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之中的作為,就是你的選擇麽?”道真不疑有他,神色變得認真。


    他對生死廝殺不感興趣,卻對是非對錯頗為在意。


    這一場幻境,便是他與喬木拉開安全距離,好讓他能安全地與之論道的手段。


    “此方天地,修仙才是大勢所趨。”


    “順而為仙,逆而為凡。”


    “喬家人果然作出了與我不同的選擇。”道真淡淡道。


    作為天靈根修士,他被清一長老寄予厚望,因而在修行之初,便被立下了一個絕情棄欲的考驗。


    兩位仙門長老對於絕情棄欲有不同的看法,清濁長老行事更為直接,主張直接殺掉親眷,一了百了。


    而清一長老則不然。


    他並非是讓道真親手去殺家中雙親,而是讓他淡忘。


    如果心中已無凡俗的清欲,不受五苦折磨,人間的血親不再是掛礙,那麽何必要殺盡親眷,來自證向道之心?


    而這便是道真的選擇。


    如今的道真年齡其實也已近六旬,對於修仙者還算年輕,但他的家中父母早已在孤城困守的四十年間死去了,什麽萬貫家財、百畝良田都已剩下黃沙一捧。


    “你我選擇不同,仙道講破除執念,拋棄凡人世俗的情欲,才可稱超凡脫俗;而你們武道的所謂煉神之道,似乎是如磨刀,不斷打磨自己的執念,執念越強,入世越深,也就越難以自拔。”


    道真娓娓道來:


    “仙門才是大勢所趨,練武隻是小道,與仙門為敵更是逆大勢而為,終究死路一條,就如同四十年間死在孤城裏的十萬老兵。”


    以道真或者其他世人的眼光來看,喬家人的確走了一條取死之道,至今為止死在修仙者手裏的喬家人有多少人了?


    可不論死者有多少,喬家人似乎都是一根筋直撞南牆,正如四十年間昔日死在孤城裏的老卒們。


    “人世有五苦五道門,如若未斬除執念,便要度那色累苦心門、愛累苦神門、貪....”


    “整這麽多生僻詞,要說服自己修仙才是大勢,修仙才是正道,還真是難為你了。”迴應道真的卻是喬木的冷笑:


    “隻可惜我隻是粗鄙武夫,聽不懂!”


    他根本無心與道真辯論什麽仙道武道優劣,隻是在此時提氣出手,轟向身旁的孤城城牆。


    拳頭如泥牛入海沒入城牆之內,下一刻卻仿佛聽見樹葉颯颯響聲,一株老樹的樹幹被喬木五指沒入其中,戳出幾個窟窿。


    他閃電般出手,雙手成掌在這樹幹上飛速拍下。


    本應無堅不摧,至陽至剛的內勁卻並未破壞這樹幹,渾厚內勁順著樹幹如潮水湧動。


    下一刻隻聽嗤嗤聲連綿不斷,那樹枝之上的片片樹葉在此刻盡皆灌滿了內勁,如重重利箭破空飛出,橫掃八方。


    道真的反應也很快,他身形橫掠而出,迅速避開這亂飛的樹葉,隻是緊接著他卻神色微怔。


    有的樹葉打向道真的所在,有的樹葉則是打向幻境的其他方位。


    隻聽得叮叮當當的聲響響個不停,這小樹林周圍上千把寫滿符文的子劍被樹葉擊打,打得歪歪斜斜。


    這些灌注內勁的樹葉威力不足以將這些子劍切斷,但隻要將千劍組成的幻陣陣型擾亂,便可以了。


    本就隱現裂紋的陣中心魔鏡微微一震,在此時鏡麵光芒終於暗淡下來。


    “終於...”直至此時喬木才睜開眼睛。


    他此時才察覺到有一個溫軟卻粗糙的小舌頭在旁邊舔著他的臉,這舌頭小小的軟軟的,有一種奇怪的酥麻感?


    喬木定睛一看,才看到妖貓無常正趴在他肩上,正在對他的臉頰一頓狂舔,貓臉上顯出陶醉的神色。


    好家夥,這肥豬趁著他身陷幻境不能自拔的時候,居然對他的身體幹出這種事?


    要是平時喬木多半得好好逗弄一下這蠢貓,但現在..他隻是抬頭看向道真。


    眼見幻境被破,道真的第一反應便是身形向後飛掠拉開距離。


    “你走什麽?你不是要與我論道嗎?道真。”喬木忽然開口。


    這話語像是有魔性一般,讓道真身形暫時頓住。


    “論道?”道真問。


    “不錯,你說了這麽多,接下來總得聽聽我的道理吧。”喬木深吸一口氣,舌綻春雷:


    “我就簡單說兩句-----”


    “天魔解體!”


    瞬息之間他幾乎氣血沸騰,隻見他身形籠罩在一片濃烈血光之中,腳下重重一踏,身形向道真的方向猛地一撲。


    他這一飛撲,走的是完全的直線。


    一路上十幾株老樹被他攔腰撞斷,樹幹、木屑、飄落的樹葉橫飛,紛紛揚揚如雪片灑了漫天。


    辯論?道理之爭?這有何用?


    仙道才是大道,修仙才是大勢,九大仙門人多勢眾又高又硬,與之相較武夫隻是烈日之下的一點螢火,連光芒都看不見,但這又怎麽樣?


    修仙對於絕情斷欲,對於超凡脫俗有一套自圓其說的理論,有自古至今一代代的修士傳承。


    但這如何?


    某罪犯被法院宣判了都能眾籌賠款,完事了還有幾百人打賞支持。怎麽,有幾百人支持他,就說明他是對的,是蒙冤的竇娥?


    還擱著辯經呢?這世上傻逼多得是,不會真有人以為,可以光用幾句話就能改變別人想法吧?


    “武夫的道理,都是用拳頭來講的!”


    喬木目光銳利如劍鋒,他一手提著秦王劍,縱身一躍如炮彈躍上高空。


    而此時道真還在驅使那分散小樹林四周的上千把子劍迴歸,身前隻有數十把子劍在,他也在身形迅速拔高遠去。


    “天龍八步!”


    喬木身形如大鷹掠過長空,隻見他人在空中,本是舊力已盡的關頭,足尖卻又輕輕點在那漫天飛舞的斷裂樹幹、樹枝之上。


    他的天龍八步經過又八十年的苦修,如今已經逆流期小成。


    腳上踏著飛流直下的瀑布水幕都能衝上懸崖,而如今的他竟踩著那斷裂的樹幹,身形極不科學地一步步拔高,以此步步借力直至衝天而起。


    “赤月燃血術·血劍術!”


    手中秦王的身軀化為鮮血巨劍,卻在靠近道真的時候,手中秦王劍一下脫手拋擲飛出,如血色的流星直擊長空,重重砸去。


    電光石火之間道真身前數十飛劍迅速旋轉展開護在身前,又有心魔鏡閃爍青光將他全身籠罩。


    咚!


    道真身前的數十飛劍組成的劍陣幾乎是瞬息便扭曲崩潰了,心魔鏡鏡麵破碎如蛛網,清晰的碎裂聲在空中迴蕩。


    而道真的身軀也從高空中被那秦王的腦袋重重砸中,轟然落在下方樹林之上。


    “你這....也叫講道理?”道真眼睛微微睜大,此時的他模樣淒慘,七竅都在流血:


    “隻靠拳頭,也太淺薄了。”


    他身前尚有一麵鏡麵碎裂如蛛網的古鏡在身前懸浮,散發出明滅不定的清光。


    道真的本命法寶便是這麵心魔鏡,這是清一長老賜予的法寶,兼具護身之能。


    “淺薄又如何?你就說你現在還能不能跟我論道?”喬木吐出一口氣,身形如大鷹掠過,腳下踩在一截樹幹上,如利箭直追已經墜地的道真。


    他並非土生土長的大炎人士,他自以為,的確不及昔日孤城老卒那般心懷家國大義。


    所以他的武道之心,並非大義,而是抗爭之心。


    世事如大潮起起伏伏,順應潮流的是弄潮兒,逆潮而行的是大浪下的累累屍骨。


    而喬木自始至終,都站在無數個自己的累累屍骨之上。


    不論世事大潮起起伏伏,他隻求一個心安理得無愧於己,不被大潮裹挾誤了自己本心。


    “波紋疊浪勁!”


    他雙拳揮舞如風,拳勁亦如洶湧的波濤,一波連著一波,一浪更比一浪高。


    隨著拳勁的蓄勢,四疊浪的澎湃內勁如海潮洶湧。


    “何須逐浪?何須順應潮流?”喬木目光如電,密密麻麻的拳影不間斷轟擊在那搖搖欲墜的古鏡之上,如洶湧不斷的海浪淹沒礁石。


    “我便是大勢!”


    咆哮的血色氣勁將古鏡徹底淹沒,依稀聽得見清晰的鏡子碎裂聲。


    沒了心魔鏡的阻擋,喬木密密麻麻的拳頭如雨點擊打在道真的身軀上,隻一瞬便讓他身體隨著拳影抖如篩糠,身形如斷了線的風箏向後飛去。


    “聽懂了嗎?這就是我的選擇。”喬木吐出一口氣,收拳而立。


    透體而出血色氣勁旋即斂去,此時的他重歸平靜,神色淡然:


    “喬家人並非光芒萬丈的英雄,我們並沒有那麽崇高,也不必給我戴高帽。”


    “但要說當個念頭通達問心無愧的俠士,也算綽綽有餘了。”


    倒在血泊裏奄奄一息的道真勉強抬起頭,最後一次看向喬木的身影。


    在臨死的這一刻他記憶仿佛又迴到了仍在大漠孤城裏的童年,當時他曾經見過許許多多壯烈赴死的大炎兵卒將領,其中也有他的親兄長。


    在這一刻他隻覺這喬家人的身影與記憶中那一道道兵卒的身影不分彼此,漸漸重疊。


    “這樣的喬家人....在世人的眼中,早就是英雄了。”道真瞳孔渙散,徹底失去氣息。


    喬木靜靜看著道真咽氣,緩步重新撿起從空中墜落的秦王屍體。


    看著這兩具屍體,他心裏也終於是稍鬆了一口氣。


    “從秦王到幕後的大道宗修士...道虛道真,也算告一段落,可以放暑假了。”


    他抬頭望天,隨手搓了搓肩上花貓無常的腦袋。


    經曆一百六十年的夢中苦修,現在喬木其實沒有什麽想做的事,隻想先緩一緩,緩過這勁...


    .....


    與此同時,小樹林邊緣一角。


    武乾坤身形立在陰影之中,目光之中盡是驚詫與疑惑:


    “這個喬家...突然蹦出來一個力勁雙超品武夫也就算了,這還又來第二個?”


    “這到底是什麽武道家族?”


    ps:這章更新時間比較陰間...我再調一調吧。


    這幾天我這每一天都有老人過世出殯,每天早早就被吵醒...主要是我平時睡眠也不咋地,再調調看吧。


    第256章 吞天之勢(4k


    小樹林邊緣。


    武乾坤站在暗處,看著一手扛著秦王金身的喬木遠去。


    “這喬家人,居然一下出了兩個力勁雙超品....這很不尋常。”武乾坤自語:


    “超品已經是超越一品的當世人傑,這樣的人物放眼如今的九州武林都不會多,一個家族裏出了兩個超品?而且他們的路數很相似。”


    “難道說....這並不是巧合,喬家人的手中,還掌握著一條相對完善的超品之道?”


    武乾坤與武聖人曾經以為秦王這樣的“以武入道者”,便是開辟了一條全新超品之道的武夫,所以他們在武道盟崛起之時並未打草驚蛇,隻是默默坐視其壯大。


    而結果卻讓他們失望。


    讓他們抱有期待的秦王是個假貨,而不抱期待的喬家人,如今再看卻成為了他們的意外之喜?


    “喬家人的這兩名超品,究竟是怎麽一迴事?”武乾坤心中也直犯嘀咕。


    “數百上千年前的武林之中,就有吸功大法這樣的武功,可以掠奪他人的內勁。”


    “吸功大法放在千年前算是奇功,而放在如今的武林...其實已經是被淘汰的古法了,不實用,有其弊端。”


    “若是有一兩個武道天才苦修吸功大法,堆出一個內勁超品,也不是不可能...但喬家人不像。”


    武乾坤並沒有琢磨出一個之所以然來,隻是靜靜看著喬木離開。


    喬木遠去的方向,明顯是朝著大秦府城,應該是去給戰死的喬家人收屍。


    武乾坤卻沒有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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