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靈氣足的昆侖山地界上,魂魄哪怕離體興許都能凝實出形體,然而如果魂魄安置在合適的軀殼中,即便是修道之人,沒有在這方麵有研究還是不能輕易辨認出靈魂的。


    二郎真君那欲言又止的樣子,顯然已經不打算說出額上第三隻眼之所見。而哪吒又不曾生天眼,看他這樣子,也不像在這數百年間發展過打鬥之外法術技能,自然翻不出什麽名堂。


    我這軀殼被咬斷成兩截時,居然都還勉強能盛住我魂魄不至於脫體而去,他便是再把我拆了大約也是看不出什麽來的。


    哪吒沒找出不妥,終於將注意力從娃娃身上移開,隨手把娃娃放在麵前的小桌上。


    我癱在酒樽旁,眼前正對著桌麵,無語。


    雖然不能指望哪吒這樣玩兵器長大的男孩兒對布娃娃溫柔以待,但他把娃娃顏麵朝下倒扣在桌上,實在讓人覺得有點不解風情。


    這個麵向我幾乎看不見什麽,隻能聽到旁邊圍坐的幾人對話。


    “說起來,饕餮現在如何了?”這是楊戩的聲音,聽起來顯然有幾分鬆了口氣的味道,二郎真君的天眼到底能看到什麽程度我也不清楚,總之是辛苦他了。


    沒有將事實說出來,我對二郎真君深懷感激。


    “饕餮已交給神女看管,應當不必擔心。”


    王母娘娘座下的七位神女是司掌織雲的代表人物,與天際七顆星宿相伴而生,天上凡間再找不出什麽人,能比她們七位更善於“織”——彼時天柱傾塌、天河傾覆,正是以這七位神女所織的雲錦擋住天河之水,才撐到女媧娘娘煉出五彩石。


    哪吒將重傷的饕餮帶過來途中差點放跑,還得動手揍它一頓,而昆侖山神女拿雲網隨手一罩兇獸就動彈不得。論武功身法,幾位神女必然不如在天庭領兵的在場幾位神將,但說白了人家根本不靠武功。


    好比人族吹一口氣就能將螻蟻掀飛,又有多少人會無聊到特地拿草葉將之刺死?


    如今在天庭供職的武神大多資曆淺,若不是靠凡間戰將功績建了功勳,光憑自身武功修為,在漫天仙神間估計很少有還能排得上名號的。


    這其實沒什麽好計較的,與從上古存活至今的仙神作比較本就是沒道理的事情。


    哪吒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入口才發現是西王母家自種的茶,苦得很。他不大欣賞得來這種苦中帶香的味道,耿直地放下茶轉而去喝另一隻杯子裏的果釀。


    “也不知道老君何時才來。”


    “莫急,既然西王母娘娘這邊收到老君消息,最晚明日午後總該到了。”


    “那畜生真會給人添麻煩。”少年音色清亮,略帶幾分不滿。


    饕餮吞吃了數座山河,連同一部分地脈都給吃了,它不怕不消化來者不拒,眾仙神將其製服後卻犯了難。


    要如何將它吃掉的部分補迴去倒是不難,可仙人們麵麵相覷左看右看,竟然發現在場沒有一個知道怎麽讓它吐出來。


    饕餮這種上古兇獸腸胃構造比較神奇,以前出過類似事情時有人試過剖開肚子,結果居然在饕餮腹中找不到它吞下去的東西,也即是說若將它殺了,就相當於再也找不迴它吞掉的事物。


    而這種貪食的兇獸呢,它雖不至於與貔貅一般隻進不出,卻真沒什麽人知道該如何給它催吐。並且由於它吃了一段地脈,仙人們也不好隨便出手實踐出真知,怕傷及地脈裝不迴去。


    最後有位神仙提出一個辦法——既然大家都想不出來,不如我們去問老師吧。


    諸仙神的輩分混了二三四五六代,往上追溯都是道門總校那三位,哪怕不肖弟子沒學過這個知識點,祖師爺們肯定知道。


    那麽又要去問哪位祖師爺呢?


    首先大家一致劃掉了玉清祖師元始天尊——玉清老師太過嚴格,都一把年紀了誰也不想被老師抓迴去補課。


    而好說話的上清祖師靈寶天尊,他老人家從前就喜歡各處溜達四處遊曆,鬼都不知道他在哪裏,找不到人一切都是白搭。


    於是隻好將目光放在其實也不是很想去求助的太清道德天尊身上。


    太清祖師到底教過幾個弟子又都分別是誰至今仍是迷霧重重的謎團,其他兩位祖師門下弟子又不知道太清祖師是個什麽風格,如果因這事去求助究竟會不會被罰抄作業,竟沒有一個人心裏有底。


    仙神們都很猶豫,這一猶豫,太清就為了煉丹出門搜集原料去了——得了,也找不到人了。


    好不容易得到老君與西王母約定會來赴宴的消息,這下可好,仙神們不敢再猶豫,連忙讓值班的哪吒太子緊趕慢趕將饕餮帶過來,想趁此機會請老君出手處理一下這隻闖了大禍的兇獸。


    “希望老君早點到。”哪吒憂心忡忡,原本饕餮吃了什麽山河輪不到他一個武將操心,可被吃了乾坤圈就淡定不下來了。


    老君什麽時候會至,這不可控因素說不好,舊友們隻能象征性地安慰哪吒幾句。


    雷震子說:“對了哪吒,先前你兩位兄長本來也在這兒的。”


    這一圈本來坐著幾個憑本事和運氣活到討伐完殷商都沒飄去封神台的兄弟,李靖和晚輩說不來才去了別的宴會圈子,而他兩個兒子、哪吒上頭的兩個哥哥本是留在這邊吃喝談笑的。


    哪吒:“我大哥二哥?”


    雷震子:“白天時他們接到什麽消息,匆匆找你父親去了。”


    哪吒聽罷,眉心微微一蹙。他與李靖父子關係差,和兄長們的手足情也一般,長兄金吒像母親一樣愛操心倒是還好些。


    關係雖然不好,伐紂封神、天庭任職以來的接觸卻都不算少,既然沒有老死不相往來,聽到兄長們著急地去找父親終究會在意。


    朋友間屬楊戩心性最成熟,在家庭內部矛盾問題上也是過來人,建議道:“你不如去尋下父兄?”


    哪吒皺眉糾結了好一會兒,還是道:“不了,好好的宴會別掃了興。”他低下頭去喝甜酒,兩旁楊戩與雷震子交換了個無奈的眼神。


    然而他還是沒逃過離席的命運。當七神女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少年臉色陡然一變。


    “楊大哥,雷震子,勞煩你們幫我掩飾!”哪吒甚至沒敢站起來,彎著腰飛快溜走了。


    七神女翩翩尋來,手裏竟然已捧了新做的衣袍。


    七神女問:“二郎真君,雷震子將軍,兩位可見哪吒太子來過?”


    楊戩二人憋著笑搖頭:“不曾見他來過。”


    “這卻怪了,他那身辣眼睛的紅衣服那麽顯眼,我隔著老遠就看見了呀。”


    雷震子一聽實在沒忍住,噗嗤笑了一下。


    七神女轉道走了,雷震子還扶著桌案捂著肚子,楊戩雖然也覺得這事情有點好笑,但不至於和雷震子笑點一般低,勾著嘴角端起酒樽,目光掃過桌麵,忽然道:“哪吒將那娃娃也一並帶走了?”


    “娃娃?”雷震子反應了一下,“不知道,我沒注意。”


    那布娃娃要是留在桌上,七神女一看就會知道他們在給哪吒打掩護……想必是哪吒帶走了。不是多大不了的事,楊戩稍微想了想丟開不管了。


    …………


    過了一會兒,楊戩決定離席歇息片刻,雷震子又見著義兄伯邑考經過,跳起來去打招唿。


    席上無人,便有女仙來收了碗碟擦拭桌子。


    ……都沒有人發現我這麽大個布娃娃滾落在桌案下麵。


    想起剛才被哪吒翻來翻去的尷尬,我都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宴會結束前能被人發現。宴席間人來人往,若想不被發現也是一件難事。


    這不,有新的客人來坐空席,剛坐下來雙腿往桌案下一放便碰到了布娃娃。


    “哪來的什麽東西擠在下麵?”一道女聲埋怨著伸手往桌下一撈,將我抓在手裏拎到桌麵上去,“咦?”


    咦?


    我布娃娃臉上兩個縫出來針腳差勁的眼睛與她四目相對,竟剛巧是個熟人。


    熟人女仙一邊擺弄著我一邊說:“你不是石磯師妹那邊的童子嗎,怎麽獨自在此,還搞成這副狼狽的樣子?”


    她旁邊還有位男性仙君,見她對著個布娃娃自然地說起話來,不禁疑惑道:“仙姑怎麽了?”


    穿著碧綠衣裳的仙姑語氣微衝地迴過去:“和你有什麽幹係?”她分明和這位仙君一起入席,卻好似關係並不怎麽樣。


    碧衣仙姑將我往桌上一放,在布娃娃頭頂彈了一下,我便感覺稍微好了一點,起碼能控製手腳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了。


    我起身向仙姑行禮,損壞得太嚴重還是發不出聲音,彎下縫合過的布偶腰時還差點往前栽倒。


    碧衣仙姑用玉指抵住我的腦袋,漫不經心道:“誰把你搞成這樣的,說與師伯聽,我去教訓教訓。”


    師父做的布娃娃連個嘴巴縫都沒留,我說不出來的啦碧霄師伯——


    我晃著胳膊掙紮,最後一把抱住仙姑手指,傻乎乎的樣子逗得心情不好的師伯一笑,這才被好心扶正,得以端坐在桌上。


    旁邊受到冷遇的仙君並未惱火,我瞄了一眼,瞧見的是位眉目俊秀而正氣的神仙,麵上帶著和煦微笑,卻又不失威嚴氣勢,如果說師公和師父是冷酷型霸總臉,那麽這位就該說長著一張包容萬物的溫柔總裁臉。


    “你偷看什麽?”師伯按住我的腦袋往下壓,“看他做什麽?當心被這廝騙了去!”


    那您怎麽還和他一起坐呢?


    這話我當然是沒膽子說的。


    我這碧霄師伯是師公門下三霄娘娘中最小的小妹,老幺意味著脾氣最難搞。


    三霄娘娘的排名和昆侖山七位神女一樣,是按性格來排的,而這種不良傳統正是由三清祖師傳下來的。


    三位祖師爺以太清為最長,玉清居中,上清最幼。天地初開三清創世的時候可沒這排名,一氣化三清初時,三清道祖沒什麽太大的差別,後來麵對一幫作妖的學生逐漸生出了不同的性格,才互稱兄弟排了個長幼順序——師公排老幺正是因為他最浪。


    我的碧霄娘娘這位師伯性格其實還好,隻比沉穩冷靜的大姐雲霄娘娘、安靜寡言的二姐瓊霄娘娘要來得更加傲氣尖銳,為人並不算壞,曾經在師公洞府時因名字裏都帶一個碧字,意外得待我這麽一個小童子較為親近。


    但碧霄師伯性格上有個致命的缺陷:她是個過激兄控。


    但凡與兄長扯上關係的事情,碧霄師伯什麽都敢做,除非師公親自來按弟子的腦袋,否則就是死不認錯,絕不悔改,頑抗到底。


    不怪我覺得和碧霄娘娘一起來的這位仙君稀奇,因為他並不是碧霄娘娘的兄長、同是我師伯之一的趙公明。


    俊秀仙君溫聲道:“還請仙姑莫要冤枉了我,也莫要冤枉令師侄。”


    碧霄師伯“哼”了一聲——哼得像一個合該被記入教科書的傲嬌。


    “……”


    我真的想不出來除了師公和趙公明師伯外,還有哪位男仙居然能製住我這位師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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