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倌?


    步青雲支起的耳朵忙不迭放下了,又灌了一口茶水,平複在腦海中不斷旋轉的“姻緣”。


    姻緣,姻緣,姻緣。


    糟糕,淨一大師的姻緣怎麽陰魂不散!


    修剪圓潤的指甲摩挲著扇柄,茶水放涼了步青雲猛地抬頭灌了下去。


    那是神棍。


    不能因為他名聲大你就真相信神棍的姻緣!


    步青雲屏息凝神、全神貫注盯著說書先生的小眼睛,隻見說書先生小眼睛一彎,又說話了:“贖出來的那個人呢,則是清風苑的雲浣!”


    鎮紙再一敲。


    說書先生的聲音陡然變得興奮:“要說這雲浣呀!你們可能有點兒陌生!但好那口的人呀,都知道!那雲浣可是清風苑的一個活招牌!那臉,比花都嬌媚!那腰,便是不堪一握!那身段,跳起舞來誰能擋得住!”


    市井之中,最不缺的便是長舌頭的。


    “說書的,你也好那口嗎!”


    “咳咳。”說書先生矜持了,“老朽這也是為了搜集故事嘛,老朽家裏的婆娘都生了幾個兒子了。”


    陰魂不散的姻緣終於走了,步青雲淺啜一口茶,好不容易才靜心聽著說書先生的故事,也有了閑心思考。


    大梁民風開放,對待男女情.事寬容許多。


    但有龍陽癖好者,幾乎都是藏著掖著。


    就算不小心傳出去,當事人必然不會承認。


    大梁對待市井相比前朝開放了許多,這說書先生的故事……


    步青雲折扇一敲桌麵,非常的有新意。


    “哈哈哈哈哈!真的嗎?”


    “真的真的。”說書先生連連擦汗,將話題引到了燕王身上,“但是,王爺為何要贖一個小倌?總不能是結拜兄弟吧!所以嘛……嘿嘿。”


    “無稽之談!”耳邊猝然是陰狠的低沉嗓音,伴隨著茶碗碎裂聲。


    步青雲整個人陡然被陰影包裹,那聲音略熟悉,側目望去。


    隻見薛無奕陡然站起身,麵色陰鷙,似是覺得荒繆的令人作嘔,竟然捂著嘴幹嘔,泄憤般踢了桌角,轉瞬拂袖離去!


    袖風涼颼颼打在步青雲的麵頰上,目送薛無奕離去,折扇一節節打開,輕輕扇著風。


    陸陸續續有燕王的崇拜者摔茶杯,闊步離開。


    還有人罵罵咧咧:“說什麽王爺喜歡男人!還是個身份卑賤的小倌!以後再也不聽書了!”


    目送那些人罵罵咧咧拂袖離去,步青雲又看向了台上口若懸河的說書先生,發生了這事,竟然還能滔滔不絕。


    步青雲摸了折扇扇頂,笑得玩味,訓練有素呀。


    台上說書先生侃侃而談:“聽聞王爺將雲浣接進府後,還給他賜了個名兒,無數的珍寶丫鬟仆人流水般送了進去,看來王爺這次,是真跌進情網了。嘿呦~”


    臨到末尾,說書先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些個事呢,大家聽聽就好了。可別說出去呀!”


    步青雲若有所思抬了抬眼,說書先生整理了東西下台,身邊依舊有人在竊竊私語。


    “沒想到啊,王爺竟然喜好男人?”


    堅持到最後的人,眼睛裏都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看懂了那名為興奮的眼神,步青雲垂了眼瞼淺啜茶水,折扇往手心一敲,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施施然起身,披了外衫離去。


    汴京的故事,真是不一樣呀。


    雪從昨日下到今天,長街上鋪了一層雪褥。


    斜雪染上了步青雲用發帶束起來的墨發,步青雲停在簷下,抬頭看著唿吸間吐出的白霧。


    長身玉立的年輕人抖了抖發梢的雪片,沒有任何遮擋,走進了鵝毛大雪中。


    長靴踩在雪褥上,在雪上留下或深或淺的印子,順著這條街道向前走便能走到福來客棧。


    經過茶樓,便是窄巷。


    向側望去,窄巷鋪了一層雪,視線穿過皚皚的飛雪,步青雲看到了方才的說書先生。


    本來隻是習慣性拿著的折扇倏忽敲著掌心開合。


    窄巷另一側,一輛華麗的馬車在雪地上留下了軲轆印,恰巧停在說書先生的麵前。


    步青雲視力不錯,看到那馬車車簾挑起,一張昳麗的容顏從車廂後出現,唇瓣張合在說著什麽。


    那說書先生手中捧著錢袋,看上去鼓鼓的,應該拿著也沉甸甸的。


    步青雲的視力真心不錯。


    即使是這般的距離,依舊看到了那張漂亮臉蛋下的喉結。


    這個漂亮的臉蛋屬於一個男人。


    想想剛才那段故事,扇柄抵著唇瓣,步青雲一刹那仿佛明白了什麽,杏眼彎成了月牙的形狀。


    人生如戲,沒準哪天可以也寫個話本玩玩。


    “喵~”牆角猝然出現貓叫。


    黑漆漆的角落中,有斷斷續續的貓叫聲,或重或輕。


    步青雲折扇一敲,好奇心攛掇著他走進巷子,低頭一看巷子角落處蜷縮著一隻黑貓。


    黑貓趴在雪褥上,正伸出舌頭舔著爪子。


    似是因為步青雲踩在雪上發出了聲響,渾身漆黑的貓仰起了頭。


    步青雲看到了一雙寶藍色的眼睛,仿佛浸泡在海水中。


    心髒一突,瞬間對這隻貓升起了強烈的喜愛,從未見過眼睛這麽漂亮的貓咪。


    剛剛叫聲虛弱的貓陡然炸開了毛,弓起身體,伸出爪子,寶藍色的眼珠子擴張,映出了步青雲的臉。


    是防禦的姿態。


    再兇惡的貓,也難掩它渾身傷痕,不自覺的打顫。


    沒有第一時間逃跑,便是傷勢太重。


    步青雲才不害怕,蹲下身子,右手抬起就要覆上貓頭。


    “喵!”黑貓兇惡的一爪子,步青雲的手背上多了抓痕,血漬滲出。


    用大拇指擦過血漬,搓了一搓,手背上轉瞬隻剩下了傷口。


    這隻貓野性太足了。


    這些傷痕也不知道是和哪隻貓打架得來的。


    喜歡那隻貓,可惜貓咪警惕性太強,一碰就會挨上一爪子,就在步青雲想要摸頭的一刹那,竟然露出尖利的牙齒咬了上去。


    渾身都散發著拒絕、滾蛋的氣息,步青雲無奈作罷,想著先取些食物再來,沒準可以讓它放鬆警惕。


    在這皚皚的飛雪中,步青雲偶爾迴頭,看到那隻貓在角落中獨自舔著爪子,那雙寶藍色的眼睛也被遮擋。


    “客官,您可迴來了!”甫一進入客棧,店小二便笑著迎了上來,“您的午飯已經準備好了。”


    步青雲抖抖肩上落雪,坐在了窗戶邊的桌前。


    福來客棧在汴京黃金地段南大街能夠占得一席之地,廚子的手藝自然是好的沒話說。


    色、香俱全。


    單是看著,便讓人食欲大增。


    特意點了汴京特色菜鯉魚焙麵,香味順著空氣鑽進了鼻腔中,步青雲吸了吸鼻子,下一刻狠狠吸了香味,心中的期待更甚。


    一筷子下去,沒有嚐到味,便有另一雙筷子夾了進去。


    “嘿嘿,小雲,好久不見。”是並不熟悉的聲音。


    但是方才這人的那句“我是他表哥,長沙舉子孟明”,讓步青雲對這人的身份了然於心。


    來人的身份讓步青雲因為美食而雀躍的心情刹那結冰,他頭也不抬,放棄了鯉魚焙麵,轉了筷子去另一道菜:“明年就要會試了,怎麽還不去溫習功課?”


    陰魂不散。


    素日裏眼角漫不經心的笑意,散的幹幹淨淨。


    那人音調淒慘,聽在步青雲的耳朵裏無端端起了雞皮疙瘩:“你也知道,表哥我在京都待了將近十年,現在……”


    “身無分文。”步青雲接了話頭,聲調怎麽聽怎麽冷漠。


    他抬起了頭,直視著孟明布滿胡渣的麵容,狼狽不堪。


    又看著他狼吞虎咽般的吃相,步青雲不禁皺了皺眉:“我隻給你三百兩銀子,應該能夠撐到明年春闈,要是春闈過後還沒有考上,就迴去吧。”


    每家都有那麽幾個極品親戚。


    這位自稱步青雲表哥的人,說到底也隻是個遠親,也是因為同住長沙,才來往的才比較密切。


    九年前,這位表哥落榜,便在京城住了下來。


    要是這樣,步青雲也不會這麽反感。


    最讓步青雲反感的,是表哥家中尚有老母,妻兒的同時,這位表哥孟明卻在京城中染上了賭癮。


    一年到頭朝家中妻兒老母要錢,言辭之間多有辱罵,更有甚者,竟然恬不知恥將信送到了步縣令那兒,騙錢。


    這種行徑,以及心中對弱者的同情,讓步青雲對這位表哥惡心至極。


    沒錯,就是惡心。


    倒胃口的人加上倒胃口的請求,便是在美味的食物吃起來也是無滋無味,步青雲將筷子放下就要在袖子裏取張銀票。


    三百兩。


    孟明急了。


    在汴京城,三百兩可能夠其他舉子過著優渥的生活,直到春闈。


    但是對於欠債的自己來說,就是杯水車薪。


    “不行呀小雲!一千兩,隻要一千兩!”孟明急得放下了筷子。


    步青雲眸色加深,一絲冷笑溢出唇畔:“一千兩?說吧,你欠了多少錢?”


    還真是獅子大開口。


    步縣令不是小氣人,考慮到汴京的物價,給了步青雲兩千兩。


    那位燕王殿下更是大方,一下子給了四千兩銀票。


    表哥一開口,就要六分之一。


    “八百兩。”孟明眼底深處亮了光芒,窘迫道,“小雲你借給我,我以後一定不賭了。”


    “不借。”八年都沒有戒賭,步青雲怎會輕信,他道,“我借你一百兩,等明年春闈過後,你迴去吧,自己想辦法還錢。”


    八百兩,步青雲拿出來易如反掌。


    但是幫助賭徒還錢,步青雲沒有這高尚的覺悟。


    眼角覷著孟明狼狽的可憐模樣,步青雲內心毫無波瀾。


    他一字一頓,明明白白道:“我、不、信、你、會、戒、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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