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在論何時何地,大多數剛熟起來的人都喜歡紮堆自報家門,再相互說說各自的喜好和身邊趣事。


    你來我往幾圈,氣氛火熱起來,話題就忍不住拐向分享最令自己興奮的事——“你們猜猜我是怎麽來的?”


    “你媽肚子裏來的唄,還能怎麽來?”


    一堆女生“咯咯咯”笑成一團。


    女生佯裝生氣地揮手打她:“去去去,我給你們說——”聲音低下,一臉神秘,“我是抽獎中的……”


    話才一半,就被愛戲弄人的女生截去:“喲!還真有抽獎送娃的啊!趕緊趕緊的,不想生娃的趕緊去抽一個。”


    兩次三番被打斷話的女生頓時氣到掐腰:“誰給你們扯這些送不送話費生不生娃的事!我是說我在旅行社抽中禾西七日遊才來這的。”


    原本笑成一團的女生們漸漸凝了笑,熱鬧的氣氛霎時凝固,十幾秒後,有人小聲地接道:“我也是抽中的禾西七日遊……”


    一人起頭,話題就這樣扯了下去。


    “我也是,不過我是微博中的。”


    “啊,我我也微博!”


    “我們也是!up主周年祭,說請我們旅遊,費用全包!真沒想到這麽豪華!”


    “不會是這座島準備開發做旅遊,讓我們來試試水吧?不然誰那麽土豪抽這玩意兒,你看你那條裙子,是gvc最新款,價格不用說也知道吧,還有你,用的誰家的香水心裏清楚嘛。”


    “好像是,但還真是享受!”


    “欸,那你呢?”


    “同學邀請我來的,說是她叔叔的島。”


    水祝支起耳朵悄悄聽,原來不是親戚啊。


    “小妹妹,你呢,你是上哪兒抽中的?”有人衝她招手笑。


    水祝揪著頭發尖繞兩圈,委婉地說:“來探親。”


    “哇!白富美!純正的白富美!”說話的女生掏出手機對準她,“笑一個,茄子。”


    她懵逼地睜大眼,這,這算侵犯肖像權?


    正準備叫她刪掉,那女生直接過來拉她:“來來來!相遇即是緣,讓我們來一張大合照!珍惜這段緣!”


    “咱們天南地北地跨了幾大洲幾大洋才到這島上,你們說這是不是千年難遇的奇緣?”


    幾大洲幾大洋,這麽說,還真的挺有緣。


    沒等她點頭答應,女生一把勾住她的腰,和其餘幾人勾肩搭背地連拍幾張大合照。


    “小妹妹,你微博名叫什麽,我@你。”女生晃著手機叫她。


    “我沒有微博。”


    “這年頭還有人不玩微博。”女生嘀咕一聲,鬆開手發現少了什麽,突然彎腰湊到她胸前,一把摸上她的腰又揉又捏,嘴裏嘖嘖有聲,“謔,這小腰真細,摸著真舒服,你幾斤啊。”


    水祝從來沒被人這麽對待過,腰間的手揉得她羞紅了臉,用力推開她,擺出自以為兇悍的小臉怒喝:“你幹什麽!”小嗓子軟得像春風裏的柳絮,拂得人心尖酥癢。


    女生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喲,還是個純情的小妹妹。”


    水祝被她笑得惱羞成怒,一張小臉脹得通紅,從沒吵過架的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懊惱一聲,揪著頭發尖匆匆跑了。


    才跑出兩步,一坨冰涼的東西砸在臉上,嚇得她一慌,左腳絆右腳,砰嗵摔在地上,摔得她天旋地轉,左手下意識摸臉,結果摸到又細又幹的東西。


    暈眩的眼還沒看清是什麽東西,就聽周圍尖叫連連。


    “蛇!”


    “媽啊——啊蛇——”


    蛇?蛇?蛇?哪裏?哪裏?


    麻麻呀,別過來別過來。


    她暈頭轉向地搖擺腦袋,右手撐住身體,左手握著幹扁的東西,褐綠色的細尾吊在眼前,她僵硬地視線上移,和小小的三角頭兩麵相對。


    她呆著眼,腦裏像被裝進炸彈,轟隆炸得她頭皮開花,腦漿迸濺,尖叫卡在喉嚨嗆得腫脹。


    “水小姐,請把它給我。”


    “水小姐?”


    小小的蛇像條殘死的泥鰍,身軀幹扁,蛇皮幹枯,吊在空中一動不動。三角蛇頭搭在虎口,寬扁頸子在掌心宛如刀鋒,割得她指尖發白,手腕顫抖。


    水祝似乎聽見有人在說話,在說什麽,她聽不清,聲音飄渺得像在天邊。


    “鬆手,水小姐。”傭人用力握緊她的手腕。


    “嗝,嗝嗝嗝,嗝——”她連忙捂住嘴,慌亂地鬆手,手心殘留的幹裂觸感似乎滲體內,雞皮疙瘩四起。


    小蛇“啪嗒”落在肚子上,細小的蛇尾盤旋兩轉,蛇頭擱在衣服上,紋絲不動。枯涸到沒幾兩的蛇,卻猶如萬斤巨石砸肚子的破裂感,咕嚕咕嚕地疼。


    她連唿吸都不敢吸,憋著氣打嗝打到顫抖,小臉慘白得像夜裏的鬼。


    傭人雙手輕柔地捧起那條蛇,寶貝地抱在懷裏,溫柔得就像對待初戀情人。


    她安撫她們:“山上雨季多,昨晚下過雨,可能是剛鑽出土的蛇,不用擔心,這種蛇不會咬人。”


    沒人吭聲,都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魂不守舍。


    水祝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迴的房間,也不記得自己在哪。


    她渾渾噩噩地睜眼,恍然如臨夢中。


    眼裏,滿屋都是蛇,到處都是蛇。房頂,門縫,被子,枕頭,桌上,地麵,樓梯,每個角落,塞得滿滿當當。


    像洪水一樣,蜿蜒每寸空間,吐著蛇舌信子,洶湧澎湃地湧來。纏上腳,爬過手,卷住腰,一直爬,一直纏,越纏越緊,越來越重。


    身體重,唿吸重,就像被勒住喉嚨,喘不出氣。空氣閉在胸腔,悶得血液翻湧,像它們,澎拜,翻湧,掀起巨大浪潮,衝破喉嚨的禁錮,直擊腦髓,轟隆一下,岩漿翻滾,燒灼出啼血哀鳴。


    她從夢中尖叫掙紮著醒來,睜眼是複雜紋路的天花板,鱗片交旋,像極了盤旋的蛇。


    她嚇得滾下床,手腳並用地爬起來衝進浴室埋在浴缸裏。


    臉,手,脖子,肚子,胸口,還有腿。


    這裏,那裏,都,都被滾過。


    涼的,幹的,粗糙的。


    搓,使勁搓,搓掉它,搓掉,全部都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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