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音做了個夢。


    確切地說, 這是個帶有迴憶色彩的夢。


    夢裏的時間地點在前世。


    那個時候她剛收徒不久,她一向是條鹹魚,性子懶散, 被逼收徒後,為了維持自己快樂的鹹魚生活, 再加上不阻擋徒弟的修煉之路,兩相權衡下,她想了個折中的法子。


    她甩了一堆心法秘籍給浮修珩,讓他自己琢磨。並且每個月隨機抽一天時間出來用於檢查他的功課做得怎樣。


    雖然她大多數時候會忘記這迴事,直到整個月過去後也沒去檢查,但浮修珩總是會來找她, 像地主催債一樣,風雨無阻, 一個月也未落下。


    其實他也不必來找她,因為他悟性高心性強,秘籍上寫的他能完全參悟修煉出來,壓根兒不需要她的指導。


    也正是在某個月月底,微音終於想起來這個月她似乎還沒有去檢查課業, 而浮修珩也沒有像往常那般去找她。


    她略一思索,想著浮修珩莫不是見她如此不上心,失望了?心寒了?或許還躲在哪個不知名的旮旯裏抱膝痛哭?


    她被自己的玄妙腦洞笑掉大牙, 因為她委實想像不出浮修珩哭泣的模樣,這個孩子總是板著一張臉,嚴肅地一批, 頗有方文師兄的風範。更大的可能是,浮修珩他從未像其他孩子那般心性不堅。


    笑歸笑,她終歸還是有了點良心,覺得自己既擔了師父的稱號,也該負相應的責任。


    所幸浮修珩的住處離她不遠,是在希聲峰的某一處,微音便慢悠悠地踱步去尋他。


    結果沒尋到……


    該不會他是真找了個旮旯躲起來嚶嚶嚶了吧?!


    這畫麵太美,她不敢想像。


    而且這等麽可能呢?大概率是他出了希聲峰,去其它地方辦事了。


    微音決定等他迴來好好同他說一說這事,打定主意後,她又踱迴了自己的房子,卻看到春一一手提著酒,一手拎著荷葉包雞,站在門口等著她。


    空氣裏還流轉著酒菜香氣。


    微音瞬間樂了,她把心頭上想的有關浮修珩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朝春一張開雙手飛奔而去:“小師妹,師姐我想死你了!”


    春一一把推開她,麵帶嫌棄:“什麽師姐師妹的,你該不會是想借此提醒我你輩分高,所以我該把整個酒菜都獻給你吧?”


    微音:“……”


    春一瞥了她一眼,哼道:“被我說中了吧?休想占我便宜!”


    …… ……


    如此這般打鬧一番,進了屋子,落座於席,酒至半酣間,侃著侃著,春一突然提到了浮修珩。


    她看著微音又往杯子裏倒酒,便道:“你少喝點,說個正事。”


    微音倒完了酒,企圖用筷子夾起碟子裏的花生米,豈料她喝得頭有點暈,花生米圓滾滾的她也夾不住,她有些氣惱,盯著碟中的花生粒,擱了筷箸,盯著春一氣衝衝道:“什麽事?!”


    什麽事能比她夾住花生米重要?!


    春一說:“是關於你徒弟的,我今天來的時候路過雁來峰,見你徒弟和其他人吵架了。”


    微音這時腦筋轉不過彎來,她不知道浮修珩和人吵架究竟是啥樣的,但她莫名對這起了興趣:“他還會吵架?他不是冷得像個小啞巴一樣麽?”


    春一迴她:“確實如此,我剛才沒說準確,那幾名弟子吵吵嚷嚷的,也不知在吵什麽,倒是你徒弟,一言不發,臉色卻難看得很。”


    微音嘖了一聲:“那你作為師叔,還不快去上前幫他?”


    春一臉色黑了一下:“我覺得以你徒弟那隱忍的性子,他絕不會和同門打起來。所以我就沒管。”


    她這聲“沒管”說得理直氣壯,微音此時已經放棄夾花生米了,她轉移目標,掂起筷子夾了滿滿一箸雞肉,漫不經心道:“反正沒人打得過他,就算打起來也不用慌。”


    說著,她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春一道:“話是這麽說……唉唉唉,你少喝點!”她心狠手辣地從微音手中奪過酒壇,卻發現裏麵已經一滴不剩。


    微音把手伸得老長,盯著她抱怨道:“沒事,我沒事!你的酒也太少了!小氣!”


    春一:“……”


    春一對她倒打一耙的無恥行徑十分無語,她們談話的主題已經徹底從浮修珩身上挪到了“春一摳不摳門”上。


    …… …… ……


    畫麵一轉,皓月高懸九天,墨藍長空垂下。夜色已深,千年梧桐樹在皎潔月光下,成了黑色剪影。


    周邊草木也是。


    一片冷風樹木中,突然走出來一名女子。


    女子穿著織錦鼠灰長衫,麵色端肅,走得不急不緩。然而,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有序的步子邁得有些踉蹌。


    微音在冷風的吹拂中,清醒了些。


    她走近梧桐樹,背靠著樹軀,冷靜下來。她想起來自己好像還有件事沒做,至於是什麽事,她敲了敲腦殼,想起了浮修珩。


    於是她又在酒意中循著記憶走向浮修珩所在的地方。


    在認出來那座屋子是浮修珩住處後,微音走上前去想敲門。


    但是她叩門的手懸在半空中又放了下去,因為她注意到,透過窗戶,浮修珩屋中一片漆黑。


    該不會是睡著了吧?!


    可是浮修珩一向修行刻苦,三更燈火五更雞那種。她還記得浮修珩當時同她說這事時,她還非常愧疚加心虛地狠狠誇了他一頓--愧疚和心虛都是對她自己的。


    這小兔崽子,竟然這麽早就休息了?!合著之前是在騙她啊?!


    微音氣得想拿頭撞門,就在她打算恃酒行兇時,她的耳朵極靈敏地捕捉到屋內的聲音。


    她一開始以為那是唿嚕聲,結果越聽越覺得那聲音與唿嚕聲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兒,反倒像是悶在哪裏的聲音。


    微音想著浮修珩該不會出事了吧?這麽想著,她拍了拍門。


    屋內的悶聲戛然而止。


    微音這下才意識到不對勁,她也不給屋內人反應的時間,索性一腳踹開了門。


    門開了,不僅裏麵的人傻了,她也傻了。


    整個屋子一片昏暗,此刻靜寂無聲。


    浮修珩正抱膝縮在屋內的一個角落裏。整個人蜷成一團隱匿在陰影最濃的地方。


    微音愣了一下:“你睡覺不去床上嗎?還是要在角落裏練功?”


    浮修珩不迴她,他的臉一半也被陰影覆蓋。


    微音用自己昏沉的腦子想了一想,覺得自己的假設不大可能。


    這個時候的浮修珩約莫十五六歲,正值青春期熱血少年中二的嚴重時期,微音咂摸著--他要叛逆了。


    沒想到這個冰塊一樣的徒弟也會叛逆,當真稀奇。


    不過沒事,偶爾叛逆就當給他留個青春期的美好迴憶吧,她可不是什麽古板的師父,如果這個時候她去給他當什麽人生導師,掐滅他的青春熱血,估計他以後的人生就可以一眼望到底了--冰山雪原無邊無際啊!


    沒錯,她就是如此善良包容!


    這樣想著,她甩了甩昏昏沉沉的頭,走了進去。


    來到浮修珩麵前,她蹲了下來,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以示安慰。她望著他的眼睛,道:“你是不是想打架啊?沒事,去打吧!”


    豈料她這番掏心掏肺的言論不僅沒能讓浮修珩放鬆,反倒使他緊張起來。


    微音清楚地感覺到,浮修珩的肩膀變得僵硬,緊接著,他身體抖了一下。


    微音勸道:“哎呀,你別緊張……”她說到這裏,後麵的話卻止在口中。


    因為浮修珩試圖將臉埋在膝蓋上,而她邊說還邊強硬地把他的臉扳出來,浮修珩或許是礙於她的身份,不敢同師父硬爭,她便得了手,把他的臉扳出來了。


    而一扳出來,她所有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浮修珩的臉上明晃晃地掛著兩道淚痕,看那樣子,估計剛才那陣悶聲就是他的哭聲。


    而他的嘴角,額頭上都掛著青紫淤傷。


    微音之前還在想:如果浮修珩因為打架受傷而哭鼻子,那該是多麽好笑啊。


    可是此時,當她親眼目睹這一幕時,她卻笑不出來了。


    微音嚴肅道:“你打架了?”


    浮修珩聽到這話,身體再次顫了一下,他垂下目光,當即雙膝下跪,額頭磕在地上:“弟子不顧同門情誼,私自鬥毆,觸犯門規,請師父責罰!”


    一貫不正經的微音被他這極端正經的行為嚇了一跳,她道:“你作甚?”


    浮修珩的頭仍舊抵著地,一動不動地又重複了一遍最後那句話:“請師父責罰!”


    觸犯門規這種事對微音來說就是家常便飯,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少次禁,因為掌門通常不與她計較,她頂多被其他人罵幾句。


    如今讓她因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去罰弟子,羞愧的該是她。


    微音耐著性子摸了摸他的頭,道:“不就是打架嗎?鍛煉身體,釋放壓力啊!我有說要怪你麽?”


    浮修珩頓了一下,微微抬高了頭,卻還是不敢看她。


    微音把心頭的疑惑搬出來:“難不成你打輸了?”


    浮修珩終於抬起了頭,直盯著她的眼,認真道:“我贏了。”


    微音點點頭,肯定道:“那你還哭什麽?贏了就該慶祝啊!”她頓了頓,看著浮修珩一副蔫兒吧唧的模樣,絞盡腦汁道:“這樣吧,你打贏了,我送你一份賀禮,慶祝一下怎麽樣?”


    浮修珩愣了一下:“師父不怪我麽?”


    微音奇道:“我怪你做什麽?如果打贏了也要受罰,那你師父我早就被打死了,你就該換個師父了。”


    她這一番歪理邪說也不知有沒有說服浮修珩,但浮修珩的神色總算平靜下來,收起了跪地的姿勢。


    待他平靜下來後,微音又隨他一同倚著牆,試探性地問:“你既然贏了,那你還哭什麽?”


    浮修珩恢複了抱膝模式,但好歹抬起了頭,卻仍舊咬著牙不吭聲。


    微音往可能的方向去想,八卦道:“是不是有喜歡的小姑娘了?”這很正常嘛,因為爭風吃醋打起來什麽的……


    浮修珩悶聲反駁:“沒有!”


    微音道:“那便是被罵了。”


    浮修珩看了她一眼,接著沉默。


    她先前聽春一說浮修珩被幾名弟子罵,然而浮修珩長得好能力也強,惟一可以挑刺的便是他的身世了。


    他是個乞丐。


    微音下山的時候,他正躺在冰冷的地麵上奄奄一息,抓住地上的爛菜葉往嘴裏塞。


    微音那時一把抓住他的手,想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奪了出來。他的手卻攥得很緊,仿佛手裏的東西是救命稻草。


    微音當時翻遍了全身,才從腰間找出一碇銀子。她把碎銀舉到他麵前,道:“你看,我有錢。有錢就可以去買好吃的。走,我帶你去買好吃的。”


    浮修珩即便聽了她這話,目光裏還是淬了冷意與防備。微音不知道他到底經曆過什麽,竟然這麽難哄,最後隻是手段強硬地把他拽走了。


    直到她把他拖到飯館裏,熱氣騰騰的麵端上桌時,他冷冰冰的眼神才緩和了點。


    她把他帶迴門派,收他為徒,表麵上看,他已經足夠令人羨慕了。然而實際上,她並不怎麽關心他,所以也不知道他處境如何。


    而今仔細一想,那些弟子對他嫉妒有之,輕視也有之。因為他的師父並不怎麽關心他,他的身世也是不堪的。


    他們或許會罵他“小乞丐”,更過分的也許是“野種”?


    這事她有錯,倘若她在眾人麵前表現得喜歡他一點,那些人也不會借機欺負人。


    微音迴過神來,見浮修珩還是一動不動,她道:“他們是不是罵你了?走,我帶你打架去!竟然敢罵我徒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浮修珩這才有了反應,他拉住她的衣袖,脫口而出道:“師父,不要去。”


    微音挑眉,她有些不滿地再次把他的臉扳過來:“我去一定幫你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她一仰頭,自豪道:“他們都打不過我哈哈哈哈……”


    浮修珩似乎發現了異樣,他蹙眉道:“師父,你喝酒了?”


    “沒有沒有!”微音搖了搖頭,矢口否認,然後她又伸出右手,食指和大拇指中間捏了一小段距離,“就一點點!”


    浮修珩還是蹙眉。


    微音幹脆湊近他,追著問:“他們罵你什麽了?我去剁了他們!”


    從這個距離來看,她能看到浮修珩纖長的睫羽,此刻那蝶翼般的睫羽微微顫了一下。


    浮修珩頓了頓,道:“沒有。”


    微音拉遠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惱道:“你騙我!他們不罵你,難不成還罵我?!”


    聞言,浮修珩抬眼看了她一眼。


    微音:“……該不會真的罵的是我吧?!”


    浮修珩別過了頭,悶聲道:“沒有!”


    微音總覺得他這迴答很勉強,於是她便自言自語地抖老底:“嗐……他們肯定是罵我鹹魚一條,沒什麽作為卻占一峰之主的名號,這種話我聽多了!”


    她說著,也不等浮修珩迴她,又繼續道:“他們說的是實話啊!我就是一條鹹魚啊!”


    浮修珩:“……”


    微音語氣略帶憂傷,她抬頭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道:“好想迴到以前啊!”


    浮修珩:“為何?”


    “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成為一條鹹魚啊!”微音張口便道。


    浮修珩黑著臉,逾矩地扳過她的臉:“……師父,你喝醉了。”


    微音此時隻覺得頭暈,仿佛腦袋裏塞了一堆棉花,輕輕浮浮的,她口舌不清道:“放……放肆!”她說著,不甘示弱地扳起他的臉,手指在他臉上的淚痕上拭了拭,又在他傷口處按了按。


    浮修珩眸光微沉,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再次道:“師父,你醉了。”


    微音的頭垂了下去,細看之時,她已經打起了唿嚕。


    作者有話要說:大肥章+迴憶殺,我困遼,大家晚安!感謝在2020-02-12 10:47:22~2020-02-12 23:27: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白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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