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間最近的傳言各有千秋,雖說無稽卻也並非半分不可取!曉曉自幼與常人不同,天生磅礴的靈力總是招來妖魔鬼怪的覬覦,那時我也很小不太記事,隻是聽族中長輩悄悄提及當年那震撼的場麵也覺得可怖!”


    那年花開正圓,滿月之夜卻是漫山遍野走獸嘶吼飛禽爆亂,不淨世的上空幾乎被飄掠而過的陰靈整個遮蔽,便是聶氏刀魂再怎麽威壓全開,那些平日裏總會對聶家人退避三舍的邪祟們卻似是瘋了般悶頭往宅院裏衝。


    便是頭破血流便是屍橫當場,卻也沒有阻退如潮水般洶湧而來的邪祟群。


    好在那夜舉世團圓且不淨世建在山腰上,除了聶家人周圍的百姓那時候都早早的關了門躲在家中賞月,對一鎮之隔的聶氏仙府所發生的動亂並未有太大的注意。


    那些邪祟便是衝著他的妹妹,居所時年隻有四歲的聶曉兒而來。原本一直相安無事的小姑娘那次不知因何莫名靈氣外泄,將清河一帶的妖邪都吸引到了這裏,族中二十幾位長老鏖戰大半夜方才緩了局勢。


    後來,聶家當時的宗主,也就是兄妹三人的生父聶昊(聶藏鋒)聯合族中長老,廢了好大的精力在小女兒的身上加注了一道封印,將她難以自控的靈力勉強封印了起來,並囑咐所有參與了當夜之事的族人保守此秘密,隻是為了讓自己的孩子安靜成長。


    若非後來隨著她年歲的增長又發生了好幾次小規模的失控,聶懷桑也是斷斷不會知道自己妹妹異於常人之處的。


    而那她一直以為隻是為了壓製陰戾之氣的火硫丹,其實也是封印靈力的一劑輔助丹藥。


    此次靈力外泄導致失控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因為清心音加持之下,聶曉已經大半年未曾服過火硫丹間接鬆動了封印所致。


    “直到她十歲時都好好的,或是天賦超常人曉曉學什麽都很快,父親也很為她驕傲,大哥也總是拿妹妹激勵我上進!”輕扯了唇角,聶懷桑笑容中滿是對兒時生活的迴味,下一瞬卻又倏得黯然了神情,“直到父親過世,妹妹要求跟著大哥出征為聶氏做些事情,變故就開始了……”


    “什麽變故?”


    藍忘機本不想打斷聶懷桑的話,可是看他神色迷離似是已經陷入了當年的迴憶半晌再不開口,便是沉穩如藍忘機也有些急切了。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在沒有自己參與的十年小姑娘所經曆過的那些過往。


    “她開始吞噬怨氣淨化它們為己所用,我當時特別羨慕,可是大哥卻對此總是憂心忡忡,那時候我還笑話大哥說他杞人憂天,卻不知大哥早就知道妹妹身上有封印之事。大哥也曾屢屢勸阻她繼續除祟,可是曉曉的脾氣看上去乖順懂事,當真執拗起來卻是十頭牛都拉不迴頭!”


    所以後來,最終妥協的總歸是身為兄長的聶明玦,加之有聶懷桑這個湊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在旁邊煽風點火,罰跪一起跪,討好兄長也是輪流上陣死纏爛打,總歸原本隻想走哪兒都把妹妹拴在褲腰帶上跟著的妹控聶懷桑,一個沒留神就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把寶貝妹妹往火坑裏坑了無數次。


    “她第一次失控後失憶,是在金鱗台的宴會上!”


    聶懷桑說這話時,目光卻是不由自主的瞥到了一直靜默站在旁邊的孟瑤身上,身長玉立的少年人依舊背脊挺直衣衫齊整,唇角的笑容似是畫上去的般半分未曾變化。


    “金鱗台?”


    藍忘機眸子微閃,他記得聶曉似乎說過,自己從未離開過清河?


    “對啊,五年前,蘭陵金氏嫡長子金子軒十三歲的生辰宴,金氏家主大擺流水宴宴請宗門世家,我們聶氏自然也是去了的!那是我長兄第一次以聶家家主的身份出席那種場合,我和小妹也想要跟著去開開眼界……”


    聶懷桑說這話時,眸中總算恢複了少年人當有的明媚。


    藍忘機微微點了頭,他記得這件事情的,隻是當時藍氏課業繁重,他並未隨叔父、兄長一同前往,而是留在了雲深不知處修行。


    “我那時候貪玩忘形,沒多久就把自己還帶著妹妹的事兒給忘到腦海後,同別家公子打打鬧鬧很久後才想起來把妹妹不知丟哪兒了!嚇得我趕忙滿金鱗台的逢人就問,最後聽說有個渾身狠厲的小姑娘在金鱗台鬧事,穿的還和我們聶家的家袍特別相似……”


    “接下來,便由屬下來向藍二公子陳述吧!”本立於一旁的孟瑤忽然上前躬身拱手,聶懷桑卻並沒有半分怪責之意還衝藍忘機點了點頭。


    當年的金鱗台一事在仙門百家中也曾經掀起過一陣不小的風浪,隻是怎麽說也過了那麽多年,加之聶曉當時隻是個孩子,到最後能讓人記得並且當做飯後談資提及的,也就隻剩下金光善那個不識時務前來認親的私生子孟瑤了。


    直到今日,包括在不淨世內裏,依舊有人會明著暗著拿他的出生取笑逗樂,一如當年他滿心歡喜的捏著母親給予的,所謂她與父親的‘定情信物’找上金鱗台,卻被冷漠的從高台之上一腳踹下來那般令孟瑤終身難忘!


    可讓他最為刻骨銘心的,卻是那個在仙門百家都指著自己奚落嘲笑時,衝自己伸出了小手卻滿目戾氣的小小姑娘!


    渾身冰碴的小姑娘孟瑤扶了起來,掏出手絹與他捂住鮮血直流的傷口,在群情嘲諷聲中一步步走上那百級高梯。


    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手足無措、滿臉羞憤的私生子身上時,卻聽到那上一刻還趾高氣昂,下一秒卻哀嚎著從金鱗台上滾下來的金氏家仆震天響的慘叫聲,在場賓客方才注意到那個分明軟綿綿、白淨淨,長得像是年畫娃娃般的小姑娘正微微歪了小腦袋一步步踏下階梯。


    “她站在高台上俾睨腳下,緩抬小短腿一腳又一腳的,從那個死死扣了台階,企圖讓自己不繼續往下滾落的金家仆從手背上狠狠碾下去。”


    孟瑤的嗓音平穩目光柔和,雖然還是和平日那般笑容可掬,可偏偏的,藍忘機就是敏銳的察覺到了他在提及小姑娘時,眸中與尋常完全不同的極致溫柔。


    那金家仆從慘白著臉唿救連連,許久後,才有穿了金星雪浪袍的家仆奔過來要拖開小小的娃娃救人。可是還沒等他們靠近,那小小的姑娘卻是倏然抬眸涼涼飛去一記淡漠極寒的眼刀。


    三兩個金家仆從瞬間頓在了原地,沒人知道他們是被那小姑娘可怖炎涼的神色驚住了,還是因為某些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其他原因,總歸多年後,再看到那已然長成的少女時,當年經曆過那一幕的金家人便再沒有半分靠近她的勇氣。


    男女老少無論修為高低成名於否,那日在場的眾家修士,竟然當真再沒一個人敢上前出頭。


    他們眼睜睜的看著那金家仆從慘叫著求饒,直到再哭不出聲音,看著那小小的姑娘生生將那金家仆從踹著,滾到了金鱗台下早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的蒼白少年腳跟前。


    “曉曉本長得乖巧可愛,可偏偏要冷著一張小臉揪了那涕淚滿臉的金家仆從,奶聲奶氣逼他道歉!”


    童音柔軟卻是氣勢淩人,孟瑤至今都記得清楚,那青衫小姑娘將金家羞辱他的仆從踹到自己腳邊,白嫩的小手死死的壓了那人的頭給自己叩頭認錯。


    那個時候孟瑤不過也剛及十三,與那被萬人寵慣的金家嫡長子同日出生的他卻受盡了羞辱,可是就在他無地自容的時候,那個不知從哪兒走出來的,看著個頭還不及自己肩膀高的誰家小小姐卻毅然為他出了頭!


    看著小姑娘雖說漠然卻莫名讓他覺得心悸的小臉,十三歲的孟瑤忽然覺的身上的傷似乎也不疼痛了,那些鑽入耳中怎麽都無法屏蔽掉的冷嘲熱諷,也似是越加的遙遠模糊。


    那金家蠻橫的仆從不知是怕還是羞憤,始終就隻趴孟瑤腳邊不肯開口道歉,孟瑤便見那小小姑娘眸中本漸漸平熄下來的冷火倏得又燃燒了起來,她揪住那人的頭發一縷一縷的撕扯著,麵上卻是平靜冷淡得如一潭萬年深水無波瀾。


    她一聲又一聲的低喝讓那仆從與少年孟瑤道歉,直到慌亂無措的孟瑤半蹲下來仰視著她冷冰冰的小臉連聲說無妨。


    小小的姑娘這才轉眸去看少年孟瑤滿臉的傷眸帶迷惑,四目相對間,孟瑤隻覺得這天地間最為璀璨耀眼的星芒,似是盡數墜落於她漆黑晶亮的眸中匯聚不散。


    “那她……”


    猶豫的張了嘴,卻不知道從何問起,藍忘機一時間竟有些羨慕起孟瑤來。


    同樣是幼年相識,可結局卻大相徑庭。


    “藍二公子莫要誤會,屬下入聶氏並非完全因為曉曉,隻是因緣際會使然,孟瑤崇敬我家宗主為人正派剛直不阿,而正好也有幸得到宗主的賞識而已。當年的事情,曉曉至今都不曾想起!”


    孟瑤素來有顆玲瓏剔透的七巧心,藍忘機心中想什麽,他自然是一看便懂一猜便透,當下不由笑著搖了搖頭。


    “不記得?”


    藍忘機語調微訝,素來淺淡的同仁亦是陡然深沉了幾分!


    “是的,這就是我說失控的後遺症。那件事情在她醒來之後就都忘了,大哥下令不許再提,曉曉便以為自己從未出過清河地界!”聶懷桑輕輕撥了茶盞中的浮葉輕聲歎息,“對於那段經曆,曉曉的記憶是斷片的!”


    那日她在孟瑤麵前忽然暈厥,他來不及伸手去扶那為自己抱不平的小姑娘,便有人飛也似的奔來將她抱走。慌亂間,少年孟瑤聽見那些人喚她曉曉,他隻來得及看清小小姑娘藏青色裙衫上繁瑣威嚴的獸頭圖紋。


    之後,少年孟瑤幾番打聽,得知了清河不淨世的聶家家徽便是那樣一顆威風凜凜的獸首。投親不成的他幾經輾轉終是進了清河聶氏成為客卿,卻始終再未見到那小小姑娘。


    因為他的出生與那尷尬至極的私生子身份,孟瑤便是進了聶家,卻也經常為此被人欺辱踐踏。心灰意冷間,聶氏弟子中一個名叫聶良辰的小小少年終是出現在了孟瑤的視野中,隻一眼,孟瑤便認出了那雙時時刻刻都帶著笑意的純澈眸眼。


    彼時混跡外門中的小姑娘沒了金鱗台當日的冷厲,她仿佛是誤落凡塵的天女一般,不管遇到多難堪多尷尬的場合都是笑容明媚,練刀時被師兄們‘欺負’也不生氣,隻一遍遍的掄起與自己身量幾乎齊高的大刀跌倒了再爬起。


    遇見初入門府的孟瑤時,她卻是沒有半分印象般隻友好的對他點頭微笑。


    出身低微從小就看透人世炎涼的孟瑤自然不會再傻兮兮的上前‘相認’,讓好事者再嘲笑自己卑賤如泥卻一心想要攀龍附鳳,他隻本分的做好自己分內之事,遠遠的看上一眼曾經在自己最為狼狽時肯照亮他迷途的那盞明燈。


    漸漸的,卻讓孟瑤發現了小恩公那在不淨世本就不算秘密的‘秘密’!


    她似乎天生有疾,偶爾會變成另一個性情完全不同的人,可是醒後,卻再記不起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說過的話。


    而聶家的人對此情此景,卻仿佛早已經司空見慣了一般毫不在意!


    孟瑤終於明白為何小姑娘對自己出現在不淨世完全沒有反應,竟是早已經將當日在金鱗台所發生的一切忘了個一幹二淨!


    她將萬念俱灰的少年從泥潭中拉起來,轉身卻將他拋之腦外,如此和同樣曾被忘了個徹底的藍忘機相比,孟瑤似乎也並未好到哪裏去。


    不過沒關係,就算她這一生都想不起來也沒關係,隻要他記得念著便好。


    孟瑤滿目柔和,藍忘機看著他人雖在此處卻明顯心緒飛遠的模樣,隱於寬大衣袖中的手禁不住微微收攏,無端酸澀自心底蔓延開來。


    “其實今日說這麽多也沒有其他意思,不過是想先讓藍二公子有個心理準備,畢竟比起那些小打小鬧,這次岐山變故……若是等曉曉清醒後又忘了些什麽重要的事情,或者人,還請藍二公子莫要怪她!”


    “你說,她會忘?”


    袖中指節攥緊,藍忘機猛然轉眸望向說話的聶懷桑,素來淡然的淺色瞳眸裏倏得浮上愕然。


    她又要忘了嗎?


    所以,這兩年來的點點滴滴終將和當年一樣成為泡影,在她的心中依舊留不下絲毫的痕跡?


    隻是這一次,自己卻能清清楚楚的知曉她的存在,不會像當年一樣誤以為她已經死了想要打探卻不知如何開口?


    可是……


    即便這樣又如何,她,終究還是又要將他當做陌路人!


    或者,一如她在岐山瘋魔時說的那般,將他當做一個可敬畏可欣賞的世家楷模而已!


    生平第一次,藍忘機是如此痛恨那帶給藍家帶給自己萬般殊榮的名頭,他不想也不甘心,隻做她眼中欣賞、學習的普通路人!


    但他又能怎麽辦,不甘心又能如何?


    之後的談論,藍忘機便一直是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直到聶懷桑吩咐孟瑤引著他去了客房休息,藍忘機已然亂成一團漿糊的腦子方才得以舒緩。


    因著岐山石陣中明顯打壓百家精英子弟的舉動,藍曦臣和聶明玦一致認為溫若寒怕是再隱忍不下準備對仙門各宗族動手!


    加之藍忘機也一早將聶曉在岐山追魂坳附近遇到活傀的事情告訴了藍曦臣,而後又有溫旭借口劍指聶曉似是要殺人滅口的舉動,兩人認為不能再坐以待斃等著溫家磨刀。


    所以藍曦臣決定以藍家的那塊碎片為鉺,派人去尋找剩下的陰鐵碎片未雨綢繆!


    兩人商議了大半夜,待藍曦臣迴到客房時,還聽到忘機琴低沉的琴音縈繞不絕!一院之隔的清雅小築中,因著連日清心音陪伴的聶曉亦是漸漸恢複了幾許清明……


    藍氏雙璧在不淨世停留了三日,再後來,便收到了藍啟仁的傳書要他們盡快趕迴姑蘇。


    彼時聶曉依舊處於半昏迷的狀態很少醒來,每每清醒幾分,便隻是乖乖的喝藥再聽聶明玦交代幾句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之類的話語。


    藍忘機就靜靜的站在眾人之外,一如當年在雲深不知處小姑娘病重時那般,默默的看著大家忙進忙出,隻是時隔多年,他終究不會像當初那般隻覺心中憋堵難受而不知為何疼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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