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以為他恨她, 隻是出於自己的猜測,並沒有什麽證據。


    然而奇怪的是, 當她親眼看到他的表現, 正證實了她的猜想時,那些一直埋在她心中的怒火,突然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尾, 倏忽間消逝了。


    他恨她, 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她養了他十二年又複十二年, 到頭來卻發現自己養的是白眼狼,有這二十四年的時間,她哪怕是養條狗,都不會淪落至如今這個地步。


    她的氣憤無法解決任何問題,她一度氣得不管不顧地想要殺了他,可她心中是知道的, 她苦心經營了這麽多年,用笑與漫不經心來掩飾失落悲愴, 卻在他的這一擊下,粉碎得徹底。


    他令她再也無法輕鬆地露出假笑, 令她殺意湧上頭頂,讓她失態……可是她的“態”本來就是偽裝出來的,如今一失,卻暴丨露了她原本愛死磕到底的執拗性格。


    他毀了他自己,卻將她也拖下水。她的同門們在不久的未來,就會看到她殺紅了眼的樣子, 這與她素日營造的與世無爭的模樣完全不同,卻也從正麵揭露出她的漫不經心隻是偽裝,她其實,一直都是不甘的,隻要一想到這一點,她就不由得感到悲哀。


    浮修珩是好本事。


    她其實是有私心的,她本指望著他能繼承她的衣缽,以便自己解除仙主之位的束縛,盡情出門遊曆。可他非但沒有完成她的心願,反倒將她推入深淵,一次還嫌不夠,重生後仗著她不知情,又來惡心她。他令她徹底對收徒一事產生了心理陰影,現如今,隻要提及這兩個字,她便不由地發抖。


    可是她的手,至今卻被他緊緊扣住,這就像一個威脅,讓她想要掙脫。


    浮修珩在看著她,他的臉色本是蒼白的,除了眼底下積的一層淡青色還在彰示著他沒有休息好,他餘下的情緒,令人難以揣測。


    是了,他的情緒一向藏的深,所以她才一直沒有看出來,他原來是深深恨著她的。


    微音苦笑,然而卻扯不出來笑容了,在他麵前,她心累得連一絲一毫的笑都扯不出來了。


    她聽他在她耳畔有些慌張地否認道:“師父,弟子不曾喜歡過含月瑤,弟子,弟子……”他的話說得磕磕跘跘的,隻反複地向她解釋他不曾喜歡過含月瑤,可是這個解釋在她看來,蒼白無力,形同雞肋。


    他似乎很激動,微音不清楚他是不是裝的,但時至今日,她也不想弄清楚了,他與她之間,除了形同虛設的師徒關係,便隻剩夙仇了。


    她想得很明白,便也不想再做表麵文章,隻加大力氣想要從他手中掙脫出來。


    許是他急於向她解釋,沒有注意到她的掙紮,隻將力度加大,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她感到疼了,她沒有料到他的力氣會這麽大,明明隻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卻與她有得一拚。他攥她攥得很緊,就像是生怕她逃掉一樣,怎麽也不肯放開。


    微音想,她自然是不會逃開的,畢竟她重生一世的首要任務是殺了他,就與他想殺了她是一樣的,他將她攥得這麽緊,不就是想要手刃仇敵麽?


    她使了力氣,卻失敗了,這無疑是他在朝她示威,她不能任由他威脅。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用另一隻手扶著床板,試圖坐著直起身來。本來這個動作進行得很順利,孰料就在她即將坐起來時,那隻支撐著的手突然失了力,失了力的瞬間她的身體便要倒下去,浮修珩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就像一隻粘人的蒼蠅,甩了甩不掉。如今他肯定會看到她這般狼狽的模樣,她有些認命地閉上眼,不想看到在自己丟臉後,對方嘲笑的嘴臉。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身體沒有撞到床板上,臆想中的輕微疼痛並沒有襲來,她的肩被人攬住了,待她睜開眼時,發現浮修珩正微微起身,屈身將她扶了起來,他的麵容離她很近,她甚至能看到一縷滑過他肩頭的鴉發,漆黑的發絲上閃著光澤,在燈光的照射下,又蒙上了一層昏黃。


    這樣的一個姿勢,就好像她被他護在懷裏,近且曖昧。


    許是怕她又倒下,他將枕頭拿起來,墊在她與牆壁之間。


    她稍稍抬眸,能看見他正垂眸專注地做著手上的事情,纖長眼睫根根分明。


    他似乎將枕頭的位置調整好了,便將目光落到她臉上,卻在見到她盯著他時,又立刻垂眼移開視線,輕聲細語地告訴她:“師父,可以了。”


    微音沒有迴他,她有些奇怪地盯著他,她十分想知道,他是如何能忍住對她的仇恨,而暫時低伏做小地討好她的?是憑著報複的決心麽?


    他的神情算得上關切,露不出破綻。


    微音找了半天,沒有找出馬腳,這才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得到她的迴應,浮修珩仔細地看著她的臉色,見她臉色無甚波瀾,這才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將她放迴去。


    從始至終,他扣著她的那隻手,一直都沒有鬆開過。


    直到微音的後背靠到枕頭上時,她都覺得十分魔幻,她與他,她們分明是仇人,卻相處得如此和諧,儼然像是一對關係融洽的師徒。


    隻可惜,這注定是表麵現象,她心中頗多顧慮,而他,想必此刻也懷異心。


    他的個子似乎又變高了一點,當他站起來時,即便是彎腰垂眸注視著她,也迫使她不得不仰起頭。


    這個姿勢令她很難受,總讓她感到自己屈居人下,他仗著身高優勢在她麵前耀武揚威,讓她憋屈得很。


    微音索性垂頭,不去看他。權當眼不見心不煩了。


    但是浮修珩見她沒有理他,竟然又擺迴了先前的姿勢,跪了下去,手卻仍扣著她的。


    他跪下去後,還微微仰臉,一手扒在床沿上,深深地望著她。


    這下,他總算低她一頭,處於下風了。


    微音瞬間覺得舒服了點,總算揚眉吐氣了。


    於是,她看了看他,發現他沒有離開的意思,隻注視著她,啟了啟唇,卻不說話。他的神情有些可憐,類似於某種幼小的毛茸茸的小動物,帶著乞憐的意味。他的眼神濃稠得化不開,隻執拗地盯著她,令她心煩。


    他這個人著實可惡,現在裝可憐給誰看?真當她是沒有重生的傻瓜二百五麽?


    不過,起碼有一點算是好事,至少他現在不知道她也是重生的。如此,她便可以趁他不備來幹掉他了……不確定的是,他會不會一直防備著她?這樣的話,她下手會更困難了。


    思及此,她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怎麽還不走?”當著他的麵考慮殺他的事,怎麽說也會有些壓力。


    她這句話其實挺常見的,卻不知觸到了浮修珩的哪片逆鱗,他微微張了張口,可憐巴巴地問她:“師父……是在趕弟子走麽?”


    微音想也不想,掃了他一眼,直接道:“當然。”


    她如今是連表麵上的客套話也懶得說了,盡揀刺人的話來說,況且她覺得,她這話刺不痛浮修珩,畢竟他也不在乎她,她的話,即便再惡毒,他也同樣不會在乎。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浮修珩在聽到她的迴答後,握著她的手明顯一顫,她甚至能看到他的瞳仁在劇烈地緊縮著,他啞聲緩緩道:“你是不是,還不信我……”


    他這個問題奇怪得很,好像她做錯了什麽似的,又好像她是個負心漢,負了他似的。


    微音覺著,除非她的腦門被驢踢了,否則依著正常人的思路,她是絕不會信他的。


    她冷聲道:“你在質疑我?”


    浮修珩的神情本來就很弱,聽到她這話後,他的態度立刻又更軟了些,甚至可以說是很卑微的了,他開口,聲音依舊是啞的,隻是這啞音不似之間那般撩人了,似乎更像哽住了的沙啞,他將扒在床沿上的另一隻手也挪過來,兩隻手一起握住她的手,聲音放軟了些:“我沒有……”


    微音心想,都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賊心不死地想打感情牌,這不是找罵麽?


    然而不等她迴話,他又接著說下去,他將聲音放輕,似乎是生怕說重了惹怒她似的,隻輕聲道:“師父,弟子沒有撒謊,弟子從未喜歡過含月瑤……”他說著,竟然捧起她的手,將他的麵頰輕輕貼在她手上,蹭了又蹭,接著道:“若弟子所言有半分不屬實,那便讓我受天雷之刑,魂飛魄散,不得好死。師父,你信我,好不好?”


    他的語氣明明是輕柔的,像是哄人似的,卻說著這樣重的話,發著這樣毒的誓。


    微音垂眸,她未曾料到浮修珩對自己竟如此之狠,連發毒誓這種事都能幹出來。她曉得他狠,卻不曉得他這麽狠。


    她甚至開始發散思維,心想含月瑤是不是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或許“含月瑤”隻是個假名,而在含月瑤來萬塵派之前,她其實是不叫含月瑤的?


    他發毒誓的目的是什麽?是為了博得她的信任麽?那真的是不太湊巧,她這個人一向不大信任別人,倘若有人辜負了她的信任,那她或許永遠都不會像以前那樣對待那個人了。


    她自然是不會信他的,他做的事不可饒恕,讓她信他,是覺得她像二百五麽,這麽好哄?


    除非他親手將含月瑤殺了,她或許還會信他的誓言有些真,可是,他舍得麽?即便他真的敢,也難保不會耍什麽花招。


    為了含月瑤而背叛師父,他自然是不舍得的。


    所以,她信他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是的沒錯,師父不信狗男主,即便他發毒誓解釋,她也不會信!哈哈哈哈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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