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小huáng鶯?”雪蘭驚訝地問。


    李氏拿手絹擦了擦淚說:“是她,就是她,她在街上喊了我一聲,我……也看了她好久才認出來。”


    李氏很少說她在戲班子時的事qing,但是每迴說起來,都會提起一個人,就是小huáng鶯。她們六七歲時就在一起學戲了,吃睡在一起,挨打在一起,唱戲都同台,跟正真的姐妹沒兩樣。十七八歲的時候,李氏叫劉老爺買走了,從此她再也沒有聽說過小huáng鶯的消息,沒想到竟然會在如此大的滬市相逢。


    “鶯鶯?鶯鶯?”李氏也不嫌髒,拍著女人的臉說,“你醒醒?”


    “夫人,她身上很熱,怕是發高燒了,不如給她蓋上被子捂一捂,捂出汗就好了。”大妮說。


    “胡扯。”雪蘭一頭汗地說,“外麵三四十度,你給她捂汗?趕緊去請醫生啊。”


    把樓下診所裏的老大夫請上來看了看,老大夫探了探脈搏說:“她這qing況不好啊,你們看過她身上沒有?有沒有傷處或者潰爛,這味道不大對啊。”


    李氏請老大夫去了門外,然後和大妮給女人退下了衣物,一脫下來不要緊,雪蘭幾乎當場吐出來。


    那味道太惡心,和著屎尿和膿水的味道,女人身上大片大片密密麻麻的紅斑,下體不知道是被燙過還是怎麽的,滿是漆黑的癤子,一個一個的,太惡心了。


    “哎呀……”大妮也是個小姑娘,看了一眼,就遠遠地避到了一邊,和雪蘭一樣臉色蒼白地靠在牆角。


    “娘,這不會有傳染病吧,你小心點,別亂碰她。”雪蘭比較膽小,有種想馬上去洗個澡的yu望。


    李氏皺了皺眉,給女人蓋上了一條chuáng單,然後走出去跟大夫嘀咕了兩句話。


    大夫搖頭說:“看來是病入膏肓了,你們最好趕緊送醫院,家裏用艾葉燒了熏烤,小心染上病。”


    大夫離開後,李氏迴來看了那女人一會兒,忽然拿起錢包,對雪蘭和大妮說:“你們幫我一把,帶她去醫院。”


    “娘,這是啥病啊?”雪蘭問。


    “是……花柳病。”李氏歎息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本來要去攙扶人的手顫巍巍地收了迴來,雪蘭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扶了上去。


    雖然心裏知道普通接觸沒事,不過還是有點害怕,花柳病……如果僅僅是淋病還好說,一旦染上梅毒,那就是絕症啊。


    女人穿上李氏的一件衣服,然後在三個女人的攙扶下,坐上一輛huáng包車,去了最近的婦幼醫院。


    在醫院裏,穿白大褂的醫生對李氏說:“有很嚴重的xing病,下體被燙過,所以高燒不退。”


    “大夫,救救她。”李氏傷心道。


    “我們盡力。”


    這個年代還沒有抗生素之類的藥物,傳說中的盤尼西林也還是傳說中的,治療xing病沒有特效藥,死亡率很高。治療梅毒最好的藥是一種黑藥膏,裏麵有汞化物,敷在身上殺敵一萬,自損八千。


    女人還在昏迷,醫院給掛上了鹽水,一天就要兩個大洋的住院費和藥錢。


    李氏坐在女人身邊,邊流淚邊說:“小時候,師父罰我,不給飯吃,她就把自己那份省出一半來給我。那時候還說,長大了要一起離開那鬼地方,誰想到……嗚嗚嗚……”


    “她喊我李江海的時候,我還驚訝,誰曉得我的藝名啊,不想竟然是她,怎麽落得這個地步……”


    大妮小心翼翼地對李氏說:“夫人,這個要飯的女人早幾天前就在路邊了,恐怕她早就認出你了,隻是沒敢來認你。”


    兩天後,那個女人才睜開了眼睛,看到李氏的第一眼,髒兮兮的女人竟然露出了微笑,渾濁的眼睛似乎陡然發亮了。


    “江海……”她根本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張開嘴也隻是發出一股惡臭。


    李氏卻一點也不在乎,握著她的手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別說話,不想咱們姐妹會在這裏相逢。”


    說罷,李氏嚎啕大哭。


    女人清醒之後,就總想跟李氏說話。


    “我看你像,沒想到真的是你,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快死了,就喊了你的名字。”女人沙啞著聲音說。


    “你早幾天就瞧見我了,為什麽不叫我一聲呢?”李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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