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不說?你不是很理直氣壯的認為我十惡不赦、罪無可恕,不是要為民除害殺了我嗎?”


    “我不相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信的!”


    咬牙呢喃間,她竭力逼迫自己清醒再清醒,不能被這惡劣的少年人一番似是而非的話給亂了心智,可偏偏的,卻又似是有一道聲音在聶曉耳邊極其猙獰的逼迫她麵對現實!


    恍若迴到困擾了她多年的夢魘中,她聽到那個聲音苦苦哀求著自己,下一瞬卻又變成格外堅定的叮囑與托付!


    她說護好他們,死也要,護好他們……


    聶曉頭疼欲裂,對麵少年卻並沒有打算放過她的意思一步步逼近,“不記得?不相信?那沒關係啊……你左肩上的月牙胎記,那聶藏鋒該沒有辦法將它封印起來的吧?朱紅色,這麽大……就像玄月一樣耀眼,象征著皓月之風的胎記,我該是沒有說錯吧?”


    抱著頭咬唇的聶曉渾身一震,她猛然起身抬頭,不可思議的瞪著薛洋久久不語。


    少年似點漆般黑亮的瞳仁裏倒映了聶曉怔愕的臉,紅發赤眸,卻是唇色蒼白於臉色,一如少年先前所言,像極了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的山精女妖怪,還是那種受到驚嚇似是將不久於人世的頹廢女妖怪!


    “又以為我早有準備,以為是溫若寒苦心經營調查了你,讓我以此來刻意擾亂你瑞蓮仙的心神?”


    嗤笑一聲,本笑意盈盈的少年薛洋忽然拉開了自己的衣襟,縱橫交錯的陳年舊傷遍布他半裸的左肩,最為深刻的那一道刀傷自他肩頭斜斜貫穿半片背脊,一直延伸到半攏的玄色衣衫遮掩的右下背脊再看不見!


    聶曉瞳孔微縮竟不忍心再看,目光遊移間,卻定格在了少年左肩上那一抹嬰兒巴掌大小的紅色印記上。


    心弦猛然一顫,聶曉隻覺遍體生寒,腦子裏更是轟的一聲再無法凝聚任何畫麵!那是一輪紅日模樣的印痕,隻一眼便能看出是胎生而帶絕非人為刻意做出來的。


    默默按住了自己左肩玄月胎記的位置,聶曉眸中水光閃爍卻是倔強的不肯掉出來!


    “日月同輝,陰陽同胎,當年我們的出生可是族中的大喜之事,人人都說我們長大後會成為人中龍鳳,阿爹也沒少拿咱倆在叔伯麵前炫耀,這些你都忘了吧?”


    “不、不是這樣的……”


    聶曉終是泣不成聲,所有的堅持在看見少年瘦削肩頭上紅日胎記這一瞬間轟然崩塌。


    她的信仰,她的憧憬,她一心想要衛道除魔的遠大誌向,在這一刻悉數土崩瓦解。


    便是再怎麽否認,十年前的絕命獵殺,最後出現將她帶走的父親,後來父親幾乎舉全族之力聯手封印她體內磅礴靈力的事實!


    那之後,她莫名失憶不記得前塵往事,她的一切都是從父親和族中各位長輩嘴裏聽來的!他們說她是幼年與父親一起外出遇襲受了重傷,之後傷了腦子才會忘卻所有她便都相信了!


    她總是先入為主的以為是父親為自己好,卻從來沒有想過,或許……


    或許,當真如薛洋所言,因為陰鐵,因為她體內蘊藏的強大力量,或許,她進入聶家從頭到尾都是一場設計的開端!


    她尊敬的人,很有可能由始至終都在騙她!


    而她真正的親人,卻在十年前被她拋棄背叛,如今又險些死在她的手中。


    思及此種肯能聶曉已然是頭昏腦漲不知所措,再看向眼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時,饒是知道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聶曉卻怎麽都沒辦法再對薛洋刀劍相向了!


    “人中龍鳳……嗬嗬哈哈哈……人中龍鳳啊……”薛洋仰天慘笑,轉頭看向失魂落魄的聶曉時眸底卻是滿滿的怨憤與厭惡,唇角殘忍劃過,少年俊秀的臉上卻是半分不改的散漫,“十年了,十年了啊……你倒當真是成了九天飛鳳,而我呢?阿姐,你看洋洋現在,像不像一條深埋爛泥裏任人踐踏的臭蟲,嗯?”


    “你別說了,求求你別再說了我不想聽……”


    頹然跌坐於地聶曉抱著頭哀求連連,一旁的宋嵐麵上神色斑斕複雜,他摸索著尋找聶曉的位置急急勸慰,“聶姑娘,你不要被薛洋給迷惑了,這人慣會花言巧語!”


    “我記得,我記得的……我記得我丟下誰,我一直記得的……”


    她咬唇搖頭萬般哽咽,那原本還唇帶殘忍的少年當下怔楞了須臾。


    “可是我想不起來他是誰……饒是再努力,都想不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走,我真的不知道……”


    當年之事太過久遠,她隻在夢迴中聽到那孩子的苦苦哀求卻從未看到過他的麵容。


    她不知道那孩子是誰與自己有什麽關係,更是不會知道,自己當年為什麽要丟下他獨自求活?難不成那時候的她,竟是如此自私絲毫不顧及親情血緣,竟真的會將自己的血親胞弟棄之不顧嗎?


    聶曉終是彎下腰去抱頭崩潰大哭,她當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此刻長兄不在二哥不在,連平日裏最為了解她的孟大哥亦是因為她的緣故蹤跡全無、生死不明,沒有人來告訴聶曉薛洋所說是真是假,更沒有人來教教她若自己真的不是聶家人,若她真的十年前便拋棄親弟隻為苟活此刻又要以什麽樣的立場和態度去麵對他?


    隱忍不下的哽咽聲讓宋嵐亦是再也聽不下去,雖說目不視物行動受限,年輕的道人依舊傲然冷冽、俠骨錚錚,宋嵐轉頭,對著薛洋所在的方向冷聲嗬斥,


    “薛洋,就算你所言非虛那又如何?事已至此誰也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過往,聶姑娘如今身處世家生活安定,你作為她的胞弟怎能如此折磨於她?當年之事,你更是沒有資格和立場盡數怪罪聶姑娘!一母同胞雙生落地,她也頂多不過比你年長須臾光景,你憑什麽要求同樣年僅幾歲的她對你以死相護?個人命數自有天定,她當年能被聶老宗主帶迴不淨世視作骨肉便是聶姑娘的造化,你又憑什麽將自己的怨恨強加於她的身上?”


    人各有命、富貴在天,即便是同胞雙生也是該有各自的命數,本是老天注定誰也無法掌控,怎麽能因為其中一個受到命運的優待,就合該被另一個怨恨?


    “嗬嗬,好一個淩雪傲霜頭頭是道,瞎了眼也斷不了你的俠義心腸。宋嵐,本來呢還想讓你給曉星塵帶個話,現在看來,小爺當真是心慈手軟多此一舉的很!”


    被宋嵐一通嗬斥攪得怒火中燒的薛洋抖手揮劍,宋嵐聞聲辨位接連躲閃了好幾下,卻也因為視力受阻五感失常,被薛洋接連在胸口肩頭刺中了好幾下。


    鏗鏘——


    刺啦啦的衣料碎裂聲中,忽而一道凜冽的劍芒劃過,少年的佩劍陡然散形於虛空,他捂住血流不止的手臂滿目不敢置信的瞪著對麵豁然起身的聶曉,“你還是要殺我?”


    “你走吧……”


    頰畔淚痕猶在,聶曉手持拂雪冷冷指了薛洋的咽喉須臾後,終是重重的歎了口氣輕蹙峨眉。


    終究,還是下不了手!


    “聶姑娘——”


    “我現在殺不了你,可也不會任你殺了宋嵐!薛洋你走吧,不管你是恨我怨我,當年的事情已經發生了追悔莫及,我們……不再有任何關係!”緩緩起身,手中拂雪寒光凜冽,聶曉不曾抬眸淡淡開口,“一顆糖的情分已了,從今以後你要下地獄也好,亦或是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也罷,都和我沒關係!隻是不要再犯到我手裏,否則下一次,我絕不姑息!”


    “你要跟我撇清關係,繼續迴去做你的名門大小姐?哈哈哈……你以為你迴得去嗎,隻要我把你的身份往仙門百家麵前一捅,你以為還有人保得住你嗎?陰鐵已經讓仙門百家蠢蠢欲動了,更何況你自己就是一把鋒利的刀,你以為……”


    “閑事莫管,你還是自掃門前雪吧,畢竟想除掉我的想來也隻有溫氏,想要你死的人……卻是仙門眾家不在少數!”


    薛洋依附溫溫家為非作歹那麽久,所得罪的人從來不止櫟陽常氏一門,若非溫若寒此刻製霸百家令九州仙門敢怒不敢言,便隻著這麽一個修為平平、身手平平隻會耍手段的小少年,怕是早已經死了百八十迴了!


    幽幽抬眸,聶曉麵無表情的看著那越加激動的少年人涼涼開口,手中長劍森寒,薛洋擰眉緊緊的盯著她的臉,兩人就保持了那副四目相對卻誰都不肯再開口的凝重氛圍一動不動。


    冷風卷起滿園殘葉飛花,混著令人揪心的血腥氣一浪接一浪的打在聶曉襤褸的衣衫上,最終落在了薛洋的腳下歸於死寂!


    眸底陰騭深沉,薛洋終是重重冷哼一聲轉身躍上房簷,最後再朝她望來一眼卻是得不到半分迴應,少年咬牙轉身消失在了白雪閣的地界之外。


    ‘哐當’一聲拂雪再次墜地,聶曉卻是半分沒有了聲響。


    宋嵐不由心中一驚,當下雙手四下摸索,直到指尖碰觸到自己的佩劍他方才失色開口,“聶姑娘,聶姑娘你還在嗎?”


    隱忍的啜泣從不遠處傳來,宋嵐輕舒了一口氣這才默默閉上了嘴。


    丹府間本足可隱忍的刺疼逐漸擴散至全身,聶曉死死的抱緊自己身體彎腰蹲下,串串淚滴順著頰畔無聲滑落瞬間浸透了她胸前的衣襟。


    終究,還是到了這一步。


    連日來的忐忑憂慮有了了解,聶曉蹲在屍山血海中茫然轉眸,朦朧的視野中盡是淒風慘雨、血靄彌漫,她心中便越加的蒼涼如皚皚白雪,茫茫然,似是再也看不到希望。


    她的家人,她的孟大哥,她的無羨哥和藍二公子,還有江家姐姐、晚吟哥和不淨世的同族兄弟姊妹,都要不屬於她了嗎?


    本以為會快樂一生,卻未曾想那十年的幸福不過是她跟老天爺借來的,借來的,總歸是要還迴去的啊!


    蕭玲瓏、薛正風!


    原來,那位葬於不淨世後山,阿爹每年都會帶她去祭拜的摯交知己正風叔叔,才是她的親生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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