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踩進套裏僅僅是意外, 想必殺死柴頤並留書二封的兇手根本沒想要栽贓給展昭,因而但凡有點人證都能叫這局不攻自破。


    但白玉堂不同。


    或者他們確是察覺到這幕後之人正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們,又算計好每一步,叫白玉堂明知其中有鬼還是實打實地一腳踩了進去。偏偏白玉堂不以為意,那會兒他若是不踩, 吃虧的就是展昭和開封府, 白玉堂對此心知肚明。他不動手, 任由孟婆在這汴京都城的大街上鬧事、禍及百姓,哪怕這會兒開封的治安暫交由禁衛軍, 開封府衙也難辭其咎。


    展昭沉靜的麵容難得露出了幾分憂心忡忡, 端了點心來的小丫鬟頗為吃驚,可展昭隻是怔怔望著白玉堂的拎著長刀慢悠悠走在前頭的背影,並未察覺有個小丫鬟正端著茶點悄咪咪端詳著二人。


    白玉堂倏忽間迴了頭, 正對上展昭閃爍不定的目光。


    “展大人被白爺的英雄氣概所迷了?”鬼使神差地,白玉堂開口調笑了一句。


    “……”展昭神色一頓。


    四周皆靜, 端茶點的小丫鬟也不知道為什麽原先隻覺得二人站一起就像是畫兒裏走出的兩個英俊瀟灑、相貌不凡的俠客, 要是衝自己笑笑怕是魂都丟了,這會兒一瞅竟是覺得莫說二人衝自己笑笑, 分明是衝對方笑笑也叫自己心跳地緊……她也就傻傻地站在原地、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二人。


    展昭眉梢一斂,竟是無奈地笑了起來,“白兄別的本事不說, 這自我肯定必是獨步天下的。”


    “要不怎麽說白爺傲笑江湖我一人?”白玉堂眉毛一挑, 又放了迴去, 嘴裏竟是一點也不謙虛地認了展昭這話, 隻把他這打趣當誇讚來聽,滿臉的驕傲得意都從眼梢溢了出來。


    聽得不遠處端茶送水的丫鬟都覺得替他害臊,心裏嬉笑這位與展大人同行的俠士竟是截然不同的脾性,也不知展大人是如何相識的。展大人謙和內斂,行事作風溫良恭謙,哪裏像是這位俠士口氣張狂,臉皮比這汴京城的城牆還要厚些,仿佛這世上除了他自己,就沒什麽他能看的上眼的了。丫鬟想了想,又在心底暗笑,倒也不是,這俠士必是看得上咱們的展大人的。這麽一想,丫鬟又蹙著眉間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隻是不知傲笑江湖第一人的白兄是要往哪去?”展昭啞然失笑地瞧著白玉堂。


    “展大人叫王朝跑腿給白爺洗刷罪名,白爺不似展大人這會兒鍍了層官身的金,又沒有好使喚的人,隻能承了情自己跑一趟給展大人查查案了。”白玉堂抱著胸,話裏的口氣像是在與展昭嗆聲,可眉目舒展,比春日裏的日光還要明亮。


    展昭輕咳了一聲,稍稍搖頭,凝重的神情卻緩和了,眉眼也是往日那般猶若天青雲朗,“白兄的好意展某心領,隻是白兄莫不是忘了,這會兒與展某一並還隻是個階下囚來著?”


    白兄神色一滯,抱著長刀在原地呆站了好一會。


    那端茶點的小丫鬟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又連忙扭過頭裝做自己不存在。


    她眼角瞅見展昭提著劍走向白玉堂,自己忍著笑,又調頭端著茶點迴後廚去,心道展大人雖這麽說還不是打算要同白俠士往外跑,這茶點想來他二人是不需要的了。


    “阿夏,你笑什麽?”在後廚幫忙的另一個小丫鬟笑道。


    “阿冬?你怎麽在這兒?”被喚作阿夏的小丫鬟將茶點擱在台子上,“今兒大院掃了?”


    “先頭不是上公堂給展大人作證去了嘛,”另一個被喚作阿冬的丫鬟答道,她平日都是在院子裏打掃的,並不在後廚幫忙,“你說這柴府的管事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是誣陷咱們展大人,”她氣哼哼地說了一句,又扭頭道,“我下了公堂卻發現耳墜子少了一個,今日也就來過後廚,便來尋尋。”


    小丫鬟瞧了一眼她的耳朵,果真少了一個耳墜子,她取笑道:“你這丟三落四的本事越發厲害了,上迴丟的簪子,今日丟的耳墜,也虧得還記得往哪兒尋。”


    那個丫鬟做了個鬼臉,倒沒有上迴丟了簪子那般著急,這耳墜隻是大街上隨手買的,算不得什麽貴重物,隻是平日節儉慣了才花心思來尋,又順手留下幫了點忙。


    阿夏笑了笑,將茶點放下,又對後頭的大娘喊了一聲:“羅大娘,茶點我放這兒了,展大人與白俠士忙去了,大約是不用茶點。”


    那羅大娘哎了一聲,可謂是中氣十足,隻是她在忙活也沒探出頭來看一眼。開封府的廚娘有兩位,有一位年前迴老家了,羅大娘乃是新來的潭州廚娘,這會兒也是在忙活著給大夥兒備飯。


    阿冬湊進阿夏邊上,小聲地問道:“阿夏,你可有瞧見今兒送進來的屍首?”


    阿夏搖了搖頭,有些稀奇的巧了阿冬一眼,“你不是最怕這些,真的問起來了?”


    阿冬縮了縮脖子,“蓋著白布呢,哪看得著,隻是走了一趟公堂,聽李家大哥講的,汴京城都多久沒出人命案了,還連著倆,聽說臉柴府的柴頤少爺都被殺了,那豈不是三條命。還有還有啊,送來的屍首說是……”她用手比劃著在脖子前一抹,一臉驚心動魄,“一刀斷頭……比大人的鍘刀還幹脆利落……”說著她整個人都抖了抖。


    “……”阿夏皺起眉頭,“李家大哥說的?”


    阿冬說的李家大哥是個衙役,和阿冬眉來眼去好久,還給阿冬送過簪子,兩家父母也瞧得上眼,就等著哪日下聘禮結親了。


    “也不是,我問的,且外頭也都在說,馬行街上好多人瞧見了,是白俠士殺的人。”阿冬小聲道,“還是個老婆婆呢,那位白俠士好狠啊。”


    阿夏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別瞎說,大人他們的事我們幾個小丫鬟哪裏懂……且展大人與白俠士交好,肯定不會看錯人的,那老婆婆多半是個十惡不赦的兇徒,不然包大人為何不抓白俠士?”她對阿冬正色道,“阿冬,外頭怎麽說我們先不管,是非曲直包大人他們自然會定奪。再說,白俠士瞧著雖說有些不好接觸,可你瞧瞧他待咱們展大人那可是真心實意的好,給咱們這些下人也多少是一個笑臉的。公孫先生都說得一良友不易,我們可別亂說話,平白叫展大人也傷心。”


    “我不就和你說說嘛……”阿冬嘟囔了一句,“怎麽就教訓起我來了。”


    “哪是教訓你了。”阿夏伸手點了點阿冬的腦門,“包大人最近眉頭老皺著,多半是開封有人起事而煩心呢。你說話也走點心,好歹咱們開封府一條心莫叫外頭的人帶跑偏了,他們不知道我們天天親眼見著還會不知道嗎?”


    “知道啦知道啦。”阿冬撇撇嘴,“說的我不長腦子一樣,我還是去打掃院子罷。”說著,她就提著裙子往外跑了。


    阿夏歎氣,心道阿冬就是有點兒太沒心眼了,傻孩子什麽都一聽就信。


    身後傳來羅大娘的笑聲,“阿冬天性淳樸,阿夏倒是操心起她來了。”


    阿夏笑著迴頭,“就怕被人騙了,我倆鄰裏多年,我又長她一歲,娘說和親姐妹也無差,自然要多照看的。”


    羅大娘隻是探出了半個腦袋,露出一雙眼睛,這羅大娘按理說年紀也有四十多了,可隻瞧她這眼睛又覺得不過是個三十多的婦人。她笑著搖搖頭,又問道:“今日開封多事呀?還人命案呢,這夭壽的,竟是殺人,太膽大了……我聽阿冬念叨好一會兒了,你也別念她,她就是聽的怕了才來說說壯壯膽子。”


    “包大人他們的事我哪裏懂。”阿夏聳肩,“那柴府的管事還誣陷咱們展大人殺他們少爺呢。我就怕阿冬這東聽一句西聽一句,不知什麽情況叫人給蒙了心思套了話,給府裏添亂。”


    “也是。”羅大娘點頭,手裏好似在剝東西,嘴裏飛快道,“小丫頭沒心思也怕叫歹人利用了。”


    “可不就是這個理,展大人多好的人啊。”阿夏也感慨著,又想到先頭見白玉堂與展昭互相取笑的模樣,轉身要出門了,臨走之前還不忘對羅大娘嚷了一句,“大娘今天再做一迴板栗罷,可好吃呢。”


    羅大娘沒應,因為阿夏已經跑遠了。


    另一頭,展昭與白玉堂可不知後廚裏還有這一遭。


    果如小丫鬟阿夏所料,展昭雖拿話擠兌取笑白玉堂,可還是拎了劍隨他悄悄摸出府衙去了。


    有趣的是他們剛翻牆出了府衙就見柴府的另一個管事進了府衙大門,這迴是駙馬府的大管事柴福了,或者說柴福正是柴宗慶身邊的隨從,不似柴山乃是柴宗慶兄長家中調來的。柴福獨一人來的,來時也是十分有禮,隻說是報案,他們府上的公子被人殺害,請包大人去駙馬府一看,完全沒有柴山那胡攪蠻纏的勁頭,做事十分有條理。柴山乃是得了消息就派人去告知柴宗慶,自己先跑來報案了,而柴福則是柴宗慶知曉後又派來的。


    雖是大白日,可白玉堂與展昭翻牆蹬瓦的本事一絕,輕輕巧巧地躲開了人群,很快便來到第二甜水巷的鄧國大長公主駙馬府,柴府。


    駙馬府裏仆從行色匆匆,俱是凝重著麵龐大氣也不敢喘,尤其是柴頤院裏所有人都輕手輕腳就怕惹惱了悲極、哀極的駙馬爺。屋裏傳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聲,是個女子的聲音,年紀也頗大了,正是柴頤親母,想來柴宗慶第一時間還是告知了柴頤的父母。這柴頤本就是幺子,又是老來子,若不是柴頤父母看重柴宗慶,又道兩家打斷骨頭連著筋,乃是血脈至親,便是留個香火也無妨,因而才將幼子過繼給他……可不成想一直都好好的,突然就沒了兒子。


    柴宗慶獨一人站在窗前,也是一臉哀色。


    柴宗慶此人雖是駙馬,皇親貴胄,又是柴氏子孫的旁係,卻也是個稀奇的,半分不染貴胄的習氣,文采斐然,雖被封為左衛將軍實則一身文生氣質,模樣也生的儒雅,和柴頤儼然不同。他如今也是年過半百的人了,眉頭緊縮站在窗前也叫人心裏生出幾分唏噓和不忍。


    柴宗慶有心說幾句,卻見著兄嫂二人泣不成聲,壓在喉嚨裏的節哀、保重半點也說不出。


    孩子送來他府上卻沒受到良好的教養,反倒寵的太過,如今也不知遭了什麽人恨,竟是在府內被殘忍殺害,他如何對得住哥哥嫂嫂。


    展昭隻在屋簷上瞧了一眼,黑沉沉的眸子裏心緒難辨。


    “被勒死的。”白玉堂也不知可有察覺展昭的心緒,忽然說道。


    展昭聞言也往屋子裏望去,他們這位置從上而下望進窗子裏就能見那躺在床上的柴頤屍首。這一望,展昭就微微一蹙眉,心道柴頤的屍首叫人移動了位置雖說是情有可原,但怕是被抹去了不少線索;緊接著他才遠遠端詳起柴頤的麵容,那臉上凝固這一個驚懼的表情,眼睛像是要凸出來,脖子上隱隱還有痕跡。展昭想了想,正要對白玉堂指一指那屍首,白玉堂好似猜到展昭所想,已經一把逮過他的手腕,將他往那一頭屋簷帶去。


    展昭神色不變,心裏卻已經一句“性急”的笑罵。


    二人落在柴頤那屋子的頂上,白玉堂一鬆手,展昭就輕輕巧巧掀起了一塊瓦片。


    這迴能瞧見柴頤的脖子了,上頭的淤痕明顯,但不像是用麻繩勒死的。


    “鐵鎖鏈。”白玉堂又忽然道,他的神色有些古怪。


    展昭瞥了一眼白玉堂,未來得及說話,二人聽見又仆從從遠而近,翻下屋簷躍了出去。


    “這殺人的武功極高。”二人翻上了另一座樓的屋頂,一坐下展昭就道。他也瞧出那脖子上的痕跡是鐵鎖鏈扣在一起的樣子,纏了好幾圈,還留下了鐵鏽。


    一般來說要將人勒死用繩子、布料都可以,而鐵鎖鏈從攜帶到使用都不太方便。


    “若要勒死人,選什麽趁手的都可以,但兇手偏偏用了鐵鎖鏈,要麽他有必須用鐵鎖鏈的理由,要麽就是他用慣了。”白玉堂並不意外,反而接著道。


    駙馬府不算森嚴戒備,悄悄溜進來一個心懷不軌的人並不難,趁其不備殺死柴頤也不難,未必是什麽武功高強的人。但使用鐵鎖鏈就是另一迴事了,二人均是傾向於猜測這兇手是用慣了鐵鎖鏈的人,又或者說這就是他的武器。


    “這江湖上……”展昭話起了個頭,苦笑著又沒說下去。


    這江湖上會用鐵鎖鏈當武器的人?他還真是一個都不知。


    展昭便是不入朝堂也一直是遊離於江湖的獨行俠,少有打聽江湖軼事。


    “不在多數,也不在少數。雖說稀奇了些,總歸有些人喜歡用,以那柴頤的脖子來看多半是使鞭的好手,平日拿鐵鎖鏈當鐵鞭,免不了去信問問。”白玉堂嗤笑了一聲,倒不是嘲諷,隻是有些得意地揚了揚眉,“別嫌麻煩,此事你便是尋個包打聽也講不清楚。”


    “還得麻煩白兄。”展昭像模像樣地拱手道,被白玉堂一掌拍了開。


    “和爺客氣什麽?”白玉堂隨口就道,“不過是問問兄長幾人,尋人打聽打聽,便是四位義兄不知,溫老六興許也知道些。事事禮數周全,你也不嫌膈應得慌……”他又急急忙忙把話止住,睨了一眼展昭,晃過神來,“展昭你誆爺呢?”


    展昭但笑不語。


    本是展昭有求於白玉堂,白玉堂定要拿他打趣,可這會兒白玉堂自己把話先應了……他就知道展昭這賊貓瞧著比誰都溫良,一切開就是黑的。


    白玉堂拎著長刀要走,又迴頭來瞧了一眼展昭,那神情不複往日的吊兒郎當,就連張揚散漫的口吻也有些較真,“展昭你可記得今日如何,來日如何。”


    展昭神色未變,也未言。


    白玉堂微微眯起的眼睛裏瞧不出是冷硬還是平和,他轉身便往禦街去了,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中陷空島在汴京城自然是也有營生的,聯係陷空島自然是尋本家比那些驛站送信的快。


    “……”展昭望了一眼天色,最終隻是笑笑,眼底的憂色又悄然浮了上來。


    他有意叫白玉堂摻和到柴府的案子裏,而不是讓他就此遠離漩渦……一是心知白玉堂脾性,都已經踩進來了,他絕沒有就此罷休的念頭,也正因為了解,展昭委實不會勸白玉堂退離平白鬧得生分;二是柴頤到底是駙馬之子,盡管是過繼的,這事兒也會捅到聖上麵前,官家自然會重視此事,隻要白玉堂又半點線索助此案告破,哪怕他隻是個白身,柴府也要承情。自然地,其中和殺害柴頤之人有密切關聯的孟婆當街被砍死一事自然就好說了。


    展昭的心思透徹,對白玉堂當街殺人一事瞧的明白。百姓哪裏知曉那麽多,隻知開封府來了個俠客當街殺死了一個老太太還打傷了無辜百姓,這是親眼所見的,不出三天就能傳的汴京城裏裏外外都通曉,而若是再進一步白玉堂的惡名就能傳的滿天下都是。


    白玉堂殺孟婆之時不管不顧,事後也不在意,權當是為民除惡,管他背後罵名如何。


    展昭卻不能如此。


    可偏偏白玉堂的一顆七巧玲瓏心也瞧的明白展昭是何主意,還明晃晃的點出是展昭今日沒見外,來日自然也不得見外。這都下水了日後再想把他獨個兒拋出水外的事,展昭是想都別想,他白玉堂管定了。


    江湖傳聞錦毛鼠白五爺形容秀氣卻行事狠毒,展昭心知並非如此。


    這人的心腸是軟的、是善的、是至情至性的,若是剖開還有能叫人心尖滾燙的熱血。


    ※※※※※※※※※※※※※※※※※※※※


    今天有更新,嘿嘿,想不到吧!


    你們都說五爺的心思有端倪了。


    豈止是有端倪啊!


    五爺說:你沒得罪我,但得罪了展昭【認真翻譯:你沒得罪我,但得罪了我的人】


    這心思昭然若揭啊。


    然後你們說昭昭的心思還沒出……


    誒嘿,昭昭的心思到底如何呢……【阿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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