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化身美少年最終還是沒逃過七神女的魔掌,連帶又搭上了一個我。


    或許是畢竟還要在昆侖山待上兩日,一直逃竄不是辦法,哪吒放棄掙紮之後反而非常幹脆,接過七神女準備的衣物就往外間去換衣了。


    他這麽一幹脆,七神女反倒覺得沒什麽意思,歎:“樂趣是在追逐中產生的呀。”


    為什麽要說得像捕食一樣?


    七神女轉而過來牽著我的手,將我帶到銅鏡前按在凳上坐下,透過鏡子對我肉身的容貌嘖嘖稱奇。


    同樣是銅鏡,神仙用的鏡子到底是不同,凡間的銅鏡能看出一個大體輪廓已經很不錯,而西王母府上客房裏的鏡子都比風平浪靜的水麵更清晰些,映照出師公捏的臉。


    七神女的纖纖玉手撩起鏡中少女披散在肩頭的縷縷青絲,在少女耳邊吟道:“夫何神女之姣麗兮,含陰陽之渥飾。披華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奮翼。其象無雙,其美無極。”


    句是好句,卻似乎不夠貼合情景,不像是女子稱讚女子所用。


    何況我不是什麽神女,真正的神女是我身邊正誇人的這一位才是。


    “這是神女所作的詞賦嗎?”我問。


    “不是啊。”七神女答,“這是最近有個凡人寫了,用來誇住在巫山的那位神女的,寫得還挺長,後麵的我沒記住呢。”


    “……”


    炎帝有女美麗無雙,未嫁而死,葬於巫山之陽,精魂依草,千年化神女,喚作瑤姬。


    巫山神女與她尚未長成、幼時葬身東海化為精衛神鳥的姐妹不同,雖也早亡,其貌之美在仙神之間也極少見。


    我自認臉皮沒有那麽厚,七神女用稱讚巫山神女的詞作來誇獎我實在叫人臉熱,但又不好自謙拒絕,畢竟這本身也不是我自己的臉。


    “說來,我總覺得你這眉眼輪廓似在何處見過。”七神女用食指輕輕撫過鏡中少女的眉角。


    我……不敢知聲。


    師父認為師公定是世間最好的男子,因而按著師公的模樣化了男身。而我那師公本也不是什麽謙遜之人,雖不至於自賣自誇,製作這具肉身捏臉的時候……也可能是師公懶得多想,直接對著自己的臉捏了。


    鏡麵映出的這張臉細看五官,甚至比師父所化更像上清祖師,幸好女子的線條柔和很多,另外我自身沒有足以撐起這副容貌的氣質,整體看來反而沒有那麽相像了。


    頂著師公的臉於我而言壓力太大,隻有這種時候我才會不禁慶幸自己的平庸。


    可惜七神女不願我暴殄天物,卯足勁為我綰了精美的發髻……原諒我紮了一萬年童子包包頭,隻能說這發型好看,實在叫不出它叫個什麽名兒。


    七神女為我擦上唇脂,一邊塗一邊笑嗬嗬:“你法力低微,可小心些別吃下去,會麻倒在路上的。”


    我:“……”


    您用有毒的奇花做唇脂,王母娘娘知道嗎?


    七神女為我收拾完,轉到外間去看哪吒,半刻後才迴來叫我出去,進來時頗有幾分不服氣。


    “一個武將怎就半點不糙呢?”她感歎道,“我都沒什麽可下手的。”


    要是一位糙漢武將,您也根本不會有興趣了吧。


    我頭頂一腦袋漂亮的發飾跟著七神女出門,隻見那有舊識的少年不似我曾見過的任何一個樣子。


    他未著鮮豔紅衣,一身月白的衣衫更襯得自身膚白,烏發被拆了那兩個孩子氣的鬏,束成一條飄逸馬尾。以淡色衣衫柔化了武將銳氣後,這漂亮的少年更像一朵浮於水麵的沉靜清蓮。


    清麗的少年側目向我望過來——


    露出了“哇你好慘”的眼神。


    我也不想的。我也覺得頭很沉啊!這人怎麽還說風涼話的!


    七神女把我拉過去擺在哪吒旁邊,托著臉頰欣賞了一會兒,看到哪吒的臉仍然頗為可惜。


    仙人其實很少有特地化妝的,本身就都長得不錯,天然美如有瑕疵也是直接用法力整改拉倒,沒有必要靠外物遮掩,七神女這應該算是個人興趣,卻沒挑出哪吒臉上有什麽可化的。


    “動了手反倒平添瑕疵、弄巧成拙。”七神女有些遺憾,亦滿足道:“好啦,我玩夠了,你們迴去宴上玩兒吧。”


    哪吒:“……你——”


    我飛快地踩了他一下,截斷話頭上前道:“我這頭飾可否拆下?”


    “你不喜歡的話就拆掉吧。”七神女擺手道。


    七神女盡興了就不管自己的作品如何,她雖跳脫任性,卻不執著於已完成之物。滄海桑田幾萬載,沒什麽是放不下的。


    七神女一走,我立刻將發飾一個個全都摘下收起來,捋順頭發一把抓,這麽一來除了唇上丹紅的唇脂擦不掉,我就和七神女來之前沒什麽兩樣了。


    哪吒沒有動作,他其實也就換了一件衣服罷了,非要再換迴來也挺沒意思的。


    我任由他在旁邊站著,收拾完自己,抱上布娃娃,轉頭對上少年雙眼……三秒後繞過他就走。


    哪吒乍一下沒反應過來,隨後才“喂!”了一聲跟上來。


    “見過哪吒三太子,三太子有緣再見。”


    “都這樣你還要跟我裝傻?”哪吒說,“還是你當我傻?!”


    敵不動我不動,他不提我不說。我本是這麽打算的,但想來以他的性情,怎麽都不可能“不動”,隻可能以其身連我一起牽動。


    而我真的很不想動。


    歎息,所以說我是不擅長應對烈性之人的。


    我試圖轉移話題:“你見過你娘了嗎?”


    哪吒:“那時傷了你是我不對,我道歉就是,你躲什麽!”


    “咦?”闊別數百年你居然能道歉得這麽利落了。


    “??”哪吒,“我娘?”


    我迴頭看了一眼天色微明,以為過了一晚上他總該知道了……看來是被七神女追得到處跑,李家父兄通知不到他。


    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連忙道:“殷夫人已上了天界,如今能與家人團聚了,你快去吧。”


    那座被燒的哪吒廟大概不怎麽正規,他顯然一點都不知道母親修完凡間上至天庭的經過。


    ——師妹啊,勞煩你多和小兒子多聯絡聯絡感情。


    我以為這樣就能擺脫他,但卻不然。


    “……”我無言地看向身旁白衣少年,“三太子何故跟著我?”


    “你為什麽要躲著我?”


    “三太子說笑了。”我抬起手臂,指尖落在自己左肩,衣物遮蓋之下肩上還有當年他一槍///刺出的窟窿,是我從他肩上咬下一口肉換來的。


    他那時已是蓮花化身而重生,全身盡是蓮花荷葉所成,唯有肩上留了一塊肉。


    一顆靈珠化出的靈,本來無魂無魄無情無欲,命定殺劫,太乙真人送他投胎一遭,指望凡間諸事教他做人,偏偏他惹禍上身,最終割肉剔骨還父還母,死時三魂七魄散盡,又變迴無牽無掛。


    太乙真人白折騰一場,仍想做些補救,取了七歲幼童屍身上的一塊肉來放進蓮花化身當中,想以他無奈舍去的親情壓他一壓,好叫他不要太衝動。


    所以那時候哪吒手握火尖槍抬不起胳膊。也所以他失了最後一塊肉身後迴去陳塘關,便與父親恩斷義絕,徹底親情不再。太乙真人見此法不奏效,隻得請了同門試了幾次,最後實在沒辦法,直接拿玲瓏寶塔物理鎮壓,磨他兇性。


    而今他那一千七百殺戒早就曆完,兇性自然而然退下來,卻是能微微皺眉,心平氣和地說:“若沒有你相助,我或許早就折在東海龍王手裏了,當時誤傷於你是我不好,如今豈還會不識好歹?”


    我說:“是我心中有愧。”


    哪吒:“你有什麽可愧的,該是我愧疚才對!”


    “那就當作是我的借口吧。”


    “什麽借口?”


    “不願見你的借口。”


    “你為什麽不願見我,直說不就行了。”這少年還是老樣子,喜歡較真,“是我有錯對不起你,沒道理你來避我。”


    我歎氣,問:“你真想知道?”


    他點頭。


    我把報廢了的布娃娃軀殼遞過去,掀開娃娃的衣領露出脖子,這娃娃雖然修補過可以用,但想也知道以我師父的手藝補成了個什麽樣子,頸上曾被震天箭洞穿的痕跡十分明顯。


    他先前拿著娃娃翻看,自然也看見了這糟糕的縫補針腳,卻還不明白我的示意。


    “這便是原因。”我說,“我是月遊星君座下童子,師父所贈道名碧雲。”


    “師尊月遊星,殷商時稱石磯娘娘,洞府在骷髏山白骨洞。”


    少年起初不明所以,數秒後愣住。我言罷垂下眼簾,轉身離去——


    趁他沒反應過來趕緊溜。


    這麽有衝擊性的事情拿來當借口,我的良心都開始痛了。


    師公做這具龜毛肉身時肯定沒忘記放進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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