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若是有新晉人仙相詢天界大殿是何秉性,擱至千年之前眾仙大多是道溫潤如玉、翩翩君子;現在若是有新晉人仙相詢夜神潤玉是何秉性,眾仙隻會露出一副諱莫如深、忌憚如許的神色。


    君不見,三萬天兵舍身墮魔,玉石俱焚;君不見,魔界九城血染千裏、勳貴盡滅。


    戰場上敵人的血,是榮耀;戰場外無辜者的血,是罪孽。


    九城勳貴府邸,近三萬餘人,尊卑貴賤、老弱婦孺,一聲龍吟,斬盡殺絕。


    此等手段、此等城府、此等魄力,即便是夜神殿下立了不世之功,也當真是令眾仙心驚膽戰驚懼不已。


    是以當天帝詔令一下,眾仙驚訝之餘心中登時覺得夜神殿下怕是要完。


    首先是身為仙界大殿,竟然被魔氣汙了仙靈道骨。眾所周知魔氣難祛,若是能安穩壓製還好,否則一個不小心引發心魔要麽就是散盡修為,要麽就是墮落成魔。而天界那些老神仙最是清高自傲,因而夜神殿下在儲位之路上便已絕了希望。


    再者就是,夜神雖然立下了不世之功,但也犯下了滔天的忌諱。以前勢均力敵之時還好,但當魔都被破的消息傳來之時天帝陛下那般喜不自勝昭然若揭想要吞並魔界的心思都已經明晃晃的寫在臉上,但凡是個有眼力的神仙都能夠看得出來……偏偏夜神殿下將卞城王給扶持上了魔尊之位。


    你說扶持卞城王當了魔尊也沒什麽,最多是在二位殿下班師迴朝之後隔個一兩百年再找個由頭將卞城王一脈給滅了,誰知火神殿下竟然也頭暈腦脹的與卞城王立了之誓,約定三萬年內互不侵擾……三萬年後,魔界新貴怕是又重新崛起,損傷再多的元氣也該恢複的差不多了。


    一邊是嫡子,一邊是魔界,真真是到嘴的鴨子又飛了出去,難怪天帝陛下怒不可遏。


    最後一點,也是更重要的一點,因果和善惡。


    原本對於將士而言就該以浴血殺敵為己任,戰死沙場是他們的榮耀。但是他們除了是將士之外,還是一位修者。是以這百萬年來天魔戰場即便打的再熱鬧,也不會有不長眼的仙兵魔將去有事沒事屠殺無辜的生民為樂。


    戰場上死了是善果,還有一絲神魂留待轉生;但若是染了無辜殺孽必將血氣纏身,萬劫不複。


    而此次三萬天兵墮落成魔,又與九城勳貴同歸於盡。


    不論男女老幼,當真是斬草除根、斬盡殺絕了。


    這是孽,且是大孽。


    照理說那三萬天兵都將是落得一個形魂俱滅的下場,但在冥界卻有發現他們留下的一縷殘魂。有好事仙四處打聽,甚至潛入了軍營才探得一絲消息。


    原來夜神殿下為了能讓這三萬天兵心甘情願無後顧之憂,竟然收了他們的精血並與之立下主從仙契,如此三萬天兵方沒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但是換句話說,此次魔城夜變所造下的無辜殺孽便全由夜神殿下一力承擔了。


    雖然平了天魔戰亂是大功德,但是這功德卻是未來三萬年間的功德;而此次的殺孽卻是真真實實已經發生並且無法推脫的。


    而問道台是什麽地方,說得好聽一點是明心證業之地;說得不好聽一點,神仙一旦上了聞道台,做得好事壞事分分鍾要給天道扒個底掉,然後是功賞過罰。


    而夜神一事,若說天魔兩界真是太平了三萬年,那麽三萬年後夜神殿下上了問道台定然是功大於過天降功德金光;若是能太平個萬年,夜神也能得個功過相抵;實在不行,接下來五千多年夜神多行善事,多修善果,自然也能在問道台上留得一命……


    ——偏偏是此時此刻魔氣纏身血怨殺孽最為凝聚之時被逼上問道台……


    各種推演掐算之後,眾仙心中登時覺得夜神殿下果真要完。


    不要問為什麽是‘被逼’……想想當初的北極戰神、天蓬元帥為何都去了三清天就懂了。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天帝陛下這一招真是讓人再熟悉不過的節奏。


    武仙唏噓、文仙哀歎之餘,一雙雙眼睛卻都有意無意的都關注著棲梧宮。


    誰都知曉火神與夜神情誼深厚,雷劫相護、雷穀相助、就連夜破魔城亦是兄弟齊齊上陣,是以眾仙都以為此次火神殿下定然會站在夜神這一邊。


    誰知天帝詔令剛下,一直在棲梧宮養傷的夜神殿下便迴了暗林深處那個冷冷清清的璿璣宮。有仙友恰巧撞見夜神獨自離去那一幕,仙靈渾濁、步伐飄虛,神形十分憔悴虛弱,細察之下果真是被魔氣纏身。


    而月前還親自照料不假於他人之手的火神殿下竟是連送都沒送。


    消息一傳開,眾仙心中登時覺得二人的情誼怕是走到了盡頭。


    這下夜神殿下鐵定要完。


    *


    璿璣宮乃曆任夜神居所,雖然占地大了些,但也改不了主人晝伏夜出的性子,相較於其它宮殿總歸還是冷清了些。


    潤玉被封為夜神之後還沒多久便去了魔界戰場,歸來時又被旭鳳強壓著在棲梧宮養了一個月的傷。此刻搬迴璿璣宮之後,看著最應熟悉不過的冰池暗林,竟然有種恍如隔世悵然。


    可惜還沒在石凳上坐上個一時半刻,一個瘦小的仙侍便急急的尋了過來,瞪著一雙水潤長睫的大眼睛,像小獸一般生氣道:“殿下,您的傷還沒好呢,怎麽不在殿內好好躺著呢,方才在寢殿裏沒見著您我還擔心出什麽事了呢。”


    天魔大戰之後,眾天兵天將迴到各地兵府,但是雷石和歸流卻尋到天宮稟明情由要追隨夜神。當時潤玉重傷未醒,旭鳳還未被禁足,聽聞此事後直接將二人給派到了璿璣宮。


    潤玉信重二人,見他們執意如此,便也沒有拒絕。後來才發現這何嚐是給自己找了兩個小仙侍,簡直是大管家才對。


    歸流還好,向來吩咐什麽就做什麽。而雷石頭就不同了,用膳要管、喝藥要管、就寢要管、連看書也要管……你若是板著臉看他,他就眨著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你。


    結果每每都是潤玉妥協。


    畢竟倆兄弟也就這點像了,纏人的功夫一流,真真是讓人惹不起又躲不起。


    這不還沒出來一會就被雷石循著味找了過來,潤玉不禁扶額無奈道:“我在棲梧宮已經躺了一個月了,再躺下去以後怕是連路都不會走了。”


    雷石嘟喃著嘴道:“不會走就不會走,大不了小石頭背著您走好了。”


    說著,他臉色一變,輕輕嗅了嗅,隨即濃眉一扭,又氣又急:“有血腥味,您的傷口又崩開了,早知道就該時時刻刻跟著您才對!”


    說完似是想起什麽,從懷中掏出一個細長的白玉瓶,獻寶似的道:“大殿,我方才去取藥時路過兜率宮,太上老君說這是為您的傷專門煉製的靈液,雖然不能抑製魔氣,但是能使您的外傷痊愈,比藥王的藥還要好使,您要不試試?”


    潤玉接過那瓷瓶,纖長的手指摩挲著白玉瓷瓶,淺淡如春日花色的唇畔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


    “不能抑製魔氣,但能讓我胸前的刀傷迅速痊愈……這些話這是老君親口告訴你的?”


    雷石眨了眨眼,然後點了點頭:“是啊。”


    潤玉將瓷瓶收迴了懷中,然後摸了摸雷石的腦袋:“心意已領,替我謝過老君。”


    雷石眯起眼舒服的在潤玉的手心中蹭了蹭,還不忘道:“那我們現在迴宮吧,小石頭幫您上藥。”


    潤玉:……


    兩人迴宮之後好在歸流已經迴來了,潤玉尋了個由頭將小石頭打發走後,將懷中的瓷瓶遞給歸流,將方才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囑咐道:“東西我看著倒是好的,你之前在魔界戰場也沒少受傷,要麽你就用了,要不然就換個瓶裝了留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莫要讓小石頭察覺就好。”


    歸流臉上笑嘻嘻的謝著接過了揣進兜裏,眼底卻閃著熠熠寒光:“魔氣自傷口而入,不能抑製魔氣又要讓外傷痊愈,這是要想方設法將魔氣封在您的體內啊。小石頭尚幼不知這些彎彎繞,那太上老君莫非還不知嗎?竟然還敢把這東西往您跟前送。”


    寢殿內,潤玉任由歸流將自己的外衫脫了,然後輕柔的拉開了自己的中衣,他閉著眼道:“正是因為他明了這些才會交代清楚。他沒有混到其它丹藥裏送過來,便是有一份心意在,總歸還是要領這份情的。”


    歸流心裏也明知這是天帝在使壞,但終究顧忌著潤玉,因而隻是撇撇嘴暗嘲道:“他若是沒這個心,這靈藥也到不了您手上來了。”


    一邊說著,他手中抽出一把泛著寒光的匕首,二話不說便對準潤玉胸前的刀傷狠狠的的刺了進去。


    刃入寸許,原本快愈合的傷口霎時崩裂開來,但是傷口周圍已然有些擴散的黑色脈絡狀的魔氣卻在聞見了新鮮血肉與濃鬱仙靈交織的味道後,重新收攏成線然後纏繞在了新添的刀傷之上。


    傷口周圍原本有些灰黑的膚色瞬間恢複成了原來那般透玉般的白,而流下來的血卻是黑色而渾濁的,甚至散發出一絲腥臭味。


    歸流下刀極快極準,但是潤玉為了控製魔氣四溢這道刀傷已經來來迴迴折騰四、五迴了,傷口越發猙獰。歸流看著有些不忍就想直接替潤玉包紮傷口。誰知潤玉見他收刀入鞘之後也沒多言,自己凝氣成刃,唰唰唰幾下就將傷口周圍的息肉和腐肉一一祛除,然後這才拿起一旁的布巾將汙血擦了擦。


    歸流默默的扶著潤玉坐下,上藥包紮,他雖一聲不吭,但瞧著潤玉瞬間慘白如紙的臉色心中卻有些後悔。


    潤玉卻沒有在意這些,而是問道:“有什麽消息嗎?”


    歸流低聲道:“果真不出殿下所料,陛下那日一早便去了紫方雲宮,直到傍晚才出來,並且狠狠斥責了宮內的仙侍。而在此之前穗禾公主亦是在殿內待了三日,直到陛下來了才離去,臉色很是不好。”


    潤玉將中衣拉上,道:“針對我也就罷了,敢不顧旭鳳的性命安危,天後定然是饒不了她的。天帝雖然對穗禾大肆封賞,但是卻居功於她一人,鳥族並未得到什麽實質上的好處,想必族內已有不滿……此番若非是我擋在前麵,天帝下一個要對付的定然就是鳥族了。”


    因為傷口陣陣發疼又引起魔氣肆虐,潤玉的語氣不禁虛弱了幾分。歸流替潤玉披上外袍,動作輕柔小心的繞開他的傷口,並沒有瞧見潤玉平靜的模樣,反而以為他在擔心問道台之事,心中雖然焦急嘴上卻仍是淡定勸慰道:


    “殿下莫要多慮,天魔大戰了這麽多年都沒個結果,但是您一出手就直接毀了魔界大半元氣平了戰亂,此等功過眾仙心中都清楚的很。這幾日天玄神君為首其他天將都已上折求陛下收迴詔諭了,五府天兵亦在嚴查造謠之人,水神和月下仙人更是因為此事與陛下起了爭執,重壓之下想必陛下很快就會收迴成命的。”


    剛上榻正準備修煉調息一個大小周天的潤玉聽見歸流此言,不禁手一頓,輕蹙眉宇道:“你說什麽,水神何時上了天宮?”


    歸流不知水神與夜神的交情,於是迴想了會道:“水神今日辰時來的,聽殿外伺候的仙娥道,水神進去之後沒過多久陛下連茶盞都給摔了。”


    之前在棲梧宮的時候,水神和花神倒是時常來探望。但是自從詔令一下他又住迴璿璣宮之後,水神便沒有再來過了。他原本也沒想將水神牽扯進來,便沒有多想,誰知仙上倒是不吭不響的去九霄雲殿找天帝了。


    二人之間起了爭執不說,以天帝那般裝模作樣的性子,能逼他摔了茶盞,想必是水神也是氣得狠了……


    水神莫不是因為他要與天帝直接撕破臉了?


    潤玉當即也顧不得調息療傷,急急往九霄雲殿去了。


    一路上駕雲飛霞,傷口陣陣疼痛又受魔氣侵擾,最後還要步行九千九百九十九階天梯才上得九霄雲殿之外……原本簡單如喝水用膳一般的事情對此時此刻的潤玉來說實在是頗為煎熬。最後禁不住微微踉蹌了幾步,被一旁執值守的天兵眼疾手快的攙了一把。


    “夜神殿下您沒事吧?”


    潤玉眼前有些發黑,稍稍定了定神,這才道:“無妨,水神可在殿內?”


    原本寡言少語冷漠如常的天兵此刻對著潤玉倒是知無不言道:“水神殿下還在殿內,月下仙人也在……是因為三日後殿下您上問道台一事。”


    潤玉微微挑眉看了這天兵一眼,卻見他目光中閃著欽佩仰慕的光芒,不禁輕輕一笑,低聲道了句:“多謝。”


    目送夜神進殿,站在另一側的天兵湊了過來道:“你瘋了嗎?陛下讓屏退左右就是不想再讓任何人入殿了!”


    那天兵又變成那般直視前方目不斜視的石頭模樣,冷靜道:“我知道,人是我放進去了,下了值後我自行去領罰,不會牽連你。”


    另外一個天兵歎息一聲摸了摸鼻子認命道:“……我又沒瞎,算了,還是咱倆一起去得了。”


    殿外發生的這一幕潤玉無從知悉,但是從他踏入這九霄雲殿之後,便知曉自己這趟算是來對了。


    天帝陛下站在禦座前怒氣滿滿,水神立在大殿中央亦是肅目相凝。


    一個龍威升騰,一個靈力湧動。


    唯留一個紅彤彤的月下仙人在一旁急的團團轉。


    潤玉心中閃過一絲詫異。


    看這架勢,兩人起了爭執不說,這是要在九霄雲殿直接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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