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方圓睡得迷迷糊糊之時, 忽覺身上一陣涼意。她被凍得一哆嗦,立馬醒過來, 抬首正見方問水掀了被子胳膊肘抵著床麵欲坐起身來。


    她趕緊搶先一步從方問水身上退下去,端坐在床尾,扭臉去望對麵的床鋪, 見采苓終於唿唿睡著了,便暗暗鬆口氣。


    她迴轉過目光, 卻看見方問水下床時竟按了下腰, 不覺頗感奇怪。隨後, 她視線落到少主背後的那把黑刀上,不由得恍然大悟,繼而萬分歉疚地道:“少主, 硌著腰了吧?”


    方問水瞥了她一眼,拿過被子上的鬥笠,蓋在頭上, 冷聲迴:“還有背。”


    李方圓更加覺得不好意思,“抱歉。”接著她就注意到, 方問水居然對她抬起了手。她不禁心下一嚇,趕緊閉上眼抱住腦袋, 小聲疾唿:“少主別打我!”


    方問水皺眉, 扯住她胳膊,將她拉過來,“走。”


    “誒?”李方圓忙說,“我我我……外衫和鞋子!”說著她屈身去床底找鞋子穿上, 站起來拽過床邊的白色長服,草草往身上一披,急匆匆地往門外走。


    方問水跟在她身後出去。


    李方圓小心地關上門,正打算詢問方問水要帶她去哪裏,但還不等她轉身開口,方問水就迅速出手,抓住她手腕一躍而起,上了房頂,又借力一點,跳上圍牆。


    沒有什麽東西托著,就直接被拽上天。李方圓嚇得臉都白了,她驚慌失措地用另一隻手死死地扣住方問水的手腕,繼而雙腳一個勁地往下蹬空氣,拚命地往上挪手,最後緊緊地抱住方問水的那隻胳膊,渾身都在發抖。


    方問水整個臂膀幾乎快要被她拽掉了。無奈之下,他隻好在一處圍牆上暫作停留,改換成以往的橫抱姿勢,繼續運起輕功往高處飛去。


    李方圓躺在方問水的懷裏,摟著他的脖頸,害怕的情緒這才一點一點地消散。她瞅著方問水這行徑方向,擺明了是往大成山頂去的。


    果然。


    幾番飛躍過後。方問水在峰頂邊上停住,放下李方圓,側過身去俯瞰下方那鋪著一層白雪的四方殿院。


    李方圓站在方問水身邊,小心地搓了搓冰涼的手,惶恐不安地等待少主問話。


    山上的風很大,總是由北而來朝著南方吹。他們倆那一黑一白的衣衫被吹得高高揚起,在冬夜略顯荒寂。


    等了許久,方問水終於開口了,“方才你的迴答,我並不滿意。”他移過眸子,看向她,“若說不想濫殺無辜,誰又能保證青山派明月門中沒有一個好人。”


    李方圓不禁歎口氣,就知道少主肯定不會這麽簡單就放過這個問題。她抿了抿唇,思忖片刻後,大著膽子對上他的目光,“那少主,你可否告訴我,你為什麽要與這江湖為敵?”


    方問水簡潔迴道:“礙眼。”


    李方圓眉梢一挑,緊盯著他的眼睛,“那我也可以說,我殺那些人是因為覺得他們礙眼,我不想殺陸寧和采苓,是因為我覺得他們不礙眼。”


    方問水別過視線,沉默地抬眼望向幽藍靜謐的夜空。似乎有幾片雪花飄了下來。


    半晌後,他低著聲兒問道:“如果我說,今晚夜襲可以饒這倆人一命,你會動手嗎?”


    李方圓聽後,緩緩垂下腦袋,嘴巴緊緊抿著,並不迴話。而她的沉默,也恰恰表明了她的態度。


    方問水進一步發問,“這次又是為什麽?”


    李方圓咬咬唇,仍舊不迴答。


    “你不答,那我替你答。”方問水正過身看著她,慢條斯理地道:“徐鬆山留陸寧駐守大成山,若出現一點紕漏,所有罪名都會落到陸寧頭上,徐鬆山斷不會輕易饒了他。”


    這些話,正戳中她的小心思。


    她緊緊地扣著雙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而後抬起頭望向方問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少主,我是向著你的。”


    方問水默然地看著她。


    李方圓一臉誠懇,接著說:“請少主相信我,我們還是按照原計劃進行,好嗎?”


    雪越來越大。方問水麵上沒什麽波動,似乎並不打算答應。


    於是,她主動作出一些讓步。“任務金還是原來的定價,不用翻倍。”


    方問水仍舊不說話,但眉頭卻緩緩蹙緊。


    “我也不要少主帶著禮物去看我弟弟妹妹。”


    “任務金我全都不要了!”


    李方圓越是接二連三地讓步,方問水就越皺眉。最後,她實在沒轍了,隻得蒼白無力地道一句,“少主,我求你了。”


    如此懇切地請求過後,得到的仍是方問水的無聲應答。


    刺骨北風卷著雪花吹拂而來。她垂下眼睫,心下覺得無望了,隻好暗暗調動各方毒蟲,預備對大成劍派下手。


    而這個時候,方問水盯著她那沾著雪花的長長睫毛,卻怔怔出了聲:“我不太明白。”


    終於等到方問水的迴應,李方圓瞬間調迴蟲子,詫異抬眼,“什麽?”


    “沒什麽。”方問水移過目光,語氣冰冰的,“派你來這裏真是一個錯誤。”


    李方圓攥緊衣襟,沉眉保證道:“隻要少主按照原計劃進行,以後他們的死活我便不會再管。”


    方問水淡淡扯了一下唇角,“話別說得太早。”進而轉向她,又道:“我送你迴去。”


    李方圓沒想到方問水竟真的答應了她的請求,不免有些愣住。她傻傻搖頭,“不了,待會兒我自己下山。”


    “好。”


    方問水微一點頭,緊接著身影一閃,迅疾消失在雪夜裏。


    北風唿嘯,雪花漫天。


    李方圓獨自立於大成山巔。在她欲轉身離去時,眼前卻驟然乍現之前做的那個奇詭可怕的噩夢。那個清脆的聲音一個勁地在她耳邊迴響。


    “阿緣!阿緣!”


    “阿緣,你今天去大成山頂怎麽不叫上我呀?我也想去看風景!”


    刹那間,塵封的記憶如狂漫風雪一般猛地衝擊著她的腦子。


    *


    上輩子,她是天下第一大門宗大成劍派的弟子淩緣,是明月門延真師太口中的妖女淩緣,也是被燒死在大成山頂的女魔頭淩緣。


    她無父無母,自小在大成劍派長大,拜在掌門徐鬆山的門下。曾依稀聽師叔前輩們提起,她是被上一代掌門,也就是徐鬆山的師父撿迴來的。她沒有見過上一代掌門,盡管每年師父都給那位老掌門賀壽,可她從未見過其人。


    從小到大,她在門派裏都不受人待見。


    一來,是因為她未經過選拔就直接拜了徐鬆山為師,雖有好命卻沒有實力。她武功很不好,在眾多師兄弟師姐妹中可謂最差,別人都叫她“萬年墊底王”。而師父徐鬆山把她安排到其他師叔手底下這一舉動,無疑是給“墊底王”蓋了官方認定的章。


    二來,則是因為她總是喜歡蹲在後院牆角根,用小棍戳泥巴玩,曾經還有人撞見她與一群黑蟲說著悄悄話。這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很快,整個門派都知曉了她這番怪異作為,於是,“萬年墊底王”的綽號逐漸被“怪胎墊底王”取代了。


    幾乎所有人都不愛跟她玩,不愛跟她有接觸。


    除了七師兄陸寧。


    陸寧溫文爾雅,劍術高超,長相出眾,是門中眾多女弟子的暗戀對象。同時,陸寧又很善良,對每個人都好,從不用異樣的眼光看她,還會時不時地送她點好玩的小玩意兒、好吃的小點心。


    她其實對這些並不在意。每天,她按時練劍,按時吃飯,按時睡覺,覺得無聊時就蹲牆角根跟蟲子玩。那些蟲子會按她心意變換隊形,要多聽話就有多聽話。


    在她看來,陸寧對她的好,隻是出於禮貌修養。而即使沒有陸寧,她也不覺得有什麽,每天樂得自在,逍遙得很。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一天天長大。時至十五歲,正是花兒一般的年紀。


    直到有一天夜晚。


    陸寧將她堵在她最愛蹲的那個牆角根,塞給她一枚通體潤透的玉佩,麵色微紅地對她道:“淩師妹,這是我打小貼身攜帶的玉佩,現在送給你,你可要替我好好保管。”


    彼時的她不懂這枚玉佩的含義。


    她想不通為什麽陸寧不自己收著,卻讓她來保管。於是她又把玉佩塞迴陸寧手裏,“我一向丟三落四的,怕把它弄丟了,對不起啊陸師兄,你找別人吧。”


    她更想不通為什麽陸寧聽了她的話以後,竟一瞬間失了魂落了魄。她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為,想到陸師兄平日裏對她那麽好,她卻連這點小忙都不幫,實在是說不過去。


    她甚覺懊悔,剛準備改口收下那枚玉佩,誰知六師姐徐闌珊從庭院中門那兒跑過來,快速拉著陸寧走了,“師兄,我爹喊你呢!找你有事!”


    若要說,淩緣是整個門派最不受歡迎的人,那徐闌珊則正好與她相反。徐闌珊是徐鬆山的獨生女兒、掌上明珠,自小嬌生慣養,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本來,她以為這是尋常的一天,以後也是尋常的每一天。


    可她錯了。


    過了幾日,便是一年一度的切磋比武日。各大門派聚集大成山,派出弟子進行比試。由於她劍法太爛,每年都沒她上場的份。但今年,她的名字卻赫然出現在比武場次單上。


    與她對上的,是明月門延真師太的得意弟子白芷。


    她懵懵地上場,懵懵地被一招撂倒,引起場下一陣噓聲。


    觀戰席上,陸寧麵現驚慌之色,欲衝上場去。一旁的徐闌珊拉住他,講明這般行為不符合規矩。


    慘敗的她躺在擂台上,全身就跟散架一般。


    白芷跑過來,半跪在她身邊,手足無措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實在沒想到會這樣,早……早知道你這麽弱,我下手就輕一點了……”


    這是白芷跟她講的第一句話。


    她微歎口氣,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下場去後院休息。可白芷就像一條跟屁蟲一樣,顛顛地一路跟著她到了後院牆角根,殷勤地給她上藥抹藥,嘴裏嘰裏呱啦的,說個不停。


    她瞧著白芷的一身灰色僧衣,撇嘴道:“身為出家人,你怎麽如此聒噪?”


    白芷一聽樂了,將僧帽一摘,一頭秀麗長發披散下來,“嘿嘿,傻了吧,我可不是看破紅塵的尼姑,我是帶發修行的尼姑!”說著狡黠一笑,湊近她小聲道:“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我有喜歡的人,我打算過兩年就還俗,師父已經答應我了。”


    她聽不明白,“有喜歡的人?跟還俗有什麽關係?”


    白芷又樂了,伸手拍拍她的腦瓜子,“你跟我差不多年紀,怎麽連情愛都不懂?我看你啊,最適合進明月門了!我師父一定會喜歡你的!到時候你就跟我師父一起打坐,看誰坐得過誰!”


    她不高興地拂過白芷的爪子,“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們門派的人都叫我怪胎墊底王,都不喜歡跟我打交道。”


    “怪胎?墊底王?”白芷細細迴味了一下,思索著道:“通過剛剛跟你的對戰,我能明白墊底王是什麽意思,可怪胎……是指什麽?”


    她一揚眉,指了指地麵。不一會兒,一群黑蟲從地裏鑽出來,上下來迴亂爬,組成了“白芷”倆字。


    白芷驚呆了,抱著她胳膊直搖,“我的天啊淩緣!你這也太厲害了吧!”


    她也驚了,“你不覺得我是個怪胎嗎?”


    白芷用力搖頭,“不會啊!我覺得你超厲害的!”


    這時候,一少年在假山那裏招手喚白芷過去。少年約莫十七八歲,身材頎長,一身淡青色長服,手中拿劍。她辨認出來,那是青山派弟子的穿著打扮,江卓派雖也穿青衣,但顏色要較之微深一點。


    白芷開心地迴應那個人,用力招手示意他過來。少年很聽話,一路小跑著來了。


    “阿風,這是我新認識的朋友淩緣,她可厲害了,她能讓蟲子乖乖聽話呢!”白芷又轉過來,衝她介紹那個青山派弟子,“阿緣,他是青山派的林風延,就是我剛剛跟你提起的那個,我喜歡的人!”


    白芷笑靨如花,落落大方,絲毫不遮掩。反倒是林風延紅了臉。白芷又小心地跟上問一句,“阿緣,我叫你阿緣,你不介意吧?”


    她扯扯嘴角,嗬嗬一聲,“你都已經叫了三遍了。”


    白芷咯咯咯直笑,“對於親近的人,我都喜歡這麽叫!你看我一直都叫他阿風!”說著拍了拍身邊的林風延。


    她拍拍額頭,迷惑不解道:“那為什麽不喊他阿延?”


    白芷又笑個不停,“我師父法號延真,我怎麽敢一口一個阿延喊啊!我可不想死得那麽早,我還想跟阿風一塊白頭偕老呢!”白芷真的很愛笑,笑起來極具感染力。


    那是鶯飛草長的三月。那是陽光充足的下午。她終於交到了人生中第一個好朋友,且交一送一,贈了一個青山派的林風延。


    那日晚上。


    陸寧來看她,徐闌珊竟也一道來了,還端來一碗煲好的雞湯,對她噓寒問暖。她有點懵,明明徐師姐與她不搭噶,幾乎沒有說過話,怎麽突然對她這麽好。


    她雖然想不通,但這份情她還是欣然承下了,那碗美味雞湯也開心喝下了。


    第二日。比試仍在繼續,每輪的優勝者繼續兩兩交戰,直到決出最後唯一的勝者。由於弟子眾多,比試場次也多,因而每年的切磋比試大會基本上都要曆經半個多月。


    她與師兄弟們坐在場下觀看比賽,卻總能感受到從其他門派傳來的指指點點與嘲笑聲。她很清楚,昨日她一招被撂倒,使她從大成劍派的笑柄火速成長為整個武林的笑柄。


    不過她已經對此免疫了。無所謂。


    可白芷忽然貓著腰越過眾多弟子,趴她耳邊安慰道:“這些人祖墳炸了,嘴臭得很,不要理他們。”說著就把她拉走了。


    之後倆人又貓著腰去青山派的看場區域,故技重施拐走了林風延。仨人偷偷溜出練功場,去了空無一人的後院,觀賞黑蟲表演。


    過了一會兒。


    林風延看著在地上疊高高的黑蟲,突然陡生疑問:“阿緣,你到底能喚出多少蟲子?”


    她搖頭,誠實迴答:“不知道。”


    白芷也覺得好奇。於是,在兩人的慫恿下,她第一次聚集心力,嚐試召喚出所有的蟲子。瞬間,密密麻麻的黑蟲不間斷地從地裏冒出來,四周圍牆上也遍布著從別院裏爬來的蟲。


    本來白芷望著一院子的黑壓壓蟲子,既興奮又驚歎。可隨著黑蟲越聚越多,越聚越多,白芷臉色變了,害怕得躲進了林風延的懷裏。“阿緣阿緣,快快快,讓它們迴去吧!”


    這時,從隔壁牆外傳來倪丹那尖細的慘叫聲:“媽呀!我就上個茅房咋就捅了蟲窩啦!要死啦要死啦!啊啊啊啊啊啊!”


    她心一慌,立刻令黑蟲們悉數退散。


    由於擔心被人發現他們翹了場,林風延立刻拽起她和白芷溜出後院,從小道那兒上了大成後山。


    到了安全的樹林,三人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


    接著,白芷噗嗤一聲,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那女人聲音怎麽那麽像雞叫啊!”


    對此她深有此感,點點頭說,“嗯,像一隻吃不到蟲反倒被蟲吃的雞。”


    白芷笑得更大聲了,摟著她的肩道:“阿緣你好苛刻哦,要不要形容得這麽貼切!“林風延也在一旁抿著唇笑。


    春日明媚陽光透過稀疏相間的樹葉落在他們身上,風一起,斑駁樹影嘩嘩作響。


    ……


    後來的每一天,白芷總是帶著林風延來找她玩。反正各門派長老忙於觀看擂台比試,並沒有過多精力來管下麵的弟子。


    輪到白芷或林風延上場比試時,她就與另一個人在場下觀看。要是兩個人都不需要上場,他們仨就溜去玩,滿後山亂轉,一起爬樹打鳥、生火燒烤。而自打白芷第一次登上大成山巔時,就深深地愛上了這裏的好視野。每天都要拖著她和林風延一起去山頂吹風,看風景,曬太陽。


    一天天過去,比賽逐漸到了白熱化階段,留下的皆是各派的精英。


    比試大會的第十六天。


    白芷與徐闌珊對上,相纏三十幾招後,最後一腳將徐闌珊踢出了擂台外。白芷勝出。


    林風延與靈山派弟子對上,纏鬥了幾近一個時辰,終於劍指其咽喉。林風延勝出。


    至此,場上留下的隻有白芷、林風延、陸寧與江卓派掌門劉萬平的得意弟子周其峰四個人。


    第十七天。


    白芷對戰周其峰,慘敗。


    林風延對戰陸寧,慘敗。


    後來,她就沒去看比試了,隻顧著去後山抓野雞,偷偷進廚房熬雞湯,給那倆人補身子。逼著他們從早喝到晚,一直喝到比試大會結束。


    離別那天,天氣陰沉。


    白芷牽著林風延的手,笑嘻嘻地同她告別:“阿緣,明年這個時候我和阿風再來找你玩!我爭取後年,邀請你來吃我倆的喜酒!”


    她微微點頭,依依不舍地目送那雙雙掛彩的一對兒混入人流,各自迴到明月門、青山派的隊伍中去。


    自此,生活似乎迴歸了平靜。


    每天她仍按時練著糟糕的劍法,按時吃飯按時睡覺,閑暇時便蹲在牆根與黑蟲玩耍。陸寧也與往日一樣,偶爾見到了便同她說上幾句話,關心關心她的身體。


    唯一不同的是,徐闌珊竟開始慢慢接觸她。


    *


    記憶到這裏戛然而止。


    李方圓不太願意想起徐闌珊那個女人。她拍拍腦袋上的雪,抬眼看見天邊有些泛白,不覺又迴想起白芷在那個虛白夢境裏說的話。她堅信夢都是相反的,白芷一定會再來她的夢裏與她相見。


    想到這,她微微閉上眼,唿出一口熱氣,繼而轉過身沿著山路下山,順道撿些木柴。萬一路上碰見什麽人也有理由搪塞。


    而此刻大成山腳下的一處密林裏。


    幽空中,飛雪紛紛揚揚,樹木銀裝素裹。路無妄半倚著樹身,正閉目小憩,忽然察覺到有一股氣息衝著他疾疾而來。


    他旋即睜眼,快速一抬手擋住了白色折扇的攻擊。


    “哎呀呀,偷襲失敗。”路有念笑嘻嘻地收迴扇子,撤身退後。


    路無妄輕蔑地瞟了他一眼,“你不是在臨安城的花街柳巷尋樂子嗎,來這兒湊什麽熱鬧?”


    路有念嘖嘖嘴,長歎一口氣,“那裏太無聊了,每個女人都千篇一律,實在沒有一丁點意思。”說著他又萬般失望地瞧向路無妄,“我本來還以為你能把小圓圓帶出來呢,這麽久不見她,我這心裏啊,還挺想得慌的。”


    路無妄下巴一抬,指向大成山,“那你去山上找她啊。”


    路有念哼了一聲,“我要是會易容術,早就上去了,還會等到現在?”頓了頓,他環視四周,奇怪道:“話說,少主呢?”


    “上去了。”路無妄唇角揚起,又補上一句,“少主也不會易容。”


    “……”路有念翻了他一眼,不接話茬,另外問道:“少主去幹嘛的?”


    “找李方圓唄。”路無妄聳肩。


    路有念瞪大了眼,“咋不帶上我?”


    路無妄幾乎一夜未睡,困得要死,懶得搭理他這聒噪的弟弟。他打了個哈欠,打算繼續眯覺,但遠遠地就看見一個疾速黑影在半空閃現。


    緊接著眨眼功夫,那個影子就到了他們的眼前。


    “少主,你怎麽耽擱這麽久?”路無妄站直身子,努力將困意驅散。


    路有念搖著扇子迎上方問水,撇著嘴埋怨道:“少主,你去找小圓圓怎麽不帶上我?”


    方問水原地沉默良久,忽地轉向路無妄,問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你覺得李方圓跟陸寧長得像嗎?”


    路無妄搖頭,“不像。”


    方問水稍一點頭,讚同道:“我也覺得不像。”


    路無妄聽後驚了一下,“少主你見過陸寧?什麽時候?”


    “剛剛。”他的語氣聽來不鹹不淡,“跟他過了兩招。”


    路無妄更驚了,“他發現你了?”


    “我去了南殿。”


    路無妄眼皮子一耷拉,一臉無語,“你這不是故意引他出來的嗎?”


    方問水沒有理會這個問題。他抬眼望向飄著雪的天空,眉頭稍稍蹙起,麵有一絲疑惑,“既然不像,那李方圓為什麽要處處為他著想?”


    一直被無視的路有念不想再當空氣,於是飛速接話道:“小圓圓為陸寧著想?不是吧?”


    路無妄一拍腦殼,“我勒個去,我猜得不錯,果然是李方圓知情不報。”接著他猜測道:“她別是愛上陸寧了吧。”


    方問水眼裏蒙上一層灰霧,不解道:“愛?”


    情場高手路有念立馬清清嗓子,晃著折扇,煞有介事地道:“所謂愛,就是竭盡全力地對一個人好,好到甘願替那個人去死。”隨後,他想到了什麽,緩緩垮下臉,唉聲歎氣道:“我這輩子還沒遇到一個讓我情願付出生命的女人呢,嘖嘖,真是失敗。”


    路無妄沒忍住,翻了情場渣手一眼,繼而對方問水解釋道:“簡而言之,就是少主你對淩緣的感情。”


    “什麽?少主愛淩緣?!”路有念聽得瞠目結舌。


    方問水目中的疑惑越來越重,“我沒有想過要替她去死。”


    聽了方問水這句話,路無妄一霎那也有點迷茫了,“難道你不是因為喜歡她才要替她報仇的?”


    方問水皺起眉頭,“莫名其妙。”


    路無妄讓少主的否認給弄懵了。而路有念臉色倒趨於正常了,他不客氣地嘲笑道:“死魚眼你別整天瞎講,真是的,開什麽玩笑啊,女魔頭死的時候,少主才多大點啊!再說了,他倆一點交集都沒有!這怎麽可能啊!”


    路無妄壓根就沒聽路有念說話。他細細地迴想了一下方才少主所有的問話,這才覺著有一點不對,“等等,少主,你為什麽要問我李方圓跟陸寧長得像不像?莫非,你懷疑李方圓是陸寧的女兒?”


    “準確來說,是陸寧與淩緣的女兒。”方問水抬手壓低鬥笠,沉聲道:“假如不是的話,那興許世上真有借屍還魂或者轉世投胎這一說。”


    如此詭異的話語,令路無妄與路有念駭然不已。


    “你們迴雲穹,我去一趟十裏鋪。”方問水撂下這一句後,迅疾點躍上枝頭,枝頭顫動,簌簌落下一團團白雪。黑影頓無。


    路無妄率先迴神,自言自語道:“李方圓,李上善,李若水……對啊,上善若水,哪來的方圓?”


    “你在嘀嘀咕咕說什麽呢?”路有念腦子一團漿糊,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怎麽李方圓又成淩緣的女兒了?怎麽還有借屍還魂的事兒?


    路無妄想明白後,覺得事情越發有意思了,暗暗輕笑一聲後,轉過身欲運起輕功離開。


    但路有念攔住了他,皺著臉詢問道:“少主當真跟女魔頭有交集?”


    “對啊。”路無妄眨巴眨巴死魚眼,“淩緣死的時候,少主就在場。而且,他曾經對我說過,總有一天他會離開西夏來到中原,殺掉十五年前圍攻淩緣的所有門派。我本來還以為少主對淩緣一見鍾情呢,看來不是這麽迴事。”


    話畢,他不禁歎了口氣。少主心思可真難猜。


    路有念切了一聲,鄙夷道:“你不用腦子想,就用你那死魚眼想,也該知道不是這樣。”他撇了撇嘴角,“少主從小到大一直都不懂情愛,咱賀蘭山莊的那些貌美女子哪個不對他芳心暗許,天天走他跟前故意摔跤,你看他哪次扶過?他腦子裏就沒有情愛意識你懂嗎!他來中原就是為了野心!你居然說他是為了一個女人,虧你想得出來!”


    被討厭的弟弟這麽一陣挖苦,路無妄胸口壓著一團怒火,沒好氣地道:“是是是,合著少主所有的男女情愛意識都被你吸走了唄!”


    路有念立刻瞪起眼睛,“你這話什麽意思啊?”


    “字麵意思!趕緊走人!”路無妄不想再跟他廢話,迅速躍起,往密林裏去了。


    路有念蹙蹙鼻子,冷哼一聲,正要緊隨其後離開,卻沒來由的,突然想到延真師太死前說的那番話。再聯係起來仔細想想,他貌似有點明白少主的意思了。


    他用扇柄敲敲腦殼,禁不住笑起來。事情發展到現在,真是越來越好玩了。


    作者有話要說:李方圓:(驚恐)我馬甲是不是快要掉了?


    路無妄:我以為少主喜歡淩緣,淩緣喜歡陸寧。


    路有念:你以為的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少主他根本就不懂愛!


    方問水:(一本正經)我懂。所謂愛,就是竭盡全力地對一個人好,好到甘願替那個人去死。


    路有念:……少主你不要背我的話!


    預收破百的加更喲~8k大肥章奉上~嘻嘻~


    感謝在2020-03-25 21:37:45~2020-03-26 20:55: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拂曉空念 20瓶;佛係玩家 6瓶;鯨、武安麽麽噠、春天花花 5瓶;pppppop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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