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以來的日日夜夜, 陸寧做過無數次一模一樣的夢。


    夢境從西邊後院的牆角根開始。一個小小的身影總是喜歡蹲在那兒,用小棍戳泥巴玩, 跟黑蟲說悄悄話,靠著牆根望天發呆。隨著夢境的深入,那個身影慢慢長大, 慢慢長大,就一直停在了最美好的年華。


    場景拉近, 他進入畫麵, 將那個身影堵在牆角根, 遞給她一枚通體溫潤的玉佩,麵色微紅地道:“淩師妹,這是我打小貼身攜帶的玉佩, 現在送給你,你可要替我好好保管。”


    仰起的那張明麗麵容眼神純真,“我一向丟三落四的, 怕把它弄丟了,對不起啊陸師兄, 你找別人吧。”


    夢境突然天旋地轉。那個身影置身於濃重的黑暗之中,眸光帶血。


    “陸師兄, 你放心, 我不會殺她。”


    “我不殺她,是因為你。因為從小到大,你一直都對我很好。”


    “那麽,你現在是要捉我迴去, 還是放我走?”


    空間忽地撕扯。夢境在一場大火中結束。大成山頂的火燒得熱烈狂放肆意,黑煙滾滾升向腥紅色的天際。那個綽綽身影就此湮沒在熊熊大火中。


    每一次,都是這個夢,很痛。


    昨晚他又迴到這個夢境裏。他猜,可能是因為前一天,他看到那個叫方圓圓的小姑娘蹲在角落裏的畫麵了吧。


    可今天,他又看見方圓圓蹲在牆角根,那仰頭望天時的神態,跟淩緣簡直如出一轍。


    ……


    李方圓忙咳一聲,手忙腳亂地將糕點放迴食盒,匆忙站起身,“那個……我……”


    聽到聲響,陸寧迴了神,“嗯?”


    李方圓決定將偷吃這件事撇過去,於是趕緊指著那邊的房屋道:“您是來看靈靈小姐的吧?她在裏麵呢!”


    最好抓徐靈靈一個現行!


    可誰知陸寧搖了搖頭,“我是來找你的。”


    “哈?”李方圓愣住。


    陸寧解釋道:“我讓明鴻送藥給你,他說你跟著采苓一塊來了闌雲居。”說到這兒,他環視一下四周,“采苓呢?”


    李方圓指了指連廊那兒,“進去好久了,到現在還沒出來。”


    一霎那,陸寧臉色變得無比陰沉,之後身影一瞬,如風疾行一般,穿過院子與連廊直奔徐靈靈的房間。雖然速度很快,可時機不湊巧。采苓早他一步,先出了房間。


    李方圓大覺可惜。現行抓不到,徐靈靈狡辯就很容易了。


    “陸師伯?”采苓見到陸寧很驚訝,連忙擦擦眼淚,又拉下袖子遮蓋住被湯藥燙傷的痕跡。


    陸寧擰眉,麵目愈發沉重,周身的氣壓也低得可怕。


    李方圓從來沒有見過陸寧這個樣子。在她的印象中,陸寧一直都是溫文爾雅、慈悲善良的形象。今兒個,還真是要大開眼界了。她真的好想蹲牆根一邊嗑瓜子一邊看戲,可如今牆根與戲俱備,隻欠瓜子了。


    而房內的徐靈靈聽到采苓喚了一聲“陸師伯”,連忙跳下床,赤著腳奔向門口,麵上帶著純真可愛的笑容,“爹爹!爹爹!你終於來了!終於來看靈靈了!靈靈好想你啊!”她開心地喊著,準備撲入陸寧的懷裏。


    但陸寧卻毫不猶豫地扇過去一巴掌。


    徐靈靈被扇得呆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道:“爹……爹?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采苓也被嚇得失了魂,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而蹲在牆根的李方圓親眼目睹陸寧打巴掌這一幕後,完全傻眼了。這跟她印象中的那個陸師兄實在是大相徑庭。不過她不得不承認,看陸寧揍徐靈靈還是蠻爽的。


    這邊,陸寧麵上的陰沉之色逐漸收斂,他恢複了一向平和的臉色,目光尤其沉靜。他緩緩啟唇道:“我不是你爹,我陸寧生不出像你這麽惡毒的女兒。”


    “我惡毒?”徐靈靈怔怔地重複了一下,進而陡然指著采苓,瘋狂大喊,“那不是我幹的!是她把自己搞傷的!她陷害我,非要把罪名安在我頭上!她想陷害我!”


    她情緒激動得厲害,胸脯上下劇烈動著,麵色漲紅,嘴唇卻白得厲害,“爹爹!你為什麽不信自己的女兒,卻要信一個外人!如今還要為了這個外人打我!我從來……從來沒有被人打過,我真沒想到第一個打我的人,居然是我最喜歡的爹爹!”


    陸寧皺眉,“我再說一次,我不是你爹,你姓徐,我姓陸。”


    此刻牆角根,李方圓拚命地豎起耳朵,也隻能聽見徐靈靈那嘶吼的大嗓門,而陸寧說的話她是一句也聽不見。失策啊失策,她怎麽就沒考慮到這牆根跟連廊的距離呢!


    本想上前點,可這種湊過去看熱鬧的行為屬實不大好。她又想派寶貝五毒蟲去竊聽一下,但她很清楚陸寧的實力,五毒蟲是逃不過他耳目的,到時候就會暴露身份,不能冒險不能冒險……


    這時連廊這邊。


    徐靈靈聽了陸寧說的這句話,瞪大了汪著淚水的眼睛,難以置信道:“你……你怎麽能說這種話?這種話你怎麽能說得出口?你對得起我死去的娘親嗎?她為了你,可是連命都丟了!”


    陸寧微微搖頭,糾正她的話,“她是為了你,不是為了我。”


    徐靈靈眼淚憋不住,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可,可我是你們倆的孩子啊,我娘親生我……不是為了給你留下血脈嗎?”


    這句話深深刺痛了陸寧的神經。他痛苦地皺起好看的眉,瞳孔緊縮,似是陷入了不堪的迴憶裏。


    “徐靈靈,要我明確告訴你嗎?”他聲音低沉,眸子灰暗,輕輕啟唇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恥辱。”


    這一句話的殺傷力要比以上所有加起來的都要厲害。徐靈靈瞬間臉色唰白,幾近昏厥。


    陸寧片刻都不想待在這兒,轉身便走。而嚇傻了的采苓,見陸寧走了,趕緊迴神,慌慌忙忙地跟上去。


    徐靈靈忽然哇地一聲哭了,踉踉蹌蹌地追上去,“爹爹,嗚嗚嗚,爹爹你不要走……靈靈知錯了,靈靈會改的,求爹爹給靈靈一個機會……”哭著就摔到了地上。


    但那個一向善良慈悲,對所有人都好的陸寧,此時卻是心狠到了極點,聽到徐靈靈摔倒的聲音,竟頭也不迴。


    反倒采苓三步一迴頭的,眼裏盡是不忍。


    看陸寧往院外走,李方圓便抱著食盒從牆根處站起身,緊隨其後溜出了院門。安靜地走了一段路,采苓終於追了上來,悄悄攥住李方圓的手指,以眼神詢問,到底要怎麽辦。


    李方圓以眼神迴她,不知道。


    采苓沒看懂,懵懵地看著她。她忽然想起來,不知道可以用搖頭表示。於是,她用力搖搖頭。


    采苓了然,微歎口氣。


    這時,前方的陸寧忽然發話了,“采苓,以後別去闌雲居了。”


    采苓為難道:“那……那小姐的膳食和湯藥,要怎麽辦?”


    “這個我來解決,別擔心。”


    采苓趕緊應下,“好的,陸師伯……”


    到了大成主殿旁。


    陸寧迴身對她們說:“你們迴後院休息吧,今天不用去練功場了。”兩人點頭。之後,陸寧去了主殿,她們往西邊後院方向走。


    ……


    路上。


    采苓忍不住歎息道:“哎,其實靈靈小姐也蠻可憐的……”


    李方圓視線掠過她的手臂,“你不可憐可憐你自己?”


    采苓嘻嘻笑著,安慰她道:“我沒事的,我都習慣了。”看著這個比李若水大不了多少的小丫頭,李方圓心裏有些壓抑。大成劍派自詡名門大宗,可裏麵又藏了多少罪惡呢。


    這時,采苓又忍不住哀歎,“圓圓師姐,靈靈小姐真的蠻可憐,你剛來所以你可能不知道。小姐的娘親是徐闌珊徐師伯,生她的時候難產去世了,小姐雖然保住了性命,可從小就體弱多病,掌門一直都把她養在這闌雲居裏,從來不許她出門。而且,你也看到了,陸師伯並不喜歡小姐。”


    她又繼續說:“我聽其他師姐說,從小姐出生到現在,陸師伯隻去看望過幾次,還是掌門強壓著才去的。”


    李方圓想起剛剛送飯時徐鬆山的各種表現,頗為不解道:“掌門貌似也不是很願意讓他們父女相見吧?”


    “嗯,掌門很排斥陸師伯,也不知道為什麽……”采苓抓抓後腦勺,“反正小姐與陸師伯的關係,我們大成劍派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但絕對不會往外說,更不會私下議論。倘若被掌門聽見,那肯定是要丟命的。”


    李方圓無語了,忍不住指出她話裏的漏洞,“你現在不就是在議論?況且你也是新入門的弟子,要不是別人議論給你聽,你能知道這麽多?”


    采苓聽了,驚奇萬分:“也是哦,我才發現誒!”之後又一擺手,自欺欺人道:“哎呀,跟圓圓師姐說,就不算是議論啦!”


    李方圓無奈。


    走了一會兒,采苓又忍不住把她這段日子獲得的知識分享出來。“對了圓圓師姐,你知道為啥徐師伯會難產嗎?”


    李方圓順嘴一問,“為什麽?”


    采苓一臉忿忿:“我之前聽柔師姐說,徐師伯懷孕八個月的時候,被淩緣拖出去打了一頓,然後就早產加難產了。”怕李方圓不明白,她又附帶解釋一下,“淩緣,就是十五年前被燒死的那個女魔頭。”


    李方圓眉梢不由得揚了揚。


    這些年以來,她聽了那麽多關於自己的傳言,今天終於聽到一個貼近事實的了。真是不容易。


    作者有話要說:李方圓:明人不說暗話,就是我打的徐闌珊!(另外,我咋沒意識到自個兒愛蹲牆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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