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案子中,我妹妹的屍檢報告是定性的關鍵。你父母當初買通的兩個做屍檢的法醫,有一個是相當謹慎的人,為了避免日後被文家過河拆橋,所以留了一手。他保留了那份原始的屍檢報告,把從我妹妹身上采取的精液樣本保存了下來。可就算這樣,他還是不放心,於是辭掉了工作,申請了海外移民。鄭森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銷毀了那份屍檢報告原件。可是憑借他多年的屍檢經驗,他告訴我們,小柔絕對不是單純的意外死亡。她生前曾經有過激烈的性行為,體表多處軟組織損傷,右手小拇指的指甲折斷了一半。一般情況下,法醫隻能給出專業客觀的結果,不能主觀臆測案情。不過從這些體表傷痕,加上他多年的屍檢經驗,他基本可以確定,小柔臨死前被人性侵過。至於她的死亡原因,的確是頭部撞擊平麵硬物而死,跟墜樓的說法吻合。可是她到底是怎麽摔下去的,他沒法判斷。”


    病房裏一片寂靜,身邊的人屏息聽著,我看著窗外的月亮,好像一隻流淚的眼睛。


    我咳嗽了幾聲,接著說:“我沒有得到那份可以扭轉全局的屍檢報告,可是那個人的精液樣本,鄭森花錢幫我買了下來。那時淩靖已經出國了,找他有點困難,可是你還在。於是我們決定先從你下手,他買通了一個“黑池”的服務員,拿到了你的頭發,找專業的鑒定機構將兩者進行dna對比。結果是什麽,你應該知道了。”


    我轉過臉看著他,不覺笑了一聲,聲音淒涼,“你真的以為我那麽笨,隻因為小柔死在你的別墅,就冒冒失失地找上門?從頭到尾我都知道你做過什麽,隻是你跟淩靖以為我不知道。可惜,我不能拿那份鑒定結果去告你。除非那個法醫肯出庭作證,證實那個精液樣本的確是從小柔身上采取到的。可是,他怎麽會為我作證呢?那樣他自己也會坐牢。如果不是他馬上就要移民,良心不安,又貪錢,他不會把這件事說出來。我設計那個‘仙人跳’的陷阱讓你覺得不可思議嗎?你想過沒有,一個女人要絕望到什麽程度,才能想出這種成本極高,迴報又極低的方式?我也知道那樣做很蠢,可惜除了那個,我那時想不出其他辦法。但我怎麽都沒想到,你居然放下一疊錢就走了。”


    我搖頭笑了笑,“你讓我怎麽辦呢?拿著那段視頻去找警察?警察會說,你們這屬於聚眾yin亂未遂。把它公布於眾?看客會說這是一場鬧劇。所有的設計都變成了無用功,就在我無計可施的時候,沒想到,你居然會主動打電話給我。”


    我看著他,兩個人四目相對,我輕聲說:“從躺在你床上的第一天開始,我就在想,該怎麽樣把這個男人抓在手心裏,然後慢慢弄死他。我以為你大少爺閱人無數,會很困難。可我怎麽都沒想到,原來那麽容易。我楚楚可憐的灰姑娘形象就博得了你的好感,你一直活在自己的童話裏,一直都走不出來,你也不想走出來。文惠說,她是最了解你的人。其實她說得不對,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你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想要什麽,害怕什麽,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文昭慢慢抱住自己的頭,我沒說什麽重話,平淡單薄的語調,卻讓他痛苦萬分。


    他紅著眼睛問:“也就是說,你從頭到尾都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淩靖在看守所向你承認一切的時候,你是不是已經猜到,我們一起騙了你?”


    “很難猜嗎?明明是你強奸了小柔,結果站出來的卻是淩靖。他那個人,無利不起早。如果你沒有許給他好處,他怎麽會去自首?你們是想用這樣的方法瞞天過海,交給我一個犯人,雖然他不會受到懲罰,但至少能讓我不再追查,慢慢接受那樣的結果。可惜你們不知道,我早就清楚了大部分的真相,隻是不了解全部。小柔是被你強奸的,人也死在你的別墅裏,我當年以為所有事都是你一個人做的,淩靖隻是幫你遮掩。可是直到在看守所見過淩靖,看到他提起過去不甘心的表情,我才慢慢將整件事捋順清楚。強奸小柔的人是你,為了維護你,間接導致她死亡的人是淩靖。說到底,他是被你連累的,難怪他那麽不甘心。”


    我相信淩靖無意去害小柔,因為他沒有動機,畢竟這件事就算鬧開了,惹麻煩的也是文昭,跟他又有什麽關係?他隻是沒想到會發生那個“意外”,讓他自己也惹禍上身。


    “你什麽都知道,為什麽不說?為什麽不迴來質問我?為什麽還假裝你什麽都不知道?還說……說你願意跟我結婚?小夏,為什麽?”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一字一句地質問我。


    “為什麽?”我笑了笑,眼中含淚,“你說為什麽?”


    他雙眼赤紅,忽然站起來,緊緊抓住我的胳膊,“就為了那些證據?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偷錄的那些東西,才把你害成這樣!你到底想幹什麽?就算是死刑犯,臨刑前也有人通知他死期就要到了。可是你明明什麽都知道,卻連個招唿都沒跟我打,就讓我一夜之間什麽都沒了,希望沒了,未來沒了,夢想沒了,你也沒了……你讓我怎麽辦?你告訴我,你讓我怎麽辦?”


    他的手強悍有力,捏得我骨痛欲裂。我掙脫不開,反而被他緊緊抱住。巨大的悲傷這時才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像海cháo一般吞沒了我。


    我覺得唿吸困難,緩緩道:“忘了告訴你,我妹妹是一個虔誠的教徒,不過你可能連她的樣子都忘了。小柔活著的時候總是對我說,做人應該學會寬恕,應該恆久忍耐,應該愛人如己。在她死了之後,我一直在想,她那麽虔誠,在她受苦的時候,她的神為什麽不來救她?後來我才想明白,因為這個地方,是由另外一些神在管。”


    他驀地一怔,我稍稍推開他,眼眶發濕,卻還是直直地看著他,“有一段時間我真的想過,我們的問題或許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解決。你有錢有地位,你能做的事情比普通人多太多了。你擁有的財富隻要拿出一小部分來,就能讓多少孩子有飯吃有書念,不用像我一樣,那麽小就流落街頭。你可以改變他們的命運,隻要你願意,你可以讓這個世上少幾個葉柔,也少幾個楚夏。如果你問我,你該怎麽辦,這就是我給你的答案。”


    我頓了頓,眼淚一滴滴落下來,“你要是還想不明白,那就好好活著吧,努力活著,早晚有一天你會想明白。但我要你知道,被你害死的那個女孩,她是那麽單純,又是那麽善良,你毀掉了她的一生,你應該用你的一生來彌補。”


    他身子微微一顫,雙手抱住我的背,一滴眼淚砸在我的頸窩上,哽咽道:“能不能告訴我,你有沒有愛過我?”


    我含著眼淚笑了,“如果我告訴你,你會不會去自首?能不能讓那些違法亂紀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能不能讓我離開這兒?”


    他沉默了,強壯的身體一直在發抖,卻始終一言未發。


    “你什麽都做不到,有什麽資格來問我?”


    我想推開他,他卻把我抱得更緊,在我耳邊小聲痛哭,淚水越來越多,心也越來越痛,每一滴眼淚,每一個身體語言都在述說這個男人的心痛和不舍。


    我望著鐵窗外的月光,含著眼淚,有點疲倦地說:“你別這樣,我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也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後果。我以為自己會在監獄裏過一輩子,你倒是給我安排了一個更合適的地方。我這一生辜負了太多的人,連我自己都辜負了,可是唯一沒有辜負過的人,就是你。我的路到這兒已經走完了,可你的路還有很長。好好活著吧,經過這一次,我想你一定明白了,什麽叫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逃避解決不了問題,自欺欺人更是愚蠢,總會有人為錯誤付出代價,不然死去的人就太無辜了,生命可貴,容不得隨意踐踏,其實……我們都錯了。”


    他的身體驀地一顫,接著怕冷似的顫抖起來,瑟瑟發抖的身體仿佛有千言萬語,卻壓抑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是的,他一直都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哪怕心裏已經翻江倒海,他也說不出來。


    我咳嗽了幾聲,輕輕抱住他的背,歎道:“你怕什麽呢?應該怕的是我。你以後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就想一想,苦難不過是教會我們,軟弱時要堅強,恐懼時要勇敢,迷惑時要明智,抓不住的要放手。還有,別再抱怨你擁有了這麽多,為什麽還是不快樂。因為無論富貴還是貧窮,苦難並無二致,禍福永遠相依,痛苦對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一視同仁。或許隻有在它麵前,我們才是平等的。”


    話說到這兒,我不覺苦笑一聲,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要我來安慰他,他真像一個孩子,一個走錯了路就不知道怎麽迴頭的孩子。


    我輕輕拍著他的背,帶著幾分憐憫,又帶著幾分難過地說:“趁著我現在還算清醒,我能說的,就這麽多,能做的,也就這麽多,我不能再給你什麽了。麵對你,我已經把自己掏空了。”


    病房窗外,長夜漫漫,樹葉婆娑,鬼影憧憧。


    我知道,我的精神分裂又嚴重了,最近幻覺和幻聽頻頻出現,生者和死者仿佛都在這裏,都在對我說話。馮遠說,監獄是一個把好人變成壞人,把壞人變得更壞的地方。


    那精神病院呢?會不會是一個把瘋子變得更瘋的地方?他們會怎麽治療我?剪掉我的頭發?把電針插進我的腦子裏?切掉我的腦額葉,讓我變成一個無法自理的白癡?還是用藥物,讓我變成一具人事不知的行屍走肉?


    每次一想到這些,我就失去了所有的勇氣,甚至都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陽。


    而讓我遭受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他此刻就躺在我的病床上,蜷縮得像個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孩子,握著我的手睡著了,連睡覺的時候,眉眼間都是濃濃的悲傷。


    我們麵對麵躺著,像一對雙胞胎,仿佛迴到母體時的樣子。


    我沉默地看著他的臉,認真記住每一個細節,每一點輪廓,生命太漫長了,我擔心自己會忘記他的樣子。


    曾經我們那麽親密,又那麽快樂,然而時光裏一個轉身,我們就變了,再也不是原來的樣子。我們之間隔著生死,隔著金錢,隔著地位,隔著法律、責任和道德,隔著我的親人和他的親人,以後……還會隔著精神病院高高的院牆。


    我不知道我此刻說的話,他能不能聽得到。


    可是,在那遠方的黎明到來之前,在未知的悲劇降臨之前,我對這個讓我愛得徹底、也恨得絕望的男人,還是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我有時候哭,有時候笑,有時候默默地流淚,直到我說累了,說到嗓子都啞了,最後對他說:“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看見你雙手撐在車蓋上,哭得像個孩子。不知道多少次,我想在枕頭下藏一把刀,當你趴在我身上的時候一刀插進你的脖子,可是我沒做。又不知道多少次,我想在你吃的東西裏下點毒藥,慢慢毒死你,我還是沒做。我也曾經想過離開你,讓你痛苦,讓你難受,讓你永遠忘不了我,我又舍不得,我走了迴頭路。你問我為什麽?很多事我也說不清為什麽,我也找不到原因,就像你不知道,在那麽多人中,你為什麽會一眼就看到我,為什麽會愛上我,可你就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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