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兒小時候就是個敏感的孩子。


    他的生母是五姨娘。跟其他幾個姨娘比起來,五姨娘是別人送給陳啟郡做妾的,出身也就隻比舞娘出身的三姨娘好那麽一點點,跟陳啟郡從小青梅竹馬的二姨娘,以及由大夫人貼身丫鬟提拔上來的四姨娘根本沒法比。而五姨娘也一直都很識趣,隻會老老實實服侍陳啟郡,伏低做小在大夫人和二姨娘麵前低調做人,連帶著她的親生兒子也一向都很低調,可以說在陳啟郡的孩子們當中默默無聞。


    但其實四哥兒一直都很羨慕大哥兒和五哥兒,同時小小的心靈裏也充滿了不解,為什麽同樣是父親的孩子,偏偏大哥兒和五哥兒都能夠得到父親的寵愛,自己卻總是被父親扔在一旁不聞不問?


    當幼小的他拿著這個問題去問五姨娘的時候,五姨娘哭了,不是那種嚎啕大哭,而是默默的、無聲的哭泣,卻似乎在他的心中引起了共鳴,那種近乎於絕望的悲戚,令他小小的心靈幾乎無法承載。


    自此以後,他再也沒有問過五姨娘類似的問題。


    等他再長大一些,了解了許多事情,這才明白生母的悲哀從何而來,而他如今的待遇又是因何而起。他頹喪了一段時間,曾經以為這輩子也就隻能這麽過了,直到他在進入學堂後,展現出學習的天賦,一切便都開始發生了變化。


    漸漸地,他發現隻要自己在學堂上表現得好,父親就會很高興,會多分給他幾分注意。而同時,作為他的生母的五姨娘也開始得到陳啟郡稍微多一點的青睞,而不是以前那種可有可無的存在。於是他悟了。開始加倍努力地讀書學習。


    隨著他的學業一點點進步,父親對他的喜愛也一步步加深,漸漸地。他終於成為了比大哥兒和五哥兒還要受寵的父親最喜歡的兒子!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學習天賦而得來的。


    原本他很自信,自信自己一定能在兄弟們中間遙遙領先,但如今他卻不敢確定了。因為六哥兒來了!


    這個年方六歲的孩子,卻在進入學堂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就博得了先生的喜愛。雖然父親現在還沒有任何動靜,但他相信隻要先生一對父親說起六哥兒的聰明伶俐,父親一定會對六哥兒刮目相看的!


    雖然六哥兒現在還很小,但他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種威脅。他怕,萬一六哥兒將來成長起來,超過了他怎麽辦?失去了讀書這個唯一拔尖的長處,父親可還會對他另眼相看?如果父親不再關注他。他和五姨娘又會變成怎樣?!


    這樣的焦慮在他的心底一旦生了根,就再也無法拔除,他天天憂慮於這樣的事情,以至於學業上都耽誤了不少,不能夠集中注意力的結果,就是他的學習一落千丈,連先生都看不過去說了他好幾遍。


    先生越說他就越是著急,越是著急就越學不好,如此循環往複,形成了一個死結。他一個八歲的孩子自然無法處理。


    漸漸地,這種焦慮變成了恨。


    恨六哥兒為何要出現,恨他為什麽要如此聰明以至於對自己構成威脅!


    不得不說,從這一刻起。四哥兒的心性就開始偏了。


    不再專注於學業上,而是一門心思揣摩著六哥兒的事情,幾乎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在六哥兒身上,希望能夠找出他的錯處來,然後狠狠地將他一棒子打死,讓他匍匐在自己腳下,一輩子不得翻身!


    然而六哥兒雖小,卻是個鬼靈精,平日裏做事中規中矩,除了先生規定要做的事情,其他的無論他怎麽撩撥都是不理,還端著一副天真無辜的表情看著他,往往氣得他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


    心中焦慮過甚,他的心事重了,寢食難安,自然人也就虛弱了下來。這番變化,當然瞞不過他的生母五姨娘。


    五姨娘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平日裏看重得就像眼珠子似的。而且自從兒子顯露出學習的天份來,原來對他們母子很是冷淡的陳啟郡竟然也重視起他們來,這一切都是兒子帶來的,若是沒有了四哥兒,她可怎麽辦?


    因此,四哥兒的異樣,頭一個嚇壞了的就是五姨娘。她忍耐了幾日,見四哥兒的情形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有繼續惡化的趨勢,心中大急,顧不得許多就屏退了身邊人,拉著兒子的手單獨談起話來。


    “四哥兒,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要如此悶悶不樂的?說出來給姨娘聽聽,姨娘也好幫你拿主意啊!”她擔憂地說道。


    四哥兒畢竟還是個小孩兒,聽了這話,頓時忍不住的委屈就浮上心頭,撲進五姨娘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五姨娘好說歹說才勸住了他,然後從他嘴裏問出了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憋在心裏的事情。四哥兒一個人承載著這許多憂思過了這麽久,如今說了出來,心底也就鬆了口氣,頓時覺得一身的輕鬆。反倒是五姨娘,聽了之後,心底便壓上了重重的石頭。


    四哥兒所憂慮的不無道理。雖然六哥兒還小,但能夠被那位先生如此看重的人,將來還會差了去嗎?如此一來,四哥兒害怕的事情很有可能會發生,一旦真的那樣了,所影響到的不僅是四哥兒的前途,就連自己……


    她越想越是心驚。


    看來,必須要想想辦法才行了!


    她咬了咬牙,又看了一眼哭得雙眼紅腫的兒子,心裏忍不住一陣陣抽疼,柔聲說道:“四哥兒,你還小,這種事情就不要操心了。一切都交給姨娘吧,姨娘會想辦法,你別管那麽多,安心讀書就是,可千萬不能再讓先生生氣、失望了!”


    四哥兒看著五姨娘,乖巧地點了點頭。


    有了五姨娘出手,應該會比他自己做更加穩妥吧?五姨娘雖然表麵上看起來無害的樣子,但實際上他卻有感覺她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人。況且五姨娘說得很對,若是他自己不好好用功,保持自己在先生和父親心目中的良好形象的話,就算扳倒了六哥兒怕是也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這段時間,他確實為了六哥兒的事情浪費了太多的精力了!


    母子倆密談了一番之後,四哥兒總算又把心思放迴了學業上,每日勤勤懇懇,努力追上了進度。先生見他終於能夠專心在學習上,還以為自己的訓斥終於起了效果,對他這種“迷途知返”的精神很是滿意,便也放下心來。


    五姨娘確實不是什麽簡單的純良之輩。能夠在二姨娘的手腕下站住腳跟,固然跟四哥兒爭氣有關,可若是她自己沒幾分本事,又怎麽可能撐到兒子為她爭氣的時候?隻不過,她的心思從來就跟大夫人、二姨娘不一樣。她們不但要爭權,還要奪愛,都希望能夠獨得陳啟郡的寵愛。可五姨娘則不然,她從未奢求過陳啟郡的寵愛,隻是一門心思想要將兒子撫養成人,讓他能夠出人頭地,然後帶自己脫離苦海。因此,隻要不牽涉到四哥兒,大夫人和二姨娘愛怎麽鬥怎麽鬥去,她一概不理。


    可如今這事已經快要觸動她的底線,六哥兒已經對四哥兒構成了實質上的威脅,她不得不用起了全部的能量,布置起來。


    很快,又是一年即將結束。過年期間,學堂關門,不管先生還是學生都是要過年的。而在此之前,則有一次慣例的考核,是黃真專門出題來考察學生這一年來的學習情況,以便總結以及向陳啟郡交差的。陳啟郡每年用高薪請了他來給自己的兒子們上課,他總得要交點成績出來不是?


    每年的這個時候,陳家的幾兄弟都非常緊張,哪怕是學得最好的四哥兒也不例外。要知道黃真為了讓他們“考出水平”,那題目當真是怎麽刁鑽怎麽出,都快比上朝廷的科考了!以至於某次陳啟郡無意之中看到了他們的考題之後,都感歎著這幾個孩子若是能把這些題答好,直接去參加鄉試怕也不是什麽難題。


    當然,感歎完以後,陳啟郡不但沒有對黃真的做法指手畫腳,反而加倍讚賞地讓他放手去做。陳啟郡自身在科考上有著不凡的成績,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們能夠步上他的老路,光宗耀祖。


    所以,一到年末,幾兄弟讀書便更加地認真了!就連相對比較懶散的大哥兒和五哥兒都使勁鑽研起來,因為如果考不好,陳啟郡可是不會吝惜一頓板子的!


    六哥兒還是第一年上學,自然不清楚這裏麵的彎彎道道,然而他不清楚,自有三哥兒清楚。三哥兒既然已經跟九娘子達成了協議,就不會不管六哥兒讓他自生自滅,因此這段時間他都將六哥兒帶到了清綺院,自己用功的同時也督促著六哥兒,順便為他解決一些自個兒無法解決的學業上的難題。


    九娘子是重生了一遍的人,自然知道這番內幕,不過倒也不以為意。在她看來,這不就是寒假前的“期末考試”麽?對於她這個在現代經曆了十六年大大小小考試的人來說,實在算不了什麽。


    經過一段緊張的複習,陳家學堂的“期末考試”終於到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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