觀望其行。隻是沒想到他迴府喝藥的時間,展昭原是說去尋蜀葵打探打探一轉頭就先去尋鹿鈴了。


    展昭苦笑,“白兄莫拿展某說笑。”


    “陸府著火,是她幹的罷。”白玉堂尚未進府衙就瞧見陸府那兇猛的火勢,對展昭所為已有猜想。


    “鹿鈴夫人雖說金釵之案因她囚禁蜀葵姑娘而起,但白兄可有覺得……”展昭此話未盡。


    白玉堂眯著眼道:“覺得這算計人心而設的局,引來的殺生之禍,與陷空島一案十分相似。”


    “甚至此番更勝一籌。”展昭道。


    十二人算上早死的溫蝶,九人遭難,且八人乃是自相殘殺,剩下一人重傷,一人差點入牢頂罪,唯有鬼醫將離毫發無損卻仿佛是布局人有心排除在外的。他二人雖有心製止卻依舊叫幕後之人得逞,想來他們所爭奪的東西也已被幕後黑手奪迴。上迴陷空島展昭乃是局外人,齊驊布局行事時未能如設局人那般將一切考慮在內,收網太急,叫他們尋到了破綻,可這迴……


    案雖破了,也得了些線索,可這幕後之人依舊沒能從影子底下逮出來,還叫那人得手了。


    白玉堂正要說什麽,卻聽一陣微妙的咕嚕咕嚕聲,二人麵麵相覷。


    “……”


    “……”


    “四哥送了壇好酒來。”白玉堂說。


    “白兄有何打算?”展昭同時說道。


    展昭輕咳一聲,“那展某今日便不請自來了。”


    “這話說的,莫不是展南俠心裏有什麽計較了?,你尋得人這迴總能與爺說了罷。”白玉堂又與展昭錯開了話。


    二人頓了一會兒。


    “得了,一隻饞嘴貓兒還學會客氣了?”白玉堂拎著刀,一邊悠閑笑道,一邊提了勁往城內去,“隻是展南俠若慢了,可得先自罰三杯,不對。”白玉堂停下來看了他一眼,眼角的風流倜儻盡顯,“先把你與將離約定尋得人說個明白。”


    展昭卻趁著白玉堂停下,整個人都竄去好遠,朗聲笑道:“展某這打算先不說,白兄還是等著自罰三杯罷。”


    若他二人迴頭看一眼十裏亭,便會發現有個黑衣的護衛走到小姑娘身側,屈膝半跪,捧上來一個精致的木盒子。


    “小王爺,卦珠全了。”


    小姑娘沒動,倒是亭子裏的老仆弓著背走上前,開了盒子,十二顆珠子整整齊齊地擺在裏頭,他看一眼便合上了。


    “她喝了嗎?那可是本王最愛的顧渚紫筍,今年還沒有新茶呢。”小姑娘雙手托腮,笑容有幾分粲然,就有幾分沒心沒肺。


    “她能喝小王爺的茶,是她的榮幸。”護衛頭也不抬道。


    小姑娘跳下台階,從邊上的花叢裏折了一隻花來,笑眯眯地一瓣瓣撕開,又遠遠望著展昭於白玉堂的身影低聲笑。


    “十三朵花兒,還有比花兒還好看的江湖大俠……”


    <迷·紅顏傾城·結>


    ※※※※※※※※※※※※※※※※※※※※


    萬字更新……有沒有人誇獎我?【期待臉】


    如果沒有的話,我就自己誇獎一下自己吧【垂頭】


    我要稍微休息一下,因為這一卷的走勢,下一卷的大綱已經廢掉了,不得不重新思考。


    所以下周更新可能會沒有,順便我可能去隔壁坑圍觀一下蹲在坑裏的小夥伴們……也隻是可能而已【g不能隨便立】


    下一卷迴三年後了。


    下卷預告,醉交梨花白之【???】


    以及其實上一章是修改過的,如果沒看的小天使記得去看一下哦√


    還有就是……


    關於尺的設定,古人言堂堂七尺男兒,然後我就算錯了,因為每個朝代的尺的大小是不一樣的。


    我原本按二十五厘米左右來算,所以龐昱的七尺就是正常的。


    然而後來查資料發現北宋的一尺是31.68厘米,這就尷尬了。


    之後會改一下數據,總的來說龐昱如今十六七歲,是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


    順便說一下咱們大鼠貓人設都是雙雙一米八剛剛出頭的好男兒√


    ps,五爺十七歲的時候其實比昭昭十九歲的時候還要矮兩厘米,也就是178與180的差距,當然是看不太出來的,第三卷開始就一樣高了。


    最後就是,晚安麽麽噠。


    咱們下卷見醋壇鼠√


    一發上去就發現有錯別字,改一波……還有的話……就當我眼瞎手殘【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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