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吉川,氣候濕潤,天剛亮時城中街道常常會有薄霧繚繞,商戶在晨霧當中陸續開市,當太陽高升霧氣盡散,這座藏在山中的繁華小城便徹底熱鬧了起來。


    今日,走街串巷的賣貨郎張武胖一開張便接了一單大生意。


    那位主顧一身月白色衣衫,戴著同色幕籬,比張武胖高了一頭,身形俊逸,聽聲音應該是個年歲未過二十的少年郎。


    那少年隨便挑了幾件便宜玩意兒,張武胖包好遞予他時,少年卻沒收,而是拿出了一錠銀子給了張武胖,足足十兩。


    “我剛到這裏路也不大熟,麻煩老板跟我一塊兒把這東西送到七巷。”少年說,“多出來的錢是你的辛苦費。”


    聽到“七巷”二字,張武胖心中有一絲忌諱,但是在白花花的銀子麵前這都不算什麽,於是張武胖連忙接下錢收拾起貨攤。


    張武胖帶著少年在吉川城的街巷中穿梭,沒一會兒就到了七巷巷口。


    七巷就在吉川城最繁華的街巷隔壁,但或許是因為背光的原因,這巷子給人的感覺十分陰冷潮濕,逼仄幽深的小巷裏沒有半點人氣兒,隻有巷口的餛飩攤零零散散坐著幾個食客,還算“熱鬧”。


    張武胖在巷口猶豫要不要進去的時候,那位一路上都沒吭聲的“財主”說話了。


    少年瞧著巷口的餛飩攤躍躍欲試,他問張武胖。


    “我早上趕得及還沒吃飯,”少年說,“那裏的餛飩好吃麽?”


    張武胖心裏是不大想進七巷的,現在聽到主顧不著急便連忙迴答。


    “好吃好吃,”張武胖說,“這可是我們吉川城有名的餛飩,別看早上人不多,等到中午想吃還得排隊。”


    “那我們就先去吃個餛飩吧。”少年說著就邁開長腿,三兩步到了餛飩攤前。


    餛飩攤的經營者是兩位老人,老婆婆負責包餛飩,老爺爺負責下餛飩,誰的好了就自己去端,吃完了桌子跟碗還要自己收拾。


    少年付了錢,沒一會兒張武胖便把兩碗餛飩端了過來。


    少年這時終於取下幕籬,露出了真容。


    少年肌膚白皙,此時瞧見吃的臉上帶著笑,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變成了兩彎新月。他鼻梁挺直,山根眉骨線條深刻卻又不過分凜冽。唇形溫潤,微微一抿便能看到藏在唇角下方的兩個小梨渦。


    這少年的頭發是天生的卷發,尤其是發際線周圍的碎發,更是卷得自己繞成了圓圈圈。


    這位握著筷子一臉高興的漂亮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終於化成人形的桑落。


    桑落從多寶閣出來到吉川城用了五天,期間他充分了解了自己現在能力,就拿治病這一塊,現在雖說讓死人複活不大可能但是妙手迴春還是做得到的,至於那個係統贈送的加成【閻王爺的小姨子】,由於激活條件過於變態,桑落沒有嚐試的想法。


    甚至一輩子都不想嚐試。


    餛飩皮薄餡大,餡料裏裹著蝦仁,滋味新鮮濃鬱,桑落一個接一個往嘴裏塞,燙得直吐舌頭。


    一碗十幾個餛飩都進了肚子後,桑落放慢了節奏,拿著瓷勺攪著飄著紫菜蔥花的清清亮亮的湯。


    桑落對麵坐著的張武胖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吃幾口就要往七巷裏頭瞧一眼,半天了一碗餛飩也沒下去幾個。


    桑落放下瓷勺叫了張武胖一聲。


    桑落:“跟你打聽點事兒。”


    張武胖連忙迴神放下勺子裏:“您說您說。”


    “我瞅著隔壁街那麽熱鬧,這兒離那裏不過幾步路,怎麽這樣冷清?”桑落說。


    張武胖方才也是在猶豫要怎麽跟桑落說這件事,如今桑落主動開口,倒是讓他舒了口氣。


    “其實這不是什麽秘密,整個吉川城的人都知道,”張武胖說到這裏壓低了聲音,“這七巷不吉利。”


    桑落來了興趣:“怎麽講?”


    “在咱們吉川‘七’不是個好數,咱這兒街巷排順序都要隔過這個數。但這七巷當初就神了,隔壁的六巷和八巷之間也不知道怎麽了就隔出了個它。當年修城的圖紙上瞧不出來,但是修完偏偏就有了這麽個六尺寬的小巷子。請了仙門的風水先生來看,人家說這巷子不能動也不能換名字,還得有人在,不然咱整個城的風水都得變。”


    張武胖表情生動,講到這裏還比劃了兩下。


    “起初,這七巷跟隔壁一樣都是商鋪,但是不知道怎麽了,那些賣東西的店家一搬來七巷就出事,不是牌匾無緣無故掉下來砸到人,就是大半夜有人敲門借針線。”


    “咱這吉川城就這麽大點地方,街坊鄰裏都熟,半夜借個針線雖說不大常見但也不排除有急用。開始大家也都沒放在心上,但是就有一次,三更都過了,七巷裏有家裁縫鋪突然有人敲門,門外人特別急就要借針線。那裁縫鋪的掌櫃是個熱心腸,聽見敲門就趕緊披了衣服取了針線。”


    “天黑瞧不仔細,那掌櫃隻看見外頭的人衣服都濕了還帶著泥,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眉間有一顆榆錢大的痣。掌櫃讓他進來換身衣服,小孩卻搖手拒絕,拿上針線急匆匆又離開了。”


    “第二天早上,掌櫃問了鄰居,才知道原來那孩子昨晚敲了好幾家門都是借針線的,隻有掌櫃開了門借給了他,掌櫃再將那孩子長相說給鄰居聽,問可有人認識,結果大家都說沒見過這個人。”


    “那小孩借了掌櫃的針線,一直沒還,直到好些天後。”


    張武胖說道此處咽了口唾沫,仿佛接下來要說什麽不好的事情。


    “那一年城外山中雨水多,山石滑落淹沒了一條小路砸死了一對父子。那孩子被父親護在懷裏還有個全屍,當爹的,唉,一雙胳膊腿還是從泥裏找出來拚起來的。官府裏的老爺不忍,想第二日找仵作來將屍體縫補好再帶迴衙門為他們尋找親人。可是誰知第二日,他們再去看時,那父親的屍身已然已經縫補完全,就是針腳別扭像是小孩子做的。”


    “官兵們把那父子的屍身帶迴來,在城中張貼了畫像為他們尋找親人。被借走針線的掌櫃路過告示也看到了畫像,你猜怎麽著?”張武胖一雙小眼睛張得溜溜圓,“那個告示上小孩的畫像眉頭也有個榆錢大的黑痣,正是那天深夜去掌櫃家借針線的小孩。”


    桑落覺得這故事講到這裏已經十分有趣:“然後呢?”


    “裁縫鋪這掌櫃嚇得不輕,迴來還病了兩天,結果那父子屍身被親人認領走後,當天晚上,三更剛過,裁縫店的門又被敲響了。這迴掌櫃可不敢開門了,那門響了幾聲也就不響了。第二天太陽高升,掌櫃才打開門去瞧。”


    “隻見那門口擺著一個小竹籃,籃子裏是前些日子掌櫃借出去的針線,還有半籃子紅彤彤的山棗和一隻沾著泥巴的布老虎。”


    聽到這裏桑落笑了,顯出梨渦來:“這不就是借用針線的謝禮麽?”


    張武胖唏噓道:“可不是麽。那些仙家的道長也是這麽說的。說那布老虎是小孩的心愛之物,專門送來感謝掌櫃的。道長們還讓掌櫃把紅棗收好,叫他每日吃上兩顆。掌櫃就聽了道長的話,那一籃子紅棗吃完,氣色好了不說,連多年不治的老寒腿都好了。”


    桑落點了點頭:“這叫好人有好報。”


    張武胖:“可不就是麽!”


    桑落:“你說的這故事雖和鬼神有關,但卻也是個挺好的故事,那死去的父子倆人都是情深義重知恩圖報的,掌櫃也是個熱心腸的好人,我倒是沒覺得有哪裏不吉利的。”


    張武胖歎了一聲:“也就這一件是好事了。那些深夜借針線的,多數是屍首不全的橫死之人,怨氣大著呢,不趁著借針線禍害活人都算好的了,知恩圖報的幾乎沒有。這巷中商戶不堪其擾,最後都搬走了。”


    “官府沒法子,隻好又請了風水先生來。那先生一來,看看算算,最後說這生意還得做,不過做什麽生意就得改一改了。”張武胖說,“於是七巷就改成了如今這樣,雖然冷清,但倒也沒再出事。”


    桑落向陰暗的巷口瞅了一眼:“那如今這七巷中的商鋪都是做什麽生意的?”


    “哎,”張武胖斟酌了片刻,想要說的委婉一點,“就是些花圈紙錢壽衣之類的生意。”


    “就是些死人生意唄。”桑落眼睛一亮,“那這巷子裏可有棺材鋪?”


    張武胖點頭:“是有一家,好像也就隻有一家。就在七巷盡頭,那兒就一個院子,就是那個鋪子,那鋪子叫什麽來著?”


    張武胖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愣是沒想出來,不好意思地跟桑落說:“實在對不住,那棺材鋪叫啥名我記不起來了,主要是他們總是給衙門做事兒,給那些犯人或是橫死的苦主做棺材,聽說有時候院子裏還有屍體,這也太嚇人了,咱們老百姓也就不怎麽往那去了。”


    問到這裏桑落心中也有了數,於是又有一句沒一句地問了張武胖些有關吉川城的事情。


    兩人把餛飩吃完收拾好,太陽已經在天上爬得老高了,這個角度下,陽光終於把七巷圈進了懷裏。


    逼仄的小巷在陽光下,倒也沒那麽陰冷了,甚至還有幾分鬧中取靜的脫俗意味。


    桑落早看出張武胖不想進七巷,也就沒難為人家,接過買的小玩意兒便讓張武胖迴去了。


    這巷子有點長,兩邊的店鋪多數關著門,一副不大想做生意的樣子,桑落在裏頭走了許久,期間還拐了倆彎兒,終於讓他走到了巷子盡頭。


    青磚圍成的院牆,一點都不氣派的斑駁門樓,一個破破爛爛的匾額。


    桑落瞧了半天才認出那匾額上的字——“正義棺材鋪”。


    如此和諧的名字,看來是這兒沒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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