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奶奶不好了,大爺他——大爺他——”穿著綠衣的丫頭匆匆跑進來,穿著粗氣指著外頭支吾半晌,卻沒說出什麽有用的來。


    碧葉一擰眉,忙看了一眼歪在榻上闔目小憩的由儀,快步上前拉著那丫頭出去,怒道:“怎麽迴事,著急忙慌的有什麽規矩。”


    小丫頭一手錘著胸口,好半晌才迴複過來唿吸,指著外頭道:“碧葉姐姐不好了!大爺他——被人抬迴來了!”


    “抬迴來了?”碧葉柳眉倒豎,“抬迴來了什麽意思?”


    小丫頭忙搖頭,支支吾吾的也說不清楚。碧葉越聽越鬧心,剛要開口嗬斥她兩聲,卻見那小丫頭眼睛一亮向她身後看去。


    碧葉忙迴頭,就見由儀拉著那湖藍軟綢繡玉蘭花的門簾站在那裏,一雙眼眸冷凝地看向那小丫頭,聲音冷冷地問道:“大爺怎麽了?你說清楚。”


    事實上也不用那個小丫頭說清楚,由儀對於賈珍此時的慘狀心知肚明,畢竟是自己搞出來的。


    其實賈珍本來還能再活一段時間的,但是他實在是太讓人鬧心了,又花心好色又猥瑣醜陋,一身肥肉卻自以為風流,實在是太傷眼睛了。


    又總是給由儀添堵,故而他的“期限”就被提前了。


    比如現在。


    那小丫頭膝蓋一彎跪到了地上,亂七八糟說了一大堆,中心思想就是:大爺滿身是血地被人抬迴來了!


    於是影後由儀就發揮了十二分的演技來演了一出:新婚三個月死了夫君,新媳婦悲痛欲絕。


    其演技之精湛直接耍過了賈敬,於是在寧府辦喪事的這段時間中,賈敬對由儀這個兒媳婦的態度直接好了不知多少,連帶著西府那邊過來祭奠的老太太賈母對由儀都是愈發的憐惜,輕聲安慰了好一番。


    來往的勳貴人家的誥命夫人們,大多也都是和賈母一樣的心思。


    但在那憐惜過後,想到寧府沒了賈珍這個青壯年,如今隻剩下由儀、賈蓉這一對“孤兒寡母”和賈敬這個“老態畢現”的當家人,便也都覺得這寧府怕是要沒落了。


    但即便這樣,好歹賈敬還在,看著身子也還算硬朗,總能支撐到賈蓉頂門立戶。


    偏偏這時鬧起了國喪,新皇即位,上位的正是由儀看好的那一位三王爺徒延洲。


    可徒延洲是由儀看好的,卻並不是寧府一類的勳貴人家看好的。


    新皇登基第二日,本來被先帝廢黜的原太子、現忠順親王就病逝在京郊的園子裏了。


    於是這些指望著忠順親王再次成就好事的人家就徹底絕望了。


    當夜,月光皎潔,照著一片縞素的寧國府,因主人的心情不大好,寧國府正院——寧德堂中氣氛分外的低沉。丫頭婆子們一水兒在廊下站著,分明滿院子的人,卻連半分咳嗽聲都沒有,甚至連唿吸聲都是刻意壓低的。


    由儀手中牽著穿著一身素白的賈蓉,被一名衣著整潔的老嬤嬤引著匆匆入內,那老嬤嬤停在正堂階下,對著由儀一福身,態度極盡恭敬:“老爺的吩咐,讓您和蓉哥兒到了就直接進去吧。”


    “有勞嬤嬤了。”


    這老嬤嬤是賈敬夫人的陪嫁,這些年一直在寧德堂中辦差,能讓她親自出動,想來也是要緊事。


    原本賈敬素日隻在寧德堂正房旁的耳房中作息,東西兩方各自打通,一處白日起坐,一處晚間歇憩,正堂隻做待客隻用,且得是有身份、有排麵的客。


    今日賈敬在此見由儀和賈蓉,可見是大事了。


    由儀心中已有些猜測,但卻也沒下定論,隻是牽著賈蓉肉乎乎的小手慢慢往裏走著,神色肅穆冷凝。


    “來啦。”賈敬正坐在案前寫著什麽東西,聽了聲音也沒抬頭,道:“坐吧。”


    由儀便牽著賈蓉在一旁的紫檀圈椅上落座,垂頭不語。


    賈蓉跟著由儀混了這些日子,因由儀待他不像尋常人待小孩兒,反而有時翻著書或是理事就隨口告訴他些典故道理,故而他也知道些事情。


    何況孩子自有一番小獸般的直覺,此時覺著氣氛不對,就乖乖在由儀旁的圈椅上坐著,脊背挺直,低頭玩著袖口上的幾圈刺繡,一聲不吭。


    好半晌,賈敬總算停了筆,將那湖藍雲紋錦緞麵子的折子在一旁攤開晾著,一麵將手旁的一隻小木盒向由儀推了推,道:“我明日會入宮一趟,將這折子遞給新皇,然後便去京郊的道觀中靜修了。”


    “老爺。”由儀抬頭看他,抿了抿唇,仿佛有些猶豫,最後又盡數化作堅定:“您放心,我會教導好蓉兒,日後寧府自有光輝重複的一日。”


    “這就好。”賈敬徐徐一歎,神色中難得浮現了些許的滿意出來,他撫著美髯,目光中透著希翼:“珍兒糊塗一世,唯一做對了一件事,便是鬧著我將你娶進了門。”


    他點了點那個小盒子,道:“這是庫房中一間暗房的鑰匙,等迴頭我去了觀中修行,你就那裏頭的東西送到戶部去,雖說會是被推上風口浪尖,成了眾矢之的,但你們娘倆兒低調些過日子,也是無礙的,再在新皇那裏記一份好處,日後蓉兒也有個好前程。”


    又略頓了頓,補了一句:“你是個聰明人,在新皇那兒又有救了皇子的情分在,再將那東西獻上,做一迴出頭鳥,想來他也不會為難寧府了。”


    由儀稍稍擰了擰眉,壓下了心頭萬般猜測,對著賈敬認真地點了點頭:“您放心,兒媳在一日,便保合府上下一日周全!”


    賈敬笑容中透出些淒涼來:“也是難為你了。”


    “罷了,罷了。”賈敬擺了擺手,起身行到賈蓉麵前,拍了拍他的肩,道:“蓉兒,日後你就是這寧府頂門立戶的男人,你要聽你母親的話,知道嗎?”


    “嗯!”賈蓉看著賈敬認真的樣子,自己也認真了起來,用力地點了點頭:“孫兒一定會的!”


    “好孩子。”賈敬摸了摸賈蓉的頭,笑著誇了一句。


    待到事情囑咐的差不多了,由儀就要帶著賈蓉離開的時候,賈敬又囑咐了一句:“後街上瑛兒媳婦也要不大好了,你就將薔兒接迴來,與蓉兒一處吧。他父親是我的親侄兒,他祖父是我的弟弟,他與蓉兒是一個曾祖的,你要好生待他。”


    又道:“他家薔兒自小沒了父親,如今又要沒了母親,也是可惜,但切記不可溺愛太過,好聲教導。”


    又頓了頓,擰眉思索半晌,隨即歎了口氣,最後道:“但你要記得,這寧府到底是蓉兒的,薔兒如何,你自己權衡把握吧。”


    由儀牽著賈蓉的手進去,又牽著那小小的、熱乎乎的手出來,另一隻手已拿著一隻小巧的木盒,神色到時與進去的時候無異。


    碧葉連忙迎了上來,後頭賈蓉的奶母也將正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的賈蓉抱了起來,由儀笑了笑,摸了摸賈蓉的小腦袋,道:“迴去吧。”


    “是。”


    那折子送上去了,皇帝雖是不置可否的,賈敬卻一迴府就踏上了去京郊的馬車。


    寧府的主子也就隻剩下了由儀和賈蓉兩個,她一麵應付著來往試探的各家誥命和賈氏族人,最後又在族人逼宮的一場好戲上幹脆利落地推了素來由長房延襲的族長之位。


    但到底賈氏族長的位子也不是誰都能擔得起的,最後賈氏各族人奔波良久,卻便宜了西府裏被分出來過日子的賈赦賈大老爺。


    對這個,各家如何的不滿試探都不管,再有上門來想要將她當刀子使的,也隻是四個字:一品將軍。


    這就足夠了,如今賈氏一族上上下下也就隻有賈赦一人的爵位最高了。


    然後這位子就定下了,由儀這邊也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其中自然有人往賈敬那邊送消息,卻全都沒得到迴複。


    甚至最後由儀這邊塵埃落定讓人給賈敬傳了一句話,卻隻得了六個字:已是方外之人。


    寧靜的日子沒過兩日,就又出了另一樁事。


    新皇登基第一年,邊疆就起了戰事。


    朝中主戰主和吵個不停,新皇當場拍板決定:打!不僅要打,還要打得敵寇落花流水。


    奈何先帝當年吃喝玩樂搞巡遊玩的太嗨了,皇帝這邊決定要打了,一查戶部的帳,得了!軍費緊缺!


    於是又得各處籌銀錢。


    由儀幹脆利落地開了暗房,幾十口大箱子浩浩蕩蕩地抬去了戶部,同時一封折子入了新帝的龍翔宮。


    “陛下,這是寧府送來的折子。”知道皇帝的心思,天子近臣和近侍們對一幹沒了那個爵位還掛著祖宗牌匾的勳貴們素來不稱爵位的,此時天子親侍內監親自捧著一本折子,小心翼翼地進來。


    隻是那麵上的表情怎麽瞧怎麽不對勁。


    皇帝聽了也愣了:“寧府?賈敬的?他不是自稱方外之人了嗎?”


    內侍嘴角抽了抽,道:“賈蓉。”


    “賈、賈蓉?”這一迴皇帝也淡定不了了:“若是朕沒記錯的話,他家這賈蓉可才三四歲大。”


    內侍道:“正是賈蓉的折子,隻是是已故賈珍遺孀代筆。”


    “拿來看看。”皇帝一招手,隨意接來打開,裏頭卻有兩張紙倏地掉了出來,他劍眉輕挑,隨意撿起卻沒看它,而是繼續看著那折子。


    先入目便是蒼勁有力卻恣意灑脫的字體,他隨口讚道:“能將瘦金寫成這個矛盾又和諧的樣子,都說字如其人,可見這尤氏是個怎樣的性情了。”


    但繼續看下去,他卻沒了一開始的隨性。


    內侍眼見著皇帝的深情愈發嚴肅,卻也不敢問,隻能再給皇帝換了一碗熱茶,然後繼續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候著。


    “好!”眼見皇帝神情突變一拍桌子,對著那薄薄的兩張紙大喜過望,內侍忙問道:“陛下,這是怎麽了?”


    皇帝還是滿臉的笑意,也有了耐心與內侍細細說:“朕問你,外國的琉璃水晶在我縉朝價值幾何?”


    “這……”內侍愣了愣:“價比黃金啊。”


    皇帝將那薄薄的紙往桌上一拍:“這張紙,就是個大金礦!”


    內侍眼睛往那紙單上掃了一眼,見打頭寫著的是“玻璃製法”四個大字,便知道皇帝的意思了,忙跪下恭賀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賀喜什麽呀?”皇帝也有了心思來與他調侃兩句。


    內侍能跟著皇帝這麽多年,自然也是有些機敏靈便的,當下就道:“賀喜陛下得了個大金礦!”


    皇帝朗笑兩聲,再看另一張提純白糖的紙,雖也是歡喜,卻沒了那麽激動了。


    他一麵抬手喚了心腹過來,命他去嚐試那兩張紙上的事情,當然最要緊的還是“玻璃”。


    但白糖事關民生,也是耽誤不得。


    最後當然有了好結果了。


    最好的證據當然就是那一卷聖旨。


    小小的賈蓉得封一品侯爺。


    由儀則被恩賜了一個“一品公夫人”的誥命。


    理由便是獻上玻璃與白糖的功勞與積極響應戶部籌銀。


    要由儀說,皇帝這一封聖旨,當下對朝局作用最大的就是戶部籌銀會更加順利了。


    而玻璃與白糖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在縉朝異軍突起,給皇帝內庫添了不知多少財富,然後再經幾番運轉,國庫可是十足的充盈了。


    再說寧府這邊,有皇帝親自提字的“敕造寧安侯府”的牌匾,由儀馬上就吩咐人替換下了那個分外惹人眼的寧國公府匾額。


    而後又有源源不斷的人上門賀喜,由儀隻以在孝期的名義推拒了不見客。


    隻是見了西府來的王夫人,又給賈母遞了一封手書,然後就關起門來繼續過自己的小日子了。


    若是從前,這樣自然是行不通的。


    但如今卻不一樣了,由儀是親封的一品公夫人,位次與賈母相當,滿朝外誥命除了那些王妃太妃的,便沒有比由儀尊貴的了。


    按縉朝的規矩,爵位分公侯伯子男五等,前三者一品,子爵二品,男爵三品。


    但那一波開國勳貴人家襲爵更多的卻是將軍,一等、二等、三等地襲下來,家族便沒了爵位延續了,品級也不如上麵的爵位,而是如等級一般的品階。


    一等為一品,二等為二品,三等為三品。


    尤氏曾經就是三品誥命。


    而縉朝誥命又分六品,一品二品稱夫人,三品稱淑人,四品稱恭人,五品稱宜人,六品稱安人。


    六品下則為敕命,統稱娘子。


    而一品誥命也分三六九等,便如公夫人就是一品誥命中的第一等、侯夫人為第二等、伯夫人為第三等。


    其餘不在此類的一品誥命夫人則位同第三等伯夫人


    由此便可看出,由儀這個一品公夫人有多值錢了。


    而自此,便是賈母,也不敢輕易在由儀麵前端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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