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唿吸也變得阻澀。


    地下溶洞內的氛圍,沉默得幾近凝滯。


    摩根怔怔地望著自己這位伯父。


    明明平時是拌嘴的冤家,她此時此刻,卻覺得這個人是如此的陌生。


    悲哀的背影。


    她張了張口,想要叫一聲......伯父。


    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蘇樹走上前,輕輕拍了拍老爹的肩膀。


    “您應該早點告訴我們,父親。


    “即便無法讓凱爾特人知曉,但我們或許可以匯聚更精尖的力量,一齊共謀此事。”


    蘇樹已經意識到了這其中的轉機。


    大部分人若必須被蒙在鼓裏,那麽小部分人又如何?


    “有了這樣的立場,或許紅龍與白龍亦可以放下嫌隙,大家一起挽救不列顛的危亡。”


    “沒有那麽簡單,阿爾文......


    “——若隻是如此,我何必與尤瑟動手,我的那弟弟心性淡漠卻不至於不明事理。”


    老人睜開了渾濁的眸子,語氣顯得有些疲憊。


    “紅龍之子的誕生,這是「世界的意誌」。”


    世界的意誌。


    蘇樹又一次聽到了,這個讓人為之顰眉的詞。


    但他並沒有出聲,隻是靜靜傾聽著。


    傾聽著,老人那疲憊的嗓聲。


    “世界的「量子記錄固定帶」,記錄了時間軸上,一切「事項」的集合。


    “也就說,那些注定會發生的關鍵節點,早已被銘刻於那時光之上。


    “因為人的發展,這個星球之上的規則,將逐漸演變為更適合人類生存的規則。


    “神代衰退,是注定的事項。


    “紅龍之子的誕生,亦是如此。


    “扭轉紅龍之子的心意又如何?在世界意誌的幹涉之下,不說她會不會動搖,她即便產生了動搖,也會有一位新的紅龍之子再次應運而生。


    “若曆史的洪流發生了偏轉,我們的世界便會被裁剪、被拋棄被停止運行,在那永夜的盡頭,毫無一絲希望的日光。


    “也就是說......


    “——整個不列顛被束錮在了,這個名為「曆史」的、可悲的牢籠之中。”


    老人的話聲猶如那飄搖的餘火。


    在這不列顛尼亞的地底深處,焚燒著。


    “阿爾文,這個世界要我們引頸受戮,要我們去死。”


    誰願意去死。


    然而,世界要你死,你不得不死。


    你不願意去體麵,那世界的意誌便幫你體麵。


    為你砌起墓碑,為你蓋起墳墓。


    於是,年邁將朽的白龍抖落了身上的墳土,生長出了鋒利的羽翼和尖銳的爪牙,在墳墓裏發出了魔龍瀕臨垂死的咆哮。


    整個不列顛尼亞迴光返照的意誌加持在了伏提庚一個人的身上,那是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名為孤獨的悲哀。


    神代如烈日。


    衰退,便是迎來那永夜的晦暗無光。


    永夜將至,我將從今開始焚燒,至死方休。


    我將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


    我將不戴寶冠,不爭榮寵。


    我將恪盡職守,生死於斯。


    我是抵禦黑暗的烈焰,破曉時分的黎明。


    我是神代垂死的餘火,這座島嶼的最後一道防線。


    我將生命與榮耀獻給不列顛尼亞。


    今日如此,日日皆然。


    在這永夜將至的絕境中。


    一個老人在心中銘刻下了守望者的誓言。


    然後,他最後卻沒能嚴格遵守。


    “如果我最終失敗,我想要將我的一些東西流傳下去,那是我作為一個人曾經抗爭過的證明......


    “——然後,你誕生了,阿爾文。”


    老人抬起了渾濁的視線,明明身形依舊魁梧挺拔,這位卑王卻從來沒有這麽佝僂過、垂老過。


    無論何時見到他,他仿佛都猶如大地一般厚重。


    然而現在,大地在顫抖。


    “我從來沒有對你提過任何的要求,阿爾文,我從來都讓你自己選,我從來都不想幹涉你的選擇。


    “但,就算為父最後的忠告如何......


    “不是卑王,不是伏提庚,不是吞噬光芒的魔龍,隻是你的父親......


    “——不要走上,這條和我相同的路。”


    顫音。


    老人的話聲像是飄搖的餘火那樣,逐漸熄滅殆盡。


    魔女呆愣在原地,怔怔出神。


    銀發青年似是要往前踏出那一步。


    摩根猛地扯住了蘇樹的手。


    臉上帶著恍惚的表情。


    她失神地搖著頭。


    “聽你爹的話,阿爾文......”


    蘇樹走上前去,輕輕親吻了魔女的嘴唇。


    “相信我。”


    那般總是讓人沉溺的溫度。


    讓她僵硬的指節,慢慢地鬆開了。


    “永夜將至......麽?


    “永夜,又如何。


    “抱歉,老爹,您管教不了我。


    “因為我是,惡貫滿盈的白龍之子。”


    緩緩地。


    蘇樹緩緩地抬起了手,他抬起手,揉了揉老父親霜滿的銀發。


    您辛苦了。


    “此後如竟沒有炬火......”


    阿爾文·潘德拉貢微笑著說。


    “那麽,我便是您唯一的光。”


    ——————————


    “心有地獄,細嗅薔薇。”


    “妄圖拯救,所以墮落。”


    第三十九章 世上最好的禮物 3k


    「走出了地下室的螺旋階梯,之前所觀所聞的一切猶如一場恍惚的夢境。」


    「你與自家的老爹與魔女有說有笑著,然而宴廳內的氣氛依舊有些凝滯沉寂。」


    「他已清曉了你的信念、他已明白了你的決心,但他依舊無法接受,哪位父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走上這樣一條與世界為敵的斷頭路。」


    「隻是,伏提庚知曉自己攔不住你這翅膀硬了的家夥,臉上隻是掛著老父親般的苦笑,閉著眸子,沉默不語。」


    「人老了胃口就是不行,這飯可是你親手做的,老爹竟也吃不下去了。」


    「你招了招手,一柄折斷的木劍頓時破空飛來,被你隨手一抹便頃刻撫平裂痕。」


    「那是你兒時與伏提庚練劍,常用的那一柄。」


    「被你珍藏得很好。」


    「“老人家胃口不好,便不如活動活動筋骨可好?”」


    「你抬起劍尖,指向了自己的老爹伏提庚。」


    「麵對你這般挑釁,伏提庚凝望著那木劍之上的斑駁痕跡,有些啞然失笑。」


    「“看來真是缺少管教......不然何至於此。那為父今日便好好管教管教你,阿爾文!”」


    「燭火的光芒,一瞬間黯淡消弭。」


    「吞噬光芒的魔龍,緩緩站起了身——」


    “或許,為父當初就不該予你練劍。”


    身形魁梧的老人佇立在習武場上提著木劍,雙手自然下垂,渾身如淵如獄的氣勢盡數蟄伏內斂,如大地般巍峨不動。


    “這世上可沒後悔藥吃,老爹。”


    蘇樹單手握劍高舉,以側身迎向伏提庚,看上去仿佛渾身都是破綻。


    “用我教給你的持劍架勢,還想用來勝過我麽?你這小兒未免太過猖狂。除了武器強化外,為父不動用魔力也要將你教訓一頓。”


    “不用魔力?老年人還這麽托大。猖不猖狂,老爹你試試便知。”


    “那我便來試你的器量罷,阿爾文。”


    話音落盡。


    卑王伏提庚往前踏出了一步。


    咚——!


    明明是無比輕描淡寫的動作,卻陡然發出了沉重的轟鳴。


    這步伐仿佛不是踏在演武場上,而是轟擊在了人的心房之中。


    碎石爆裂四散,身形魁梧的老人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同一刹那,狂暴得幾乎發出破風音嘯的斬擊驟地劈向了銀發青年的脖頸......


    ——然後,穿了過去!


    伏提庚劈中的隻是蘇樹的殘影。


    毫無征兆地。


    演武場的日光驟地被吞噬,霎時有如夜幕降臨,陷入一片昏沉幽邃之景。


    “「光噬」?好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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