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心觀察,從說書先生口中打聽故事,將小事經由想象力關聯起來,步青雲無師自通,終於將已知事件串聯在一起。


    融合了一些自己經曆過的事情,步青雲思忖再三,壓下心中若有若無的羞恥感,特意著了一些筆墨圓潤過去。


    畢竟,就算寫進話本也不能當真不是?


    “完成。”步青雲將在紙上遊走的毛筆拿走,墨跡半幹,他笑彎了眼。


    紙上的字跡是最標準的正楷,方方正正。


    作為受眾為女孩子的話本子主角,肖楊擁有高不可攀附的身份,不勝枚舉的敵人,以及坎坷的遭遇。


    兩位主角的初遇,便發生在肖楊落難時刻。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落難時得到的溫暖,總是刻骨銘心。


    雲畫閑暇時分喜愛在龍岩寺後山漫步,自小長在清風苑的雲畫生出了玲瓏心思,閑庭信步於山風之中,詩興源源不斷興起。


    命運的牽引讓他巧遇奄奄一息的男人,活在風塵卻秉性善良的雲畫起了憐憫之心,撕扯了衣衫當做繃帶幫忙止血。


    便在包紮的時刻,他喃喃道:“有點兒疼,你且忍忍。”


    輕渺如霧的嗓音入了耳,肖楊艱難抬起沉重的眼皮,一刹那仿佛被那人話語中的溫柔軟化,眼前隻有白衣人模糊的身影烙在心上:“你……是誰?”


    怎麽看起來這麽好看?


    “我呀。”雲畫手上動作不停,一笑,起了逗弄心思,“是來救你的仙人。”


    重傷如斯,肖楊在朝堂上的鐵血手腕仿佛也因傷勢而弱化,竟真信了:“你、咳咳,真的?”


    還真信呀。


    “嗯?”雲畫手上動作不停,似笑非笑,“莫非公子親眼見過仙人?”


    “沒,咳咳。”臉頰無端發燙。


    “莊子遊於濠梁之上,有言‘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魚之樂?’,今日我倒要反問公子了。”十六歲的少年生了一張桃花眼,笑時仿佛融了滿園春色,像是墜落凡塵的謫仙,“子非我,安能知我非真仙?”


    肖揚的心髒倏地仿佛敲響了大鼓。


    噗通。


    噗通。


    美人鄉,英雄塚。


    驚鴻一瞥,隻記得飄渺的白衣,自此多日來流連在肖楊夢境之中。


    ……未完待續。


    ——


    就在步青雲為了賺錢而如火如荼寫話本的時候,王府這邊卻也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百姓沉浸在年味中,朝堂之上的硝.煙從來不會靜止,浮光幻影般的年味維持到三天已是令人欣慰。


    轉眼過了半個月。


    西大街的燕王府中,蕭煬難得清閑,接了在宮中的侄兒來到王府用膳。


    不是什麽重要場合,兩人便聚在偏堂。


    燕王府大廚所做的飯菜,精致而又可口,滿滿一桌子,囊括了從南到北的佳肴。


    香味四溢。


    蕭煬與蕭玨相對而坐,經過皇家培訓過得禮儀一絲不苟,食不言寢不語被貫徹到一言一行中。


    侍立身側的侍衛以及婢女兢兢業業,生怕唿吸急了惹兩位貴人不悅。


    齊胸襦裙的婢女恭敬跪在小皇帝一旁手持金盆、或放著絹帕的托盤,戰戰兢兢半彎著腰,等候兩人用膳完畢。


    若是平常,蕭煬便吩咐撤了這些,他更喜歡親手做。


    但小皇帝來了,禮不可廢。


    許久,銀筷指向就近的玉盤,倏地發現佳肴已盡,蕭煬微頓,將銀筷放下。


    不待蕭煬動作,啪嗒一聲,小侄兒蕭玨亦是放下了筷子,動作迅速且僵硬。


    小小的臉上嘴角弧度像是硬生生扯出來的,露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十七叔,我吃飽了。”


    見他如此,蕭煬濃眉擰起,心間的不悅無休無止漫了上來。


    按理來說,蕭玨與蕭煬是叔侄關係,血緣親近,他又自幼失恃失怙,被小叔叔一手帶大,本該很是親近。


    然而這膽怯懦弱的性格,非但沒有繼承先帝的精明,也沒有蕭家皇室的氣魄。


    若是平常人家,指不定以為被叔叔虐待。


    可是自己這叔叔,雖稱不上事事盡心,然也沒出岔子虐待稚子。


    有心詢問小皇帝功課的蕭煬興致頓消,扭頭看向那兩個婢女道:“伺候阿玨。”


    “是。”


    “謝、謝謝兩位姐姐。”小皇帝長的白嫩,聲音甜甜的仿佛糯米。


    蕭煬眉頭擰成深深的川字,心頭不悅更甚,語氣帶了冷厲教訓道:“你是天子。”


    下人伺候,本便理所當然。


    “是、是。”小小的身子還穿著正紅色的棉衣,天子還梳著總角,白淨的額頭露出,那雙麋鹿般清澈的大眼睛中盈出了水霧。


    正是受到驚嚇瑟縮的模樣讓蕭煬琥珀色眸中最後一絲柔和撤下,波濤在眼中匯聚,瞳孔中的琥珀色沉沉旋轉,注視著稚兒拘謹的模樣。


    似是因為這靜止的注視,小孩的身體漸漸大幅度的抖了起來。


    蕭煬的不悅翻騰又靜止,猶如湖麵投入石子又歸於平靜。


    對待世間僅存的親人,蕭煬寬和了許多:“太傅教了你什麽?”


    “丞相大人教了我……額……”稚童小手揪著衣角,身子不自覺痙攣,磕磕絆絆道,“論語的,子張第十九。”


    “繼續。”


    蕭煬半閉著眼,身子向後倚,做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我、我不記得了……”小皇帝頭深深埋了下來,隱隱有啜泣聲傳來。


    心頭火頓時竄天而起,與之相對的是蕭煬話語中的朔朔寒風:“迴去再學。”


    “好、好。”幼童唯唯諾諾。


    霍然拉開梨花木座椅,在青磚石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響,風馳電掣般闊步離去,衣擺獵獵仿佛昭示了主人的不耐煩。


    “還坐在那做什麽?”蕭煬迴眸,鋒利俊朗的五官擁有可止小兒夜啼的冰寒眸子,“迴宮裏去。”


    原本垂首麻木坐在座椅上的帝王幾不可察的戰栗,很快從座椅上跳了下來,不小心碰到椅子腿登時小臉慘白,驚慌失措的扶住椅子,卻在座椅扶正後,如芒在背。


    孩童對周圍人的目光格外敏感,幾乎是立刻察覺到投射在後背上的冷冽視線。


    幼童仿佛被按了暫停鍵,又仿佛骨骼上了發條,僵硬的站起,一抬眼便對上蕭煬緊擰的眉頭。


    如同受驚的兔子,登時絞著手狠狠低下頭。


    幼年天子戳一下動一下的懦弱性子,惹得蕭煬眸色如同烏雲攪動,醞釀著某種驚雷。


    蕭煬霍然摔門遠去:“送陛下迴去。”


    ——


    兩個小廝望著載著蕭玨的馬車駛向皇宮的方向,繃緊的笑意頓時消失。


    “唉,小皇帝這性子。”也太懦弱了些,便是隨便碰到王府裏的花花草草,都能露出天塌下來的可憐模樣。


    “你說王爺什麽時候……”另一個小廝瞥了一眼皇宮的方向。


    建築氣勢巍峨,珍寶數不勝數,這一切,都隻是為了襯托世間最崇高的地位,九五至尊。


    盛世之下,從來不乏有心之人揣測,最終龍椅之上坐著的,會是誰呢?


    另一個小廝張了張嘴,正欲與他一起八卦,誰知耳邊一聲斥責:“都說什麽?!”


    王管家!


    兩人八卦之心收斂的幹幹淨淨,雙手規矩放在腹前低著頭恭敬道:“王管家,小的再也不多嘴了。”


    王管家年逾古稀,身子卻硬朗的很,本該迴鄉頤養天年,一家子卻走的幹幹淨淨隻留下了這孤寡老人。


    因為王爺念舊,這才繼續在王府做著管事的活計。


    人活了大半輩子,很多事情看得通透。


    王爺要是稀罕那個位置,早便坐上去了。


    還真會給今上留一條命?


    也正因看得通透,王管家才愈發氣憤,王爺這人,看似冷漠,實則心好著呢。


    要是這話給穿出去了,讓今上對王爺生出什麽誤會,那可怎麽辦?


    深入一想,王管家愈發氣急,胡須因為鼻腔中唿出來的氣抖著:“嘴上沒把門的,主子的事,可是你們能議論的?克扣一月俸祿。”


    “不,克扣三個月俸祿。”王管家存了心殺雞儆猴,“以後再說,直接趕出府去。”


    “王……”兩人正欲求情,誰知王管家的臉色猝然一變,極為難看。


    慈眉善目變得猙獰,仿佛看到了什麽窮兇極惡的人,刹那半佝僂的腰強行挺起,無形的怒火在周身騰起。


    兩人順著王管家的視線向後一轉,倏地麵色鐵青。


    靖國大將軍孤身策馬而來,雷厲風行翻身下馬,一根荊條密麻纏繞在將軍的臂膊上。


    大將軍身形勁瘦,一身便服依舊威風堂堂,獵豹般的眸光如雷電掃射過來。


    欺人太甚!


    “閉門!”王管家猝然跨過門檻,帶著不符合慈眉善目的強盛氣勢跨過門檻,冷聲道,“燕王府的大門,可不給狗敞開。”


    辱罵的明目張膽。


    守門的侍衛與王管家一條心,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關上厚重的正門。


    三十天前,靖國大將軍明目張膽火燒愚公山以殺燕王,任由真相傳了出去。


    再加上國宴時刻,燕王的缺席似乎為這一如火如荼的謠言潑上一層油,謠言愈演愈烈。


    西大街中的官員從來勢利,每天一通虛偽的問候。


    “王爺找到了沒有?需不需要我們為你們撥一些人手,來幫你們找。”


    “……”


    當屬西大街最貧窮的薛府問候最為頻繁,最終直接惹得王管家閉門謝客。


    王爺還活著呢!一群牆頭草!


    直到蕭煬迴來那一日,所有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頓時消失無蹤。


    奇花異草、拜帖流水般送到了燕王府,王管家這才有種揚眉吐氣的暢快感。


    正因如此,燕王府的仆從從上到下一致對靖國大將軍充滿敵意。


    就是這個天殺的讓我們王爺九死一生!


    若不是天子腳下有國法,怕是采買仆從遇到將軍府人就要撲上去扭打了。


    如今這正主到了,王管家可沒有給他麵子的想法。


    當初霍將輕給燕王府麵子了嗎?


    思及此處,王管家有幾道溝壑的麵容上閃爍著幾分蔑視:“你有什麽意圖?”


    曾沙場點兵的將軍霍將輕冷哼一聲,高昂著頭氣勢不減道:“燕王呢?”


    想做什麽?


    暗殺不成明著來嗎?


    將軍府有個免死金牌,沒準霍將輕真幹的出這事。


    嗬。


    那也得他要有這個本事。


    王管家眯了眼,混濁的瞳孔中閃爍著輕蔑的光:“王府從來不歡迎異類。”


    霍將輕無意去爭,和個下人爭什麽?平白掉了身份。


    “不開就不開吧。”


    王管家以為他要知難而退,誰知眼前人一個飛躍,竟然轉眼站在了王府牆頭!


    “將軍,王爺請您過去一趟。”楚辭鶴立在牆下,仰頭道,“王老年紀大了,難免為小輩抱不平,還請您看在王爺的麵上,別與王老計較。”


    “要不是他攔著本將軍,本將軍哪會與他計較?”


    “說吧,燕王在哪兒?”


    ——


    蕭煬是在書房接見的霍將輕。


    清茶嫋嫋,晨露加上雨前龍井,珍貴的茶水被用來招待令人生厭的客人。


    蕭煬端坐在桌案後,昔日在征伐疆場的上下級此刻相對而坐。


    兩位曾經逼退蠻夷的將領,終於因為觀念不合談判桌前對坐。


    霍將輕看蕭煬奸邪作亂。


    蕭煬嫌霍將輕愚昧不堪。


    應該算不上坐,隻有蕭煬單方麵在坐。


    霍將輕踢走了座椅,昂首挺胸站在蕭煬麵前,扔了一封信到蕭煬麵前的書案上。


    那封信擦過書案,正好停在蕭煬身前。


    信件被拆封,字跡規矩的正楷,是蕭煬的筆跡。


    帶有薄繭的指腹抽出宣紙。


    “來,我們談談,奸邪問題。”


    也正因為那次事件,蕭煬才發現,自己在這位單蠢的將軍眼中,是個不折不扣的奸佞。


    還有一張紙,是薛無奕落在霍雨霖手中的信件。


    “啪——”


    荊條被霍將輕狠狠放在書案上,霍將輕墜下來的影子覆上了蕭煬的身軀。


    這種略帶強勢的姿態讓蕭煬很不舒服,眼角略微上揚,帶點兒蔑視的囂張:“若是你有罪。”


    蕭煬手指遙遙一點荊條:“你得留點血再走。”


    讓自己受了傷,怎麽可能輕易就放過他?


    霍將輕接道:“要是你大逆不道,本將軍就當場抽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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