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水從頭到腳酣暢淋漓澆了下來,步青雲與蕭十七登時混成了落湯雞。


    背著身負重傷的蕭十七,步青雲趔趄穿梭於火焰之中,火舌逐漸讓水漬蒸騰,步青雲咬緊牙關,一步一步走在火焰中,尋找著破綻。


    火焰吞噬了每一塊土地,蔓延著燃燒著,侵占了所有退路。


    到底哪兒有出路?


    步青雲急得額頭冒汗。


    “喂。”耳邊有熱流劃過,隻聽蕭十七道,“好像無路可走了。”


    “閉嘴!”步青雲無端端升起幾分煩躁,“安靜!”


    蕭煬凝視著書生的後腦勺,一波高過一波的暗潮在琥珀瞳色中翻騰而起。


    拳頭緊了又握。


    當真人心難測,情緒變化莫測。


    火焰似要衝天,再好的輕功也得要付出點代價。


    蕭煬心髒仿佛生出一個惡魔。


    這個人有沒有必須要救的價值?


    蕭煬問:“怎麽稱唿?”


    “姓步,字東籬。”那人如是道。


    仿佛帶著某種蠱惑,蕭十七風涼話一茬接著一茬。


    “丟下我,一盆水,鑽進火裏,沒準命能保住。”


    “你好笨。”


    “我不想和你死在一塊。”


    “……”


    嘮嘮叨叨,嘮嘮叨叨!


    就算蕭十七想要讓自己獨自跑,這些話也說的讓人氣血翻湧!


    步青雲終於觸到爆發點:“閉嘴!你好好待著別說話!我丟下你我還怕你變成鬼來找我算賬!”


    詭異的,身後人終於緘默。


    “嗬。”身後是男人虛無縹緲到令人發寒的話,“你該慶幸這個決定。”


    沒有讓你死在這兒。


    步青雲看不到,燕王殿下琥珀色的瞳孔中,落入了一點點的寒霜,深藏著居高臨下的輕蔑。


    那輕蔑既對自己,也對步青雲。


    這一頭,步青雲還未鬆口氣,誰知身後人陡然從後背跳了下來。


    步青雲杏眼中氤氳著洶湧的風暴,風雨欲來,年輕人可真是容易暴躁:“我都說了!你別搞事情!”


    蕭煬包紮用的布條重新暈染了血漬,迎著火光,步青雲這才發現,這人真的是極其從容。


    因為步青雲看到了蕭十七的動作。


    琥珀色的瞳孔點燃了火焰,薄唇因為火焰變得幹燥,男人伸出舌頭舔過去,立刻潤上一層水光。


    男人很有閑心的將弄亂的衣領整好。


    好似隻是進行一項再為平常不過的事情。


    錯!


    大錯特錯!


    步青雲心尖竄出了滔天火焰,猛地上前一步道:“你——”


    “聒噪。”蕭十七以比步青雲高上一度的聲音成功壓下了這句話。


    “別瞎操心。”


    步青雲嘴角抽搐。


    我不是老媽子!


    怒火尚未竄上腦袋,步青雲驀地感覺到身體騰空,一陣天旋地轉,竟然被蕭十七扛在肩頭!


    驀然身體失重,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衝上了腦海。


    火海由大變小由小變大如此反複,滾燙的熱意也時濃時淡。


    步青雲腦袋發暈,是自己的身體向上空躍去。


    幾個跳躍。


    火光越來越遠,熱意越來越淡,兩人終於尋到了一處僻靜之所。


    這一走,越過了大半個山頭,跑到了山的北麵處。


    北風阻攔了火勢蔓延到北麵,無形中為身處火海的兩人提供空地。


    逃出火海,兩人才發現,此時已經月上中天。


    沒了火光,寒意如附骨之蛆爬上骨頭。


    不待細想,又是一陣天旋地轉,步青雲後背陡然被砸在了土地上。


    “你——”步青雲顧不得被摔得疼痛的後背以及臀部,猛地看向半跪在地的蕭十七。


    所有的暴躁煩悶在被營救後成了滿心歡喜,看到蕭十七捂著傷口的時候,歡喜又變成了擔憂。


    步青雲霍然站起走到蕭煬的身前,迅速撕扯衣服又是給蕭煬包紮。


    情不自禁便仰頭開口道:“疼?”


    蕭煬有些微怔愣。


    自然不疼。


    從來不會有人詢問燕王殿下疼嗎。


    稀奇的兩個字隻在燕王殿下的心湖上濺起了水花,便恢複了平靜。


    他正想張開口屈尊迴答,誰知步東籬也覺得尷尬,掩麵輕咳一聲揭過話題:“我們還是先找其他地方,然後找個大夫。”


    方才那句確實有些越距。


    言罷,步青雲又半蹲下來,做出了要背人的架勢。


    蕭煬順理成章揭過此話。


    ——


    夜晚的玉盤罕見的明亮,清寒的月光不僅帶來了光亮,也帶來了寒意。


    兩個衣衫略微被火燒毀的男人,互相攙扶著,沿著崎嶇的山路漫無目的的走著。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蕭十七道:“去哪兒?”


    “先下山。”步青雲此刻對他充滿了感激,說起話來特意放得柔和,“找個醫館,替你包紮一下傷口。”


    “哦。”


    愚公山雖小,但卻真真切切橫跨了很大地域。


    涼風嗖嗖吹鼓了袖角,步青雲情不自禁瑟縮一下。


    蕭十七最為直觀的感受到他的顫抖,不經意挑了眉道:“你好弱。”


    即使他此刻渾身傷痕,也並沒有覺得冰冷。


    步青雲沒空去和他瞎掰扯,便無視了他。


    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青苔上,不知是誰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步青雲猛地停住腳步,白淨的麵上爬起羞赧,渾身的血液仿佛聚在了臉頰帶來滾燙熱意。


    自從被虜上山,話不投機半句多。


    但偏偏步青雲每次一聽到他們叫“夫人”心情就不美妙,懷揣著不美妙的心情,自然也不會吃飽喝足。


    又鬧了一場“逃婚”,餓了也是難免。


    好在身後的人驕矜冷漠的很,並沒有開口嘲諷。亦或者有些累,怠於譏諷。


    步青雲不禁加快了步伐。


    找到飯吃。


    奈何天公不作美。


    天禧四年的最後一場雪,便鋪天蓋地的來了。


    雪花浩浩蕩蕩飄了下來,似有人從天上撒鹽。


    山太高,雪勢來得太猛。


    不一會兒,雪褥已經積起來了。


    “瑞雪兆豐年。”耳邊傳來歎息般的嗓音。


    的確是個憂國憂民的。


    步青雲腳步一頓,旋即又若無其事的沿著山路走下去。


    他說:“現在對我們來說,這雪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嗬。”本該嘲諷的嗓音,氣勢因為頭暈而削弱。


    哪怕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接二連三的痛擊。


    被刀戳,火災,輕功,雪花……


    肩上突然承載了重量,步青雲側過頭,下頜擦過蕭十七的頭頂。


    步青雲低了臉頰,貼上了蕭煬的腮邊。


    肌膚相貼,不算冷,但也不熱。


    體溫正常。


    步青雲心下稍鬆。


    旋即扭過脖頸。


    長靴在雪褥上留下了深深的印子。


    蕭十七沒有心情搭腔,步青雲便胡思亂想起來。


    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為何來到汴京城圍繞自己的不是環肥燕瘦,吃喝玩樂,而是一堆事呢?


    想著想著,又繞到了蕭十七身上。


    蕭十七。


    蕭十七。


    步青雲咀嚼著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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