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所有人都知道“界外人”,然而即便如此,每個人在最初知曉的時候,總會難免驚訝,甚至懷疑真假,尤其是作為負責接引曆代界外人的容家子孫更是如此。


    而容杳,在十五歲那年,老頭第一次告訴他這件事時,他聽後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老頭問,你不驚訝嗎,不懷疑這隻是個傳說?容杳隻是瞥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了,留下輕飄飄一句:難道你和父親之前接引的是鬼嗎。老頭語塞。


    本來嘛,有什麽好驚訝的呢,穿越時空這樣玄乎的事情,他又不是沒有經曆過。


    十歲那年,容杳失去了父母,是在一場突發的泥石流裏,其實他也早該在那場意外中喪命的,或許是祖先護佑,他的靈魂竟然沒有去到黃泉,而是去到另一個世界,更讓他費解的是,他竟然附在了一個絨娃娃身上。


    他原本該是不知道自己附在絨娃娃身上的,奈何碰巧的是,他的對麵就是一個梳妝台,橢圓的鏡子裏一眼就看到了他自己,是一個卡其色的卡通熊,頭上戴了個歪著的聖誕帽,脖子上掛著粉色的圍巾,身上還穿了一件淺藍色的衣服,他就被禁錮在這個娃娃熊裏,無法逃脫。


    許久都沒有人出現,所以他無聊到觀察這個房間,說實話他有點接受不了,因為這裏實在太夢幻,各個角落都放了大大小小各種布娃娃,牆紙是淡粉色的,上麵貼著各種碎花,窗簾有兩層,一層淺紫色的裏紗,一層純白色的布簾,天花板的掛燈上,懸著一個可愛的風鈴,衣櫥床櫃就更不用提了,都是粉色與卡通的交織組合。


    作為一個心理年齡明顯比較老成的男孩子,容杳對這裝潢是拒絕的,心中估計房間的主人,肯定是個嬌滴滴的小女孩,他不太喜歡這樣的,比如穆莯吧,老喜歡纏著他玩,可沒走幾步就要他背,劃破了個小傷就哭得梨花帶雨,嬌氣得很,他還是更願意和穆瀟打打架。


    房間裏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容杳判斷,大約到了黃昏時分,而他也終於聽到了聲響。


    “嘭——”門關上的聲音略輕,看來關門的力道不大。


    隨即一個淺淺的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容杳盯著門口,隻見一個大約五六歲,背著粉色小書包的小女孩進入視線,她紮著兩個小短辮子,大概紮得有些鬆,隨著她的步伐還一顛一晃的。


    她徑直走到書桌旁坐下,把小書包放在桌上,容杳這個娃娃熊恰好就是放在書桌一角的,所以容杳可以將她看得很清楚。


    小女孩從書包裏拿出一本識字書,攤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奶聲奶氣的嗓音聽起來酥軟可口,她念的字有一些並不是這個年紀該學的,所以偶爾會磕磕絆絆,笨拙卻又可愛。


    比起穆莯和穆瀟來,這個小女孩稱不上漂亮,小臉圓圓嫩嫩的,長睫下的眼睛不大,卻很幹淨澄澈,透著另一種水靈,年紀明明不大,可念字時的神情卻極為專注認真。


    容杳就這樣默默凝視著她,直到小女孩終於念完收起書本時,容杳看了看對麵牆上的掛鍾,發現她竟然一個人乖巧地念了一個鍾頭,即便是比她年齡大上個一倍的人,也很難保持一個小時的全神貫注。


    容杳想,他對這個房間主人的印象或許得改改了。


    小女孩喝了幾口水,就跑了出去,但容杳還是能聽到她說話的聲音。


    “趙爺爺,我爺爺在你家嗎?”


    “嗯嗯,那你提醒他該迴家吃飯了。”


    “好的,謝謝趙爺爺,再見。”


    容杳在房間裏,看不到她的動作,隻能聽到外麵來來迴迴的腳步聲,聽起來很是忙碌,後來他又聽到一個老人的聲音,和他家不正經的老頭不一樣,這個老人的聲音語氣威嚴十足。


    容杳聽到了碗筷碰撞的響聲,卻沒有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晚飯後,他見祖孫兩個一起走過來,老人生的一張國字臉,上麵爬滿滄桑的皺紋,額頭上還有一道猙獰的疤痕,然而深陷的雙目卻依舊熠熠生輝,整個人看上去也精神矍鑠,用“老當益壯”來形容再貼切不過,


    小女孩乖巧地跟在他身後,恬靜的小臉上仍然沒有什麽表情,她把念過的識字書拿過來遞給老人,老人翻開書頁,開始抽問上麵的字,等女孩成功念對五十個後,老人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小悠很棒。”


    容杳終於在小女孩稚嫩的臉上看到了生動的表情,她含蓄地彎起嘴角,露出了一顆小虎牙,“那,爺爺,我已經學會五百個字了,爸爸和媽媽是不是要迴來了呀?”


    “是啊,小悠想他們了?”


    “嗯嗯。”


    老人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起身離開了房間,女孩把識字書仔細放好,又出去了一會兒,再迴來時身上換上了可愛的睡裙,她站在屋裏四周望了一圈,最終抱起娃娃熊,躺在被窩裏。


    容杳看不到身後小女孩的表情,他隻是覺得被這樣抱在懷裏,很溫軟舒服,就在他以為小女孩已經睡著後,他突然感覺到有什麽濕潤的液體落在自己身上,他覺得,有些燙。


    低低的啜泣聲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女孩蜷縮著身體,手中抱著一個娃娃熊,依舊閉著眼,小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隻有淚珠安靜地從眼角滑下來,默然地沾濕了枕巾。


    容杳絕不是什麽熱心腸的人,可是他此刻卻忍不住想安慰這個小女孩。


    “你……”


    他一出聲愣了一下,居然可以說話?


    抱著他的身體動了一下,容杳收斂驚訝的情緒,又開口道:“你為什麽哭?”


    “因為爺爺是騙我的。”明明帶著濃濃的鼻音,可她的語氣卻努力保持平淡,像在闡述一個事不關己的事情,在安靜的夜晚顯得格外空靈,“爸爸媽媽肯定要到年底才會迴來的。”


    “為什麽?”


    女孩抱著娃娃熊的力道微微加大,腦袋埋進去,聲音變得有些悶悶的,“因為他們要賺錢,他們說要讓小悠過得像個小公主……可是小悠更想要爸爸媽媽。”


    聲音愈來愈弱,最後房間裏重新歸於寂靜,隻響起淺淺的唿吸聲。


    第二日,女孩一醒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對著娃娃熊說:“昨晚是你和我說話嗎?”


    她盯著娃娃熊眨巴眨巴雙眼,最後歎了口氣,“我就知道一定是做夢的。”


    她剛從床上下去,忽然又爬了迴來,重新鑽進被窩裏,喃喃道:“不行,我得賴會兒床,等眼睛不腫了才行,不然爺爺會心疼小悠。”然後就閉上眼重新裝睡,敲門聲響起時她輕輕地“啊”了一聲,趕緊翻了個身麵朝裏麵。


    杜爺爺推開門,看著她的背影,以為她還在睡,就重新輕輕合上了門,她鬆了口氣,翻過身,把娃娃熊又摟在懷裏。


    “怎麽辦,不想去幼兒園,蘋果老師說今天有和爸爸媽媽一起玩的活動,可是小悠的爸爸媽媽不在身邊……”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最後還是背著小書包乖乖上學了,娃娃熊坐在床上,靜靜目送著小身影的離去。


    後來,容杳被迫困在娃娃熊裏,每天就是看她離開,等她迴來,晚上在她半夢半醒時,就出聲同她說話,漸漸地,盡管她一直將每晚的對話當成夢境,可對娃娃熊的感情終歸不太一樣,每天迴家,就會將不開心的,開心的統統都告訴他。


    容杳後來迴憶起來,便覺得杜悠現在話多的毛病大概就是這會兒逐漸養成的。


    有一天,她心血來潮給娃娃熊起了個名字,叫小聽,因為它每天都聽她說話。


    “小聽,爸爸今天給我寄了一箱零食迴來,都是我從來沒吃過的呢,可惜你不能吃,不然給你嚐嚐,可好吃了。”


    “小聽,媽媽剛才打電話來,說過幾天就迴來啦!我好開心!”


    “小聽,我今天不小心聽到爸爸和爺爺說話,爸爸媽媽過幾天又要走了,我好難過,但是爺爺說小悠要做個堅強的女孩子,所以我要裝作不知道,這樣爸爸媽媽偷偷走的時候,就不會舍不得了。”


    “小聽,我上小學啦,今天交到一個好朋友呢,她對我說,即使爸爸媽媽不在身邊,也要開開心心的,這樣爸爸媽媽才會放心,我覺得很有道理,我以後想變得開朗一點。”


    ……


    就這樣,容杳在這個小房間裏,陪著女孩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年頭。


    這一天,是女孩十歲生日,她和朋友們出去玩,容杳等到晚上八點,都沒有等到女孩迴家,他心中不由生出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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