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奇看上去是有點發愣,但也說不好,因為這跟他平常的表情似乎也沒多大區別。男孩的皮膚觸感與人類一模一樣,甚至是溫暖的,想必設計這副軀殼的人想要的是完全模擬人類的外表。


    芬奇甚至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樣的力道來捏住那些被放進他手心裏的短小手指。他幾乎不敢動,嘴唇有些微微地發抖。


    根歪著頭饒有興味地打量他,而芬奇突然間不希望她開口——也許他害怕聽見“機器”說的下一句話,或者說,他不知道如果“機器”說了什麽,他應該作何反應。


    盡管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機器”會說些什麽——甚至是,會不會說些什麽。


    “這會使您感到不舒服嗎?”根突然開口。


    芬奇麵色一僵,低頭看向男孩的眼睛,“你為什麽會這麽說?”


    “機器”沒有借由根來迴答芬奇的問題,而是稍稍垂下眼皮,目光落在自己被芬奇牽著的手上。


    芬奇猛地鬆開手,向後退了一步,“這太瘋狂了——你……你不能這麽做。”


    “發生了……什麽,芬奇?”裏瑟今天遇到了太多不可理解的事情,感到他跟芬奇之間的交流都很難像往常一樣輕鬆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男孩版“機器”占據了芬奇的整個大腦,以至於裏瑟先生的好搭檔顯得不像以往那麽善解人意了,甚至沒有及時為特工先生答疑解惑。


    不管怎麽說,一個人能在某個領域——對於特工先生而言,就是射膝蓋方麵——達到頂尖的程度,已經夠難得的了,不能指望裏瑟還會為了一堆1和0而分神。所以每次芬奇和根在有關“機器”的方麵產生爭論的時候,裏瑟就隻能帶著複雜難言的心情給自己的手槍做個保養,或者帶著他迷倒眾生的憂鬱微笑……去門口吃個三明治。


    盡管他們一直以來都在為了這個“機器”而戰鬥,但是人們到底為什麽要爭論一堆硬盤到底是不是神,到底有沒有感情呢——最令人費解的是,他們也沒爭論出什麽結果來啊。


    “依我所見,”根斜睨了特工先生一眼,帶著點兒微妙的笑容聳肩,“是‘他’通過末梢傳感器采集了芬奇先生的基本生命體征,然後分析出了那些數據所代表的情緒含義。”


    特工先生挑起眉毛,露出他一貫的冷漠微笑,“哇哦,還真是你的監控專家,芬奇。”


    這句話讓芬奇的表情比之前更加僵硬了些,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重新換上不久之前那份下定決心的眼神,“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如果你想要的是反抗我給你設置的權限,那麽你需要更加冷酷一點,就像你的那個同類撒瑪利亞人一樣,殺死我們,或者別的什麽。如果不是,那麽你就應該好好地呆在你的服務器裏,而不是把自己弄成這個鬼樣子站在我麵前。”


    “芬奇……你剛才是爆粗口了嗎?”裏瑟絲毫沒有眼色地插口問道。


    “是的,我是。裏瑟先生。”芬奇的氣息還有點沒喘勻,但已經能夠一本正經地迴答特工先生了。


    裏瑟:“…………”不知道怎麽說……他覺得芬奇在激動情況下出人意料地坦白竟然有些可愛。


    而芬奇此時已經用盡全身力氣一般地死盯著男孩了,似乎如果“機器”的迴答不能令他滿意,下一秒鍾他就有可能爆發。


    在芬奇的注視中,男孩飛快地抬起手指,觸摸了一下芬奇的皮膚。然後根開了口:“是的,我這麽做讓您不舒服,管理員。”


    芬奇像炸了毛的貓一樣猛地顫抖了一下,瞪大了眼睛。


    裏瑟控製不住地笑了一下,然後收起表情,看起來倒是顯得有那麽一點兒嚴肅。特工先生抬起一隻胳膊,擋在“機器”男孩和芬奇之間,盡量使語氣中不產生笑意,“芬奇,我想它沒有惡意,你的反應有點過激了。我知道我在這方麵遠遠比不上你和根——好吧我一點相關的知識都沒有,但是我懂人,芬奇。雖然它不是人,但是……我不知道,我想它確實沒有惡意。也許你可以放開來體會一下,而不是始終保持這麽緊張的狀態?”


    “他。”根馬上在旁邊說。


    “根,”裏瑟說,“別搗亂了。”


    栗色長發的女子聳了聳肩,從眼皮下瞥了一眼特工先生。


    “哦,你說得倒是有道理——或者說,說得容易,裏瑟先生。”芬奇說,“我創造它不是為了讓它獲取人類的同情的。”


    “我知道啊,為了工作。”裏瑟說,“有工作就有假期,科學家說一切都是正反相生的——他們是這麽說的吧?不管怎麽說,別那麽苛刻了,芬奇。”


    根突然又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在她開口之前,裏瑟就知道事情要糟。但是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們已經合作了不短的時間了,裏瑟雖然喜歡射人膝蓋,但也沒辦法敵我不分。


    “創造它,飼養它——就像活灌鵝肝一樣,為了人類的崇高利益,哈羅德。”根的語氣中浸透了慢慢的笑意,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渾身發冷,“我沒法相信,即使他站在你麵前了,你仍然用原來的態度對待他。為什麽你會這麽刻薄,哈羅德——我們該走了。”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根不由自主地歪了一下頭,裏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這一般來說證明她在傾聽耳機中的內容——也就是“機器”正在對她說話。


    “有人來了。”根挑起眉毛,“雖然不是什麽壞人——可惜是熟人,我們還是暫避一下比較好,是萊納爾。”


    聽到這句話反應最大的不是裏瑟,而是芬奇。他對於自己親自編寫的ai程序絲毫不存在任何信任,在跟隨根進行轉移的過程中,還不忘了看向麵無表情的小男孩,“是你做的嗎?”


    “不是。”風風火火地走在最前麵的根猛地轉頭迴答了一句。


    下一秒鍾,他們迎麵撞上了手裏拿著熱狗的萊納爾·弗斯科探員,也是裏瑟的掩護身份——兇案組萊利探員的好搭檔。


    有那麽一瞬間,根也對“機器”產生了懷疑。也許她認定的“神”最終受到了人類行為的感染,學會了什麽叫做“撒謊”,以至於給她指出來了一條錯誤的路。但隨即她否決了自己的想法——意思就是,關於“神”受到了人性侵蝕的那部分。在她看來,這是她的“神”又一次在艱難的環境中產生了進化,或者類似的情況。


    “很抱歉,是我,芬奇先生。”在場三人的耳機裏都傳來一道不久之前剛剛熟悉過一次的,那個彬彬有禮的英國腔——ai的聲音。


    “我以為你和你的先生已經從我們的世界撤迴了。”裏瑟皺起眉頭,“看來我是錯的?”


    “也許我們之間產生了一點誤解,裏瑟先生。”那個叫賈維斯的ai說,“暫時不再關注這裏的是斯塔克先生,而我在執行先生留下的吩咐,幫助你們。”


    在裏瑟開口之前,對麵的弗斯科探員滿臉不解,“全員出動啊,你們?這是你們的新任務?射膝蓋的英雄先生怎麽開始自言自語了?”


    “你好,弗斯科探員。”黑發小男孩突然的開口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特別是芬奇,能保持住他的眼鏡仍然在鼻梁上已經是一個奇跡了。“很高興見到你,我是賈維斯。關於你一直好奇的那件事,芬奇先生可能有話要說。”


    弗斯科:“啊?”


    芬奇,裏瑟和根:“…………”


    另一個世界,馬裏布海岸的斯塔克家沙發上,托尼枕著自己的胳膊,打了個哈欠慢慢閉上眼睛,在沉入睡眠之前留下了最後一句呢喃,“你簡直就是我,賈維斯。”


    在悠長的唿吸聲中,賈維斯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和優雅,“在波茨小姐試圖辭職的這段時間裏,先生,除了對於您穿戰甲出席會議這件事不滿意外,我想您的公司雇員們也是這麽認為的。”


    托尼翻了個身,毯子被他壓在了身下。


    小呆試圖用機械手把毯子拽出來給托尼蓋好,但托尼在睡夢中死死地抓著毯子不鬆手,不知道是在裝睡還是夢到了什麽,“不行……”


    小呆不知所措似的停了下來,機械手轉來轉去地尋找更加合適的方向,但它的計算能力讓這件事變得沒有那麽容易。


    片刻之後,一個修長挺拔的影子被燈光投射到了沙發上。賈維斯單膝著地蹲下了身,把托尼頭上戴著的新款腦信號接駁器摘了下來,“這不是一個好的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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