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維參安頓好昏迷的女人, 孤身穿過夜色下的山林,獨行向鎮中。


    他第一次進入此間, 並不熟悉道路,隻好憑借感覺前行, 當他循著本能找到山坡的光亮處時,失望地發現這裏僅僅是一座湖泊。


    湖岸沒有樹木與植被, 而是析出了數米寬的白色鹽晶, 月光照耀下,如同滿地碎鑽, 構成了一幅別致的風景。


    孟維參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注意,稍稍駐足, 隨即發現湖的對岸有個人正看著自己。


    但四目相對之時,那人突然原地不見了!而後周遭林木異動, 鳥蟲息聲, 什麽人正偷偷潛伏而來。


    對方熟諳奇門陣法,雖然孟府家傳典籍也對此有所記載,可絕達不到這般深奧的地步,而普天之下最精此道的人,必是衍天派了。


    孟維參卷起袖子露出沒有紋身的手臂,報號道:“在下丹城孟府孟維參。”


    他說完這句話, 山林再次靜了下來。


    “鬆城衍天派, 高弗。”


    斜前方兩米處,有人客氣地迴報名號,但直到他開口的時候, 孟維參才發現原來他站在那裏。


    高弗手裏拎著一隻鎬,鬢角發絲被汗水粘到臉頰上,一副氣喘籲籲的樣子,仿佛正做著苦力。


    “兄弟,你可嚇死我了!大半夜的來這兒幹嘛?”


    孟維參答說:“我剛才看見一個女人,她被醉蛛咬了,身體……嗯……散開了,於是我把她藏進了我的車裏,她讓我來幫你們的。”


    “那可太好了!”高弗興高采烈地把鎬遞給他,指著已經被刨出痕跡的下遊水壩說,“來來來,咱倆一起把這條河道掘開!”


    孟維參跟隨他走向水壩,簡直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變成勞動力了。


    “其實我來琥珀鎮,是想找一個人,那人十□□歲,也剛剛才進來…………”


    高弗恍然大悟說:“我知道你說的是誰,我們剛剛才見過!”


    就在半小時前,他們僥幸逃脫追捕之後,立刻帶著女人跑向出口,然而鎮子裏的人對此早有對策,設下重重埋伏,又堵住關卡要道,逼得他們隻能各自離散引開追兵。


    高弗通曉奇門術數,雖然屢次被發現蹤跡,可總能像泥鰍一樣及時滑出包圍圈。


    但琥珀鎮不是普通地方,他們和世家打了千年的交道,自然有克製世家的法門,鎮中全部主幹道三米深的位置,早預埋下金鐵汞等打造的深樁,截斷了奇門陣眼。高弗到底年輕,碰到幾次釘子後,漸漸有些慌了。


    最終三個人都被逮了起來。


    鎮民對如何處置兩個衍天派的小輩產生了分歧。雖說隻要不離開琥珀鎮,他們便是名副其實的地頭蛇,就算當場把兩個人辦了,事後衍天派也不能拿他們怎麽樣,但兩家一旦結下梁子,往後的買賣肯定黃了,而且衍天派很可能留人駐在燈城蹲他們千八百年,見一次打一次。


    冤家易解不易結,何況還是這樣長命的冤家。


    他們還沒有討論出個所以然來,夜幕下靜悄悄的森林間,突然悠悠飄落一樣白色的物體。那是兩片白玉蘭的花瓣,其中一片花瓣兩端翹起,串在一截綠色的樹枝上,像是一張白色的帆,樹枝末端插在另一瓣玉蘭上,像是一艘白色的船,小小的白色帆船恰恰落於前方路的中央。


    這條路的兩側根本沒有種植玉蘭,就算有,也不可能自己長成帆船的樣子。


    押解三個人的鎮民停下腳步,抬頭觀看,隻見層層疊疊的樹木尖梢上,皎白圓滿的月亮映襯出了一個人的輪廓。


    那人從三十米的高空輕躍而下,蹬著兩邊樹幹卸去力道,最終翩遷落在了三米高處一條橫貫道路的藤蔓上。


    那人蹲下來看著高弗:“怎麽還是被抓住了?”


    帶頭追捕的人上前一步,隔在兩人中間問:“你是誰?”


    那人卻不管他,隻和高弗說話:“我聽說過你用的那種障眼法,你認識一個叫秦敘異的人嗎?”


    高弗直覺這個人便是他的生機,果斷答道:“認識,十年前,秦爺爺來我們山門查找曆年日食的時辰和方位,還騙過我的零食吃。”


    “既然如此,我欠你們一個人情。”藤蔓上的人站起身,舒展了幾下手臂,“今天正好還了。”


    那人方才跳下30米樹梢的時候,飄逸得像蝴蝶一樣,如今再跳下三米高的藤蔓時,卻忽如山石崩塌,濺起一片塵埃,手中藤蔓像長了眼睛似的,趁亂分開押解與被押解者,把鎮民都擋在了路的後麵。


    “等著給我鼓掌嗎?跑啊!”


    高弗迴過神來,立刻唿喊同伴離開,三個人跌跌撞撞跑出去兩公裏,抽空躲進山洞裏喘氣時,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探頭一看,連忙招唿:“啾啾啾!這兒!”


    “哎,我可真好奇,他們幹嘛追你們?你們偷了人家的雞呀?”


    “實不相瞞,我們偷了兩個人。”高弗迴手拍了下女人的兒子,“就是偷的他。”


    他叫武舟,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是因為孤兒院的院長姓武,而他被警察送進孤兒院的那天,燈城正在進行一年一度的龍舟比賽。


    他被裝在小小的竹籃裏,順水而下,工作人員清理龍舟比賽賽道的時候,意外救起了他。當時他差不多才滿月,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東西,隻是肚臍上方紋著一個奇怪的圖案。


    大家不禁可憐起他的身世,這麽點兒的孩子,不僅被父母拋棄,還往身上紋了這麽不倫不類的東西,可見他的父母大概率是兩個嗑藥嗑瘋了的神經病。


    隨著武舟漸漸長大,院長發現他反應不如別的孩子那般敏捷,做事總是慢吞吞的,後經檢驗,他的智力水準確實低於同齡兒童,好在差距不大,並不影響正常生活。


    所謂有得必有失,武舟的味覺非常敏銳,早早就顯露出了廚師天賦,進入酒店打拚幾年後,已經是燈城首屈一指的大廚了。


    有一天,他去城中某富商的家中準備晚宴,富豪為自己準備的酒,是他自製的五毒藥酒。這種酒其實就是用毒蛇、蜈蚣、蜘蛛、蠍子等種種毒蟲浸泡出來的混合液,喝它跟吃野生河豚一樣,死不死全看命,每年都會有幾個人因為喝自製的五毒酒躺進救護車。


    武舟是個大廚,喝過很多好酒,並不想用這種三無產品驗證自己的運氣,但他餘光一瞥,好像看見酒缸裏有什麽在動,可酒缸上的封條卻寫著4年以前,無論那裏麵有什麽毒蟲,也早該死於高度酒精了。


    所以他並未入心,隻當自己看錯了,此時已至飯點,他開啟酒缸封泥,準備將酒液濾入分酒器。突然之間,一隻色彩斑斕的蜘蛛跳出酒缸,叮了一下他的手背!


    他慘叫一聲丟開酒瓶,順勢踩死了那隻蜘蛛,其他人聽說他被酒缸裏的蜘蛛咬了,都不大相信,但看到地上的死蜘蛛後,便不由得不信了。


    武舟發覺手背沒有紅腫,也沒有麻木疼痛的跡象,便沒怎麽當迴事,加上此時菜品都已備好,工作已經完成,他就告訴幫廚換一瓶酒,然後結算工錢離開了富豪的宅邸。


    他路上越來越困,一進家門就撲在地板上,直接暈了過去。六個小時之後他清醒過來,根本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幸好他家裏安裝了智能家居係統,客廳上方有一個廣角監控器,武舟打開監控迴放,隻見自己暈厥不久,身上就長滿了和紋身極為相似的紅色線條,接著條紋裂開,他的身體像分割雞一樣碎成了一塊塊的殘片,兩個小時之後,殘片又自行收縮迴正常的身體。


    武舟爬起來就去了醫院,然而體檢結果一切正常。


    他花了很長時間思考自己到底怎麽迴事,聯係到那種蔓延全身的紅色紋路和自己的紋身極為相似,他覺得這一切可能和紋身有關,而想查出紋身的來曆,首先就要找出自己的父母。


    於是他逐個走訪河流上遊的村落,四處打聽有沒有人見過這樣的紋身。隻要瞎貓走夠裏程數,總能在路邊撿上一兩隻死耗子,還真有個路人說他可能是自己的老鄉,並且向他展示了十分相似的紋身,隻是麵積更大,紋路也更加複雜。


    路人說,這是他們族群的傳統,族中的嬰兒滿月就要紋身,而後每年還要再補充一部分圖案,直至18歲圖案圓滿,也就標誌著他們成年了,應當為族群貢獻自己的力量了。從武舟身上的圖案看,他應該是不到兩歲的時候被遺棄的。


    武舟的智力比普通人要低一點,很快被對方的花言巧語唬住了,當天便跟隨他迴到了琥珀鎮。


    經過一番好酒好菜的招待,武舟將自己的身體情況吐露得一清二楚,然後酒也撤了,菜也撤了,鎮子裏的人將他捆了起來,還根據日期找出了他的生母。


    他的母親原本是一名釀酒師,生下他後,偶然發現孩子反應很慢,驚覺他可能有智力缺陷,而在這個鎮子裏,智力缺陷的人也將在18歲時失去健康的肢體。母親於心不忍,於是把他安置在竹籃裏,順著河流放走了,對外則說孩子已經溺水身亡。


    如果武舟沒有找迴來,這本該是一次很完美的逃脫,然而現在他們兩個都要被拆開了,他們將被交換大腦,清洗成兩個空白的人。所幸一切發生之前,武舟用手機錄了一段自白,偷偷藏進了即將售賣的酒桶中。


    講述完這段故事,高弗說:“這個地方太變態了,這位——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你不是會算嗎?你算算我叫什麽?”


    “不說就算了,既然你師父姓秦,我就叫你一聲小秦爺。”高弗問道,“小秦爺,這件事我們想管,你管不管?”


    “那要看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我不聽人一麵之詞。”


    武舟連忙自證:“我保證沒說過一句假話!我可以帶你去他們的養蛛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認真起來鬼都害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幼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幼白並收藏我認真起來鬼都害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