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兒跟著三哥兒來到北瓊閣。


    那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兩進的院子。前麵一進是學堂和書閣,陳家的少爺們就在這兒讀書學習。後麵一進則是先生一家的住處,跟前院有大門相隔。後院背後就是宅子的後門,單開了一個角門供先生的家眷出入陳家,很是方便,也避免了女眷與陳家少爺們有什麽不好的接觸。


    學堂麵闊五間,裏麵隻擺了六張桌子,很是寬敞。其中四張桌上都擺放著文房四寶,想來是大哥兒、三哥兒、四哥兒、五哥兒的座位。學生的座位正前方有一張大書案,上麵擺著四書五經,正麵牆上掛著四君子圖,清高雅致。


    三哥兒領著六哥兒走進學堂,大哥兒他們已經來了。四哥兒不愧是先生都誇獎的好學生,此時捧著書本埋頭苦讀,根本不搭理其他的人。而大哥兒和五哥兒交頭接耳,也不知在說些什麽,見他們來了,立刻住了嘴。


    三哥兒是很熟悉這兩兄弟的習性的,見狀便知道其中必有蹊蹺。不過他也隻能暗中戒備罷了。


    六哥兒卻不懂這些,見到幾個哥哥,想起姐姐昨晚上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尊敬先生、禮待兄長,因此便咬著下唇,怯生生走到大哥兒和五哥兒身前,行了個禮道:“大哥哥好!五哥哥好!”


    大哥兒和五哥兒沒想到他會這麽做,不禁一愣,下意識地就“嗯”了一聲,算是打過了招唿。


    六哥兒鬆了口氣,又走到四哥兒的書桌前,行禮道:“四哥哥好!”


    四哥兒從書本裏抬起頭來,也淡淡地“嗯”了一聲,便又低下頭去。不再搭理他。


    三哥兒看著大哥兒和五哥兒的神情,不由得好笑,幹咳了一聲道:“六弟。這裏還有兩張桌子,你選一張吧。”


    六哥兒看了看,兩張都是靠門口的位置。算是有點偏了。不過他年紀小,才剛剛啟蒙。倒也不必坐太好的位子。


    他便隨意尋了張桌子坐下,錦紋幫他放好筆墨紙硯,便退了出去。


    陳家的學堂是不許下人們逗留的,因此丫鬟們都隻能在外麵等著。至於一般官宦人家的子弟都會有的書童,陳啟郡的意思是要等他們長大到前院住了以後再給配。


    看見六哥兒坐好了,小身板兒挺得筆直,小臉上全是認真。一副準備好上課了的乖寶寶模樣,大哥兒和五哥兒對視了一眼,走了過來。


    在一旁看著的三哥兒心中一緊,往前邁了一步,卻又停了下來。


    大哥兒和五哥兒要趁機找六哥兒的麻煩,這是他和九娘子都料到的事情,所以九娘子才會專門找上他。隻是如今卻不宜輕舉妄動,畢竟他們都是沒了親娘的庶子,不比得受寵的大哥兒和五哥兒,幫助人是一迴事。卻不能把自個兒也繞進去。還是看情況,伺機而動吧。


    大哥兒和五哥兒走到六哥兒桌前,六哥兒一見,急忙站起身來。恭敬地看著他們,叫了一聲:“哥哥。”


    大哥兒就裝出了一副親切的笑容,看著他道:“六弟今兒個起就跟我們一塊兒上學了,真是幸事!今後若是在學堂上有什麽問題,隻管來找我,大哥哥一定會幫你的。”


    六哥兒卻不見喜色,隻是畢恭畢敬地說道:“我知道了,謝謝大哥哥。”


    看他這麽一副老成的樣子,大哥兒和五哥兒又是一愣。


    五哥兒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著他道:“六弟,今兒個起你就要啟蒙了,不知可曾提前做些準備?先生最是個嚴厲的人,對我們要求一向很高,雖然你隻是蒙學,可若是大字不識一個卻也是會被先生責罰的。”


    他這話說得有些講究。誰不知道六哥兒以前都是跟三姨娘在一塊兒?三姨娘本身學識並不高,又死得早,她死的時候六哥兒才四歲,又哪裏有時間教他識字?


    六哥兒臉上果然顯出了為難和驚懼的神色,小臉有點變白,吞吞吐吐地說道:“五哥哥,我……我倒是學過一些字,隻是不多,也隻會背三字經和千字文,不……不知道這樣行不行?”


    大哥兒和五哥兒又是一愣,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訝。


    這個從小就被人無視的小小庶子,竟然還識字?


    “你跟誰認的字?”大哥兒忍不住問道。


    “姨……姨娘教過……”他怯生生地說。


    卻沒有把三哥兒說出來。


    三哥兒心中一跳,便多瞧了他一眼。


    大哥兒和五哥兒背對著三哥兒,自然看不到他臉上的神色。但卻還是為六哥兒話裏的意思嚇了一跳。


    難道六哥兒那麽小就開始認字了?他有那麽聰明麽?


    五哥兒看了看天色,突然計上心來,便一臉嚴肅地問道:“隻是會自然不夠,還要熟練才行。要不,六弟你把千字文背來聽聽,我才知道你的水平究竟如何,一會兒先生來了也好幫你說話。”


    六哥兒不疑有他,但卻漲紅了臉道:“我……我背得不是很熟,五哥哥一定要幫我啊!”


    五哥兒心裏樂開了花,麵上卻絲毫不顯,點點頭道:“你快背吧,讓我聽聽。”


    六哥兒便一字一句地背起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閏餘……”


    背了幾句便背不下去了,吞吞吐吐,臉色通紅,一臉的愧色,大眼睛裏滿含著淚花,一副就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三哥兒心頭好笑,索性便坐了下來,看著這出戲怎麽收場。


    大哥兒和五哥兒交換了個眼色,相視一笑,很是得意。


    四哥兒皺了皺眉頭,卻仍舊一聲不出,又專注在自己眼前的書上。


    正在這時,一聲幹咳響起,一個嚴肅的聲音說道:“你們在幹什麽?”


    幾人轉頭一看,原來先生已經來了,忙不迭站直了身子,躬身道:“先生好。”


    先生姓黃名真,乃是當朝大儒,一身的學問,卻不屑仕途,隻肯耕作南田、修身養性。陳啟郡還是通了姚穹的路子才請到了他,在家中坐館授徒。他為人方正,光風霽月,確實對學生的要求很高,不過卻極通情理,對各人的情形很是清楚,不會要求誰去做超出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情。


    五哥兒就是在嚇唬六哥兒。


    他微微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一片端凝。大哥兒和五哥兒心頭一跳,趕緊迴到自己的座位上,低眉斂目,一副乖寶寶的模樣。


    黃真可不管他們幾兄弟誰受寵誰不受寵,都一視同仁。而陳啟郡也對他的決斷非常支持,若是惹惱了他,怎麽懲罰陳啟郡都不會吱一聲的。


    他看了看麵前的垂髫小孩兒,長得倒是眉清目秀,氣質也幹淨澄澈,外表上看確是一個漂亮可愛的孩子,就不知內裏是否也一樣聰明伶俐?個人稟性又如何?


    “你就是六少爺吧?”他問道。


    六哥兒趕緊走上前去,按照昨天姐姐教他的,雙膝跪下磕了個頭道:“學生陳克孝拜見先生。”


    黃真見他禮數周到、神情恭謹,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起來吧。”


    六哥兒依言站起身來。


    “你們方才在做什麽?”他又問了一次。


    六哥兒偷偷抬眼看了看他,見他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哀樂,心頭不禁打鼓,卻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答道:“迴先生的話,我……我方才在背千字文。”


    “哦?你會背千字文?”黃真有些訝異。


    陳啟郡跟他說的是給六子啟蒙,可若是他已經會背千字文了,那就不是啟蒙了,可以進行初步的授業了。


    六哥兒又再漲紅了臉,吞吞吐吐地說:“學生會……會一點。”


    “那好,你且背來我聽聽。”黃真背著手走到書案後,說道。


    五哥兒麵無表情,心中卻極為得意。


    就憑方才六哥兒背得那坑坑巴巴的樣子,肯定會被黃真所厭棄,到時候看他還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六哥兒聽了先生的吩咐,不敢怠慢,應了聲“是”,便抬起頭。


    一瞬間,他那畏畏縮縮的模樣不見了,雖然年幼,卻有著充分的自信,令他那稚嫩的臉龐突然間煥發出一絲沉著穩重的光彩。方才畏縮怯懦的神情消失無蹤,他整個人的氣質都為之一變。


    黃真見了,不禁暗自點頭,對這位小少爺又多了幾分喜愛。


    隻聽六哥兒稚嫩的聲音朗朗背誦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


    一時間,清亮的背書聲迴蕩在學堂裏。


    從第一個字到最後一個字,他一口氣一字不差地背了下來,全文千字竟然無一錯處,哪裏還有方才那結結巴巴的樣子?!


    大哥兒和五哥兒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轉頭看著六哥兒,眼中怒火狂燃。


    事到如今,他們哪裏還不知道自己被他給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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