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劍光如驕陽初升,又如長虹貫日,有那麽一瞬間仿佛這片昏暗不見天的夜幕都亮了亮。


    這是劍謫仙賴以成名的煉神劍術,唯有心存著有我無敵、一往無前的信念,方能展露出最耀眼的鋒芒。


    “來得好!”炎神機一聲喝,雙眼圓睜:


    “你這樣的人物,就該讓我以當初橫掃天下無敵手的得意技,送你轟轟烈烈上路。”


    “四極開天劍!”


    超限武技自然並不止長生拳這一家,炎神機的波紋疊浪勁隻練到三疊浪,但他自己尚有自創的皇極真功。


    炎神機雙足一踏,劍身猛地上挑,澎湃如海的玄黃色氣勁在劍身上盤踞如龍,破空而去。


    轟然巨響之中,金鑾殿殿頂坍塌崩碎,激流的氣流將琉璃瓦掀翻飛天而起。


    上空雲霄之上。


    原本淡然觀戰的清一道人眉頭頓時蹙起,隻見他伸手一張,一張紙人自袖口飄出,化作他的模樣立於雲霄之上。


    下一刻,清一長老化作一道虹光衝天遠去。


    這兩個凡間武夫的爭鬥著實讓他意外,雖然內勁外放距離很短,波及範圍不廣,不可能威脅到遠在雲霄之上的他。


    但他可沒忘記,炎神機的手裏還有一把可以消耗國運,強行剝奪仙道修士禦空能力的人王劍。


    換言之...手握人王劍的炎神機,已經讓清一長老感覺到幾分威脅,哪裏還能如之前那般,作出周而複始高高在上隔岸觀火的姿態?


    清一長老作為元嬰長老都跑了,其他金丹、築基修士雖然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但也有樣學樣,紛紛破空離去。


    皇宮的上空雲霄上,隻剩下幾張紙道人尚在,一時有些冷清。


    .


    金鑾殿上。


    炎神機低頭一看,他的雙手虎口震裂,血肉模糊一片。


    他緩緩將人王劍收起,抬頭透過殿頂的空洞,望向夜空。


    此時夜空中的滾滾灰雲散去了不少,淡淡的月光穿破雲層籠罩而下,正好落在金鑾殿中,那一具體無完膚的喬雙沝屍體之上。


    那屍體依舊挺立著未倒下,隻是已經徹底沒了聲息。


    “人間第二個長生者,終究還是被我斬殺了。”炎神機目光幽幽。


    人一老,總是會多愁善感,容易生出別樣的雜念。


    他活得太久了,不斷看著昔日與他共逐天下的袍澤老死,懷中如玉紅顏也蒼老故去,最後連親生的皇子們也死去了,僅他一人獨步長生路。


    喬雙沝是他三百年來見過的第二個長生者,與他應該生於同一個時代,隻是彼此立場不同,終有一死一活。


    隻是現在喬雙沝也死了,世上再無其他長生者。


    這凡間的長生路,終究還是隻有他一個人。


    至於修仙者?


    仙凡兩別,修仙者沒把凡人當同類,炎神機自然也不會將可以長生的異人,視為同胞。


    突然一聲唿喊,打斷了炎神機的短暫失神。


    “老祖宗...”此時大殿遠處傳來一個略帶驚惶的聲音,聲音迴蕩在空曠大殿裏。


    唿喊他的人,正是永和帝。


    此刻永和帝已經被海思遠提著刀壓住脖頸,已經成功衝破飛魚衛的防線。


    喬木雖然已經戰死,但他最後在炎神機麵前爭取的一點時間,也讓老卒們得以成功。


    隻是此刻海思遠麵上沒有多少興奮,隻有一種淡淡的茫然與空虛。


    又一個喬家人死在了他們的麵前。


    讓他們動念挾持天子的是喬雙沝,現在喬雙沝已經死了,天子雖然在手,終究也是功敗垂成。


    炎神機扭頭看向永和帝,他身旁提著刀的海思遠。


    殺死海思遠等人的把握是十成十,喬雙沝一死,皇宮之內無人可以與他爭鋒。


    但以他的實力,隔著這麽一段距離,在不傷永和帝的前提下製住海思遠等人,把握隻有五六成。


    隻是當他提劍將要斬出時,心裏終究是有了猶豫。


    他以超限武技接下了喬雙沝的斬天拔劍術。


    但卻沒接住喬雙沝臨死之前的那一句句質問。


    昔日壯年時他也曾提劍暗闖皇宮行刺,隻是他並非孤身一人,身後也跟著許多仁人誌士。


    那些誌士有些死在了皇宮之內,有些跟著他一路走到了征途的盡頭,封王封爵,然後化為一抔黃土。


    此情此境讓他有些恍惚,仿佛夢迴當年.....


    “昔日堅守邊疆的大炎軍士提起刀行刺皇帝....王朝末年的腐朽氣息,真濃啊。”


    喬雙沝已死。


    但他的死亡,卻讓炎神機心中生出了不該有的猶豫。


    所有的惜才,所有的不忍,不過是年長者在後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而今日也一樣。


    提刀的刺客,染血的皇宮,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如三百年前舊日重現。


    “你們好好想想,一切選擇,皆有代價。”炎神機終究沒有出手,而是開口道:


    “選擇舉起刀,血濺兩步,天下縞素。而我會擁立新君...弑君的代價,是你們所有人的命。”


    “選擇放下刀,帶著喬雙沝的屍體離開並妥善安葬,我會給你們正名,並保你們平安無事。”


    炎神機將選擇權,交迴到了海思遠的手裏。


    海思遠微微沉默。


    其餘的老卒們也都望向他,此刻隻是簡單的眼神交匯,已經明了了彼此的想法。


    喬雙沝已死,支撐他們挾持天子的動機已經沒了。


    那麽接下來,是挾持天子,還是刺殺天子,就在他們一念之間。


    “陛下。我有幾句話想問。”海思遠忽然道:


    “我隻是一個老兵,不懂太多彎彎繞繞的,今日隻希望陛下為我解惑。”


    “若是此惑能解,要我束手就擒也並非不可能。”


    永和帝沒馬上迴應,而是目光看向炎神機,後者微微點頭:


    “他會如實迴答。”


    這幾個字讓永和帝心頭一跳,敏銳察覺到炎神機這位老祖宗的態度,似乎有了微小的變化?


    “陛下。”海思遠問道:


    “我等當了一輩子的大炎士兵,死守四十年孤城不退,寸土不讓,此生無愧大炎,不負皇恩。”


    “昔日喬水與我曾入這金鑾殿,曾問陛下是否有愧....當時陛下答道問心有愧。”


    “今日我想問,若陛下與喬家人一般,提前得知大漠孤城之事,是否會派遣援軍,設法救出困在大漠中四十年的軍民?”


    海思遠的聲音在金鑾殿上迴蕩著,久久不絕。


    永和帝皺起眉頭,目光與遠處炎神機對視一下,又沉吟片刻,這才開口:


    “朕雖然問心有愧,但朕不會派遣援軍。”


    海思遠握著刀柄的手微微用力下壓,刀鋒割破永和帝脖頸肌膚,些許鮮血往外滲出。


    永和帝聲音稍稍多了點急切:


    “敵強我弱,朕要是派遣援軍,與仙門妄起紛爭,到時又是多少生靈塗炭?”


    “為大局計,為天下蒼生計,朕不會派遣援軍,雖然問心有愧,但大漠中的軍民,是必要的犧牲。”


    海思遠沉默,其餘三百老卒目光稍稍森寒。


    他們這些守城守了四十年的軍士,是不懼怕犧牲的,隻是要看是為何犧牲。


    任誰都不甘心作為永和帝口中大局之下的犧牲品....但是仙凡差距極大,永和帝的說法雖然令人心寒,但也算是一種理由。


    海思遠再問:“陛下既然如此高瞻遠矚,那麽這些年來,陛下又做了什麽?”


    永和帝一時無言,仔細思索之後,便道:


    “異人戰爭這四十年以來,朕每日殫精竭慮,都是為了保全王朝存續,量我朝之物力,如履薄冰般與九大仙門相處,苦苦維持四十年的脆弱和平。”


    海思遠深唿吸兩下,稍稍平複心情,再問:


    “陛下當真是深謀遠慮,誌在千裏。我隻想再問一句...”


    “除了維護仙凡關係,陛下可還有什麽反擊的後手?”


    一說到這,永和帝的胸膛也微微挺了挺:


    “一把顯化王朝氣運的人王劍,讓仙門有所忌憚。”


    “暗中供養皇族中的長生老祖,以期將來。”


    炎神機微微眯了眯眼。


    他自己心知肚明,其實不論是人王劍,還是大炎太祖,都在永和帝的預料之外,屬於計劃之外的變數。


    炎神機聽到這心裏也大約清楚了,自己這個子孫,其實並沒有什麽好的辦法,隻能用一個拖字訣,盡量維持大炎王朝的存續,期待後世皇帝能有轉敗為勝之法。


    海思遠唿吸微微急促,幽幽道:


    “這四十年來,拜陛下維持的四十年和平所賜,九州各地賦稅日重,陛下若真為天下計,為何苦了百姓?”


    他雖然走出大漠才數月,但他有眼睛,自然看得出如今的中州,如今的大炎是個什麽狀況。


    永和帝說道:“朕當然知道這些年賦稅日重,百姓的日子不好過,但朕還能有什麽別的選擇嗎?還不到與仙門為敵的時機,就與仙門為敵,便是萬劫不複,九州陸沉。”


    “隻能先苦一苦百姓...這百姓之間對朕的罵名,朕自會擔著。”永和帝沉聲道:


    “待到千百年後,乾坤逆轉之時,朕的是非功過,自然會有後人評說。”


    海思遠手中戰刀晃了晃,有些失神。


    問話到這裏,他已經聽明白了。


    他隻覺一陣齒冷,淡淡道:


    “謝陛下解惑,讓我一個隻會戰場廝殺的老兵也能一解胸中迷惑。”


    “總之,陛下在當下做出的所有犧牲,都是為了大局著想,是必要的犧牲,利在千秋。”


    “而陛下的功過是非,在千百年後後人吹響反攻的號角之前,還不能被下定論?”


    永和帝現在犯的錯,不能叫錯,叫大局之下必要的犧牲。


    現在的人不能評判他,得看千百年後。


    在永和帝的心目中,自有一套可以自圓其說,邏輯自洽的說法,支撐著他走到現在。


    他真的沒有說謊。


    他真的覺得自己並沒有錯。


    老兵們越是對他失望,百姓們越是辱罵他,永和帝反倒越是自我陶醉,畢竟他敢擔罵名。


    一切,都是計劃的一部分。


    海思遠此時隻感覺一片茫然,他現在開始懷疑,要是自己現在一刀刺死這皇帝,是不是他依然會覺得自己沒有錯,依然沉浸在自己的這一套自洽理論裏不能自拔。


    要這麽一來,他刺死這永和帝,豈不是反倒便宜了他?


    作為廝殺了半輩子的戰場老兵,海思遠並不知道如何對付眼前這個永和帝,隻覺無懈可擊,讓他感覺有力無處使,全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而此時金鑾殿上又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是海無涯。


    “陛下,老臣有一言。”海無涯睜著渾濁的老眼,直視著這位君王:


    “若陛下真有擔昏君罵名的覺悟,若陛下的所作所為,真是為大局著想..”


    “如今的大炎王朝,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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