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李警官手裏正握著一遝紙,還有一位披著白大褂的年輕男性跟著。


    在他們身後的走廊上,一臉無奈地保安正在驅趕一些看熱鬧的學生。雖然現在是午休時間,但還是會有學生早早迴到學校,這不看到有警察來了,連忙湊上來。


    不出所料的話,不到下午就會有各種傳言從他們口中流出。什麽學生跳樓啊,什麽學校有人偷東西啊,什麽亂七八糟之類的謠言會隨之四起,還會流傳好一陣子。


    對於學生來說,這些不負責任的段子是最受歡迎的。


    李警官和醫生走進教導處,醫生想要順手關門,結果發現門鎖有些鬆了。


    一見到警察過來,之前叫得最囂張的婦人突然有些慌了。


    學生打架怎麽可能會把警察吸引過來呢?


    除非是……


    一想到這裏,她臉色驀然蒼白。


    “你好,我是福口公安局的李麟宸,我們接到報案說這裏有學生吸食精神藥物,前來調查處理。”李麟宸淡淡道,剛正不阿的麵容帶著天然的交流威懾力。更何況這件事極為嚴重,涉及到的方方麵麵牽扯太多。


    教導主任還在狡辯道:“警官,你會不會是誤會了,我們這隻是發生了一起學生爭端而已——”


    “……”


    李麟宸瞟了他一眼。


    教導主任的話突然噎住了,怎麽說都說不出口。


    當警察出現的這一刻,就已經意味著這件事沒有繼續隱瞞的餘地。


    “李誌豪,黎培晨,周漢寶,這三位涉事學生在人民醫院進行治療的時候,我們進行了毛發驗毒,這是比血液,尿液和唾液檢測更精準的驗毒方式。毛發驗毒能夠精準地追溯到近半年內是否有吸食精神藥物,幾十厘米長的發絲就能夠反映出吸食者幾年內的用藥頻率和用藥史。這是毛發d品痕量檢測儀的結果,你們看好了,都看好了!”


    李麟宸冷冷道。


    他之所以會這麽晚才到,正是因為他直接去醫院找到了這幾個學生。


    什麽是證據?


    吸食精神藥物這件事不是靠強權封口,逼人壓下去就能夠隱瞞的。


    毛發驗毒了解一下?


    一小撮即可揪出癮君子!


    李麟宸忍住將手中這一遝紙拍在教導主任身上的衝動,而是單手遞了過去。


    還沒等教導主任接過手,李誌豪的家長就衝了上來抓住這些紙,她翻著打印紙,無論是哪一張都在上麵備注著驗毒結果。精準到每一個品種,每一個單位的量。這些都是混雜在一起的,最劣質,最便宜,最容易混入年輕人群體的毒藥。


    “我不信……”


    那婦人將手上的紙揉成一團,歇斯底裏地喊道:“我不信!你和他都是騙人的,你算什麽警察,我不信!!”


    李麟宸平靜地望著對方,他平日裏見慣了這種人,倒也不會大驚小怪。


    就算是對方把這打印紙撕碎了也沒用,他還有好幾份做備用,慢慢撕。


    “嗬……”


    林玖笑了。


    笑得特別諷刺,特別荒涼。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


    “不信是吧?”


    林玖拿出遙控器,對著投影儀按下開機,投影幕布隨之落下。


    其實,林玖踏上教導處的講台就是為了這一件事。


    他不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高一點,絕對不是。


    真的沒有這個想法,真的沒有。


    林玖打開電腦,登上微信,將自己在音樂室門口拍攝到的圖片傳上去。然後,連上投影儀,直接將投影到幕布上。


    “好好看看,你們都抬起頭來,好好看看。”


    林玖拿起教鞭,拍在幕布的一角上,泛起一陣陣漣漪。


    每個人都瞪大了眼睛,強烈的衝擊感從眼簾湧入腦海之中,讓人心跳高鳴。


    那婦人看著幕布,感覺兩眼發黑,腳跟稍稍一軟,竟是有昏迷的趨勢。好在李警官對這種事已經習以為常,在第一時間扶住了她。李警官在這個崗位上做了這麽多年,見到過各式各樣的人,也領悟過無數次心酸無力,但他必須挺直腰杆,仰首挺胸。


    那位教師仰頭看著幕布,她心中的僥幸徹底抹去,她緩緩垂下頭,淚水奪眶而出。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埋怨過,她隻是還在抱有幻想,如今不得不接受事實。


    那勞苦的中年男子仰起頭,他看著幕布,死灰般的眼神出現了動搖。


    寧遠的唿吸變得無比低沉,即便是俗氣的老式眼鏡也無法遮掩他此刻的眼神。那是一種憎恨,對曆史的悲痛感到憎恨,對年輕的幼苗被汙染而感到憎恨,刻骨銘心的恨!


    寧月遙攥緊了手心,她再次意識到自己當時的無心之舉給林玖帶來多大的麻煩。她羞愧的想要低下頭,但還是努力地撐起腦袋,看著講台上的那個人。


    纖細瘦削的身軀裏撐著一個百折不撓的靈魂,哪怕是男身女相,他也絕對不是那種柔弱無力的娘娘腔。那是一個真男人,不靠麵容,不靠體型,而是靠著堅強勇敢的意誌。


    此時此刻,投影儀映在幕布上的照片。


    李誌豪,黎培晨,周漢寶坐在音樂室的鋼琴上,晃著腿,抽著煙。吞雲吐霧,笑容失常,扭曲的麵容看似享受,但是倒映在牆麵上的影子卻如同惡鬼般猙獰。


    林玖麵無表情地按下遙控器,將自己拍下來的照片,一張又一張地播放。


    就像是一把刀,切開肌膚,劃破血肉,深深地刺入骨髓。


    “看看這三個人吧。”


    林玖將教鞭和遙控器放下,他伸出手,那因為打醒三人而通紅發腫的手。


    “哪個不是青春期的年輕人,哪個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哪個不是祖國的花朵,哪個不是未來的棟梁。他們爛了,就因為染上了這玩意,今後的人生就完了!還有你們,雖然各個冠冕堂皇站在幹岸上,你們就那麽幹淨嗎!”林玖重重地指著在場的教導主任,他的聲音被憤怒所淹沒,聽起來特別沙啞。


    然而就是這份沙啞,這份憤怒的指責,這份絕對的意誌嚇住了所有人。


    教導主任魂不守舍,眼神仿佛失去了焦距,恍惚失神。


    他知道,他完了。


    林玖從講台上走下來,他的腳步在安靜的教導處響起,他的聲音似乎有迴響。


    “我知道,你們有的人比這三個人更腐敗!我勸你們一句,都把自己的心肺腸子翻出來,曬一曬,洗一洗,拾掇拾掇。”林玖的聲音比之前已經平靜了些許,但是他的聲音依舊是充滿了力量,直接從人的耳朵裏鑽進去,他感歎道,“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麽我們學校的廁所每天都能聞到煙味,你們管嗎?你們不管!學校要是爛一點,學生就爛一片!”


    林玖怒視著在場坐在前排的所有人。


    那些讓他站著,自己卻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發號施令的人。


    為了一己私欲,遮蔽雙目,不願認清事實,助紂為虐,包庇違法犯罪的人。


    你們也配做人?


    林玖的心中仿佛有一頭猛虎在咆哮,他吼了出來:“想想吧!”


    “虎門銷煙的事情就寫在課本上,兩百多年前,整個國家的脊梁差點就被那幫英國佬用葉子腐蝕折斷,大清才亡了多久,忘啦!!這麽多年來的禁毒教育,這麽多年來無數緝毒警察,無數人為了這件事犧牲,無數人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學校禁毒教育標語就放在校門口,一樓的大廳,樓道的牆壁,他們在天天盯著你們啊!!”


    轟!!


    有人已經聽不下去了。


    黎培晨的媽媽就是曆史老師。


    她雙手抬起,捂著腦袋,痛哭流涕。


    她學了那麽多知識,教了那麽多人,卻唯獨沒有教好自己的孩子。任由他天天去打架鬧事,有時候學生的家長過來找個說法,也會看在她是學校老師的份上就算了。正是因為如此,才導致黎培晨變本加厲,仗勢欺人。


    “你們都抬起頭來,好好看看,想想自己。”


    林玖的目光如同穿越無形而又厚厚的屏障,他看向了遠方,看向了很遠的地方。


    他看到了無數人的身影,他們站在最前線,他們的身後是萬家燈火。


    第四十九章 迴家


    接下來的事情由警方接手處理。


    當林玖拿出手機報警的時候,這件事的結局早已注定。


    說來可笑,林玖當時完全沒想到校方會這麽做,他還以為學校會公事公辦。為了隱瞞信息,校方還把李誌豪的點煙器和折刀都藏了起來,聯手撒謊,顛倒黑白,做到了這種地步。


    這件事情就這樣暫一告落,那三位學生的家長也配合地去做口供。


    林玖和李警官單獨聊了一會。


    “你還好嗎?”


    李警官遞了一杯水給林玖。


    林玖點了點頭,他接過水杯,沒有喝,而是低頭看著水麵。


    相比起先前的豪氣衝雲天,現在的他有些茫然,這個表情倒是符合他的相貌與年紀。


    “……我很想說我沒事,但我現在很不好,我感覺很糟糕。”


    林玖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之後,他感到很累,很疲倦。


    那些大人就像是在審訊罪犯一樣,要求林玖和寧月遙罰站,故意用冷暴力作下馬威。後來更是用淩厲的眼神與不容反駁的言語去壓迫他,去逼迫他低下頭。這種小伎倆在各個地方都會有人用,學校也好,職場也好,到處都有,有的人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就會被直接碾碎,哪怕是再堅強的人也會感受到深深地無力感,那是一種被推到整個世界的對立麵的感覺。


    林玖站在風口浪尖上,承受著眾人的敵意。


    他沒有後退,而是一直咬著牙撐過去,絕不妥協。


    就像是他過去的人生一樣,咬著牙,硬著頭皮,哪怕是撞的頭破血流也不迴頭。


    當林玖將心中積累的憤怒全部咆哮而出後,他感到的不是暢快,而是一種悲哀。


    學校是社會的縮影。


    如果連學校都被不懷好意的惡人伸手沾染,那麽還會有多少陰暗的地方沒被人發現?更何況這次站在林玖對立麵的人,還是本該站出來製止這種事的師長……換做是其他人的話,這件事大概已經被無聲無息地解決,沒有人會知道這個學校還發生過這件事,誰也不會知道。


    李警官看了林玖一眼,他從對方的表情看出來一些既視感,就像是剛從警校出來的年輕人一樣,滿懷熱忱,卻遭遇到一頭冷水。這件事沒有人能夠幫他走出來,隻有他自己振作點才行。


    “……抱歉,李警官。”


    林玖抿了抿嘴,向李麟宸道歉。


    李警官愣了一下,一臉訝然,反問道:“怎麽了?”


    “情況緊急,我就直接撥打了你的電話。讓你忙東忙西的,剛剛還……”林玖是相當講禮數的人,他之前一時熱血上頭,對李警官特別不客氣,這是不應該的。


    “這種小事情,不必放在心上,我不是那種小氣的人。”


    李警官笑了,板板正正的麵容笑起來,有種讓人安心的感覺。


    “多虧了你的提醒,我們才知道劉華背後還有幕後黑手,險些就錯過了這個重要的線索。我和我的同事們把監控錄像翻了個底朝天,成功地找到了對方的身份信息,現在已經發現了一條交易鏈。具體詳情我無法告訴你,但是我想告訴你,你所做的努力沒有白費。”


    李警官嚴肅道:“多虧了你,我們才知道現在那些人將目標群體轉移到中學生。我們會好好地詢問那三名學生的精神藥物來源之處,絕不會讓相當的事件再次發生。我也希望你下次遇到這種事情後,盡可能地保護好自己的人生安全,再聯係我們警方。”


    “我們絕不提倡市民將自己陷入危險之中,當然,我這不是在指責你的意思……”


    “我明白了,我能理解,謝謝你。”


    林玖認真地點了點頭。


    李警官這才站起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讀書,將來有機會的話,可以考慮一下來我們福口公安局。就算是當不上民警也沒關係,我們這邊還挺缺文員的。”


    “……不,我已經有了更合適的工作。”


    林玖想了一下,他不知道李警官是在客氣還是認真地,至少他作出了迴應。


    林玖轉過頭,他看著坐在遠處時不時地將視線望過來的王雨婷,臉上迷惘的表情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堅定。


    李警官看了一眼王雨婷,再看了一眼林玖。


    他當然沒有忘記這是在周五晚上用一個胡瓜打爆劉華的女孩,隻是對方的變化相當大,僅僅是一套服飾的改變就讓整個人的氣質變得截然不同,差點就認不出來。


    不僅如此,林玖給李麟宸的感覺也變得很不同。


    短短的兩天沒見,林玖就像是蛻繭成蝶了一樣。


    “你們……”


    李警官看了一眼林玖那年幼的麵容,一時語塞。


    雖然他知道林玖已經是個成年人,但這還是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林玖似乎看出來李警官在想什麽,他補充道:“我們合法了。”


    “……在合乎法律的情況下,我們一直都是提倡戀愛自由。”李警官啞然了一陣,緩緩開口提醒道,“不過你還是個學生,平時一定要記住以學習為主,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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