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平靜而安詳地死去了。


    這是蘇樹,最後賦予戰士的仁慈。


    望著這瞬息間,便變得一片寂靜的戰場。


    圓桌們仿佛感受到,有什麽東西從心底流走了,一股空虛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戰意被消抹、血氣被撫平。


    望著那個提劍朝著這邊走來的漆黑騎士,跪倒在地的、圓桌騎士們的表情複雜而凝滯。


    明明他渾身是血。


    明明他的盔甲破碎不堪。


    明明他的腳步、踉蹌又虛浮、看上去仿佛風一吹就會傾倒。


    但是......卻提不起來對抗他的勇氣。


    高文在地上摸索著,握住了轉輪與勝利之劍的劍柄,顫顫巍巍地想要站起來。


    但,那個人的影子,已經停駐在了自己的身前。


    太陽騎士怔怔地抬起視線。


    他最後的日光,正好被那道身影,徹底地遮蔽了。


    “我喜歡人在快要死時,所講出的那些話。”


    銀發青年的話聲,仍舊那般地虛渺。


    像是迴響在另一個世界中。


    “因為那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在活著。”


    “我們輸了,要殺便殺要刮便刮吧,你應該不是會接受我們宣誓效忠的類型。”


    高文低垂下了眼瞼。


    他從未料想過,自己麵對死亡時居然會這麽平靜。


    “隻是......加雷斯還沒有成年,懇求你繞他一命。”


    日光垂愛的,太陽騎士深深躬下了自己的頭顱,幾乎要埋進了血泊裏。


    “高文哥......”加雷斯有些畏縮地顫抖著。


    “還惦記著你那未成年人保護法?”


    蘇樹笑了。


    笑得燦爛又開心。


    隻是那血腥遍布的麵龐,無論怎樣笑都顯得有些猙獰。


    “所以,我今天才剛剛成年,整座島嶼的騎士便要來圍殺我了,這生日禮物還真是驚喜啊......”


    圓桌們怔怔地抬起頭,望向了銀發青年的麵龐。


    唯有這樣近地仔細看才能隱約辨認出,那眉間眼角所蘊含的些許稚氣。


    十五歲便......舉世皆敵。


    瀕臨垂死的魔龍之子,擊墜了整個不列顛。


    “阿爾文,你的強大毋庸置疑,讓我們歎服。”高文低聲道,“但即便如此......你也很難贏,因為命運不站在你那邊。”


    “命運不站在我這邊,我便抓住祂的衣領,不斷地毆打祂,直到祂不敢再站在我的對麵。”


    話音落盡。


    夜色捎來了沉默。


    高文笑了。


    他悲哀地、咳嗽著苦笑了起來。


    “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真的能做到吧?


    “......對不起,阿爾文。”


    “作為遺言不是很合格,我討厭懺悔什麽的,心懷平靜地死去吧。”


    圓桌們閉上了眼睛。


    蘇樹緩緩舉起了劍。


    但,卻沒有那樣揮下。


    因為,麥野裏走出來了一個人。


    她像是輕輕掀開了世界的薄紗,從溢滿鳥語花香的裏側中走了出來。


    她手上提著染血的選王之劍,上麵滴墜的幽紫色血液在夕陽下反射出了絢爛的華彩。


    她的表情悲哀且凝滯,柔順的金發一如這片麥野般隨風不住搖曳著。


    蘇樹終於,等到了她。


    她也終於望見了——眼前這個渾身是血、宛若惡魔、籠罩在破碎的漆黑鎧甲中的......她的前輩。


    “阿爾文,前輩......”


    “晚上好,”蘇樹說,“阿爾托莉雅。”


    那染血的麵龐上,沒有一絲笑容。


    因為,蘇樹已經意識到了。


    此時此刻的微笑,隻有猙獰罷了。


    那曾經讓阿爾托莉雅,感到如沐春風的溫柔。


    如今,隻剩下了淡漠。


    那從鎧甲上、從銀發上、從麵龐上,向下滴墜著的、稠紅如血的顏色。


    亦讓金發少女,宛若心絞。


    “能不能,饒過他們......”


    阿爾托莉雅苦澀地說著,


    “就算我......懇求您。”


    “看見大勢已去,所以梅林就把你放出來了啊......”


    蘇樹眼瞼低垂,


    “你知不知道,他就是想讓你懇求我。”


    “我知道......但——”


    “他們要殺我。”


    蘇樹輕輕地打斷了她,


    “如果不是因為你的那一聲唿喚,阿爾托莉雅,我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


    阿爾托莉雅閉上了眼睛。


    或許就是本性如此良善,才會被簇擁上那王座吧。


    蘇樹驀然揮下了螺旋之劍。


    嘶——


    一陣幽暗的劍光蕩漾而過,圓桌騎士們頓時全都發出了吃痛的哼聲。


    六隻右臂被盡數斬落,那傷口之上所附著的死之概念,幾乎宣告了他們騎士生涯的終結。


    “你救了我一命,所以我便隻收下了他們的右手......沒有下一次了。”


    他淡漠地垂下了鐵灰色的眸子,瞥向了她手中那柄染血的石中劍。


    上麵無疑是......梅林的血。


    “......還有什麽事嗎?”


    沉默。


    時間在沉默中凝滯。


    “不要前進了,”她這樣怔怔說,“......前輩。”


    “什麽......”


    “您會死掉的,阿爾文·潘德拉貢。”


    阿爾托莉雅悲哀地,望著眼前渾身染血的漆黑騎士。


    “神代衰退是世界的意誌,亞瑟稱王亦是如此,阿爾文前輩。如果這樣關鍵的曆史節點被篡改,一百年後,這個世界將有極大可能會觸發剪定事項、被拋棄毀滅。”


    “我知道。”


    蘇樹平靜的話,讓阿爾托莉雅怔在了原地。


    “您知道......您還......”


    “——所以......命定如此,我便要接受嗎?


    “憑什麽?


    蘇樹這樣平靜地反問著她。


    “世界的意誌要我去死,我便應該引頸受戮嗎?


    “我要伸出我的脖子,讓祂砍得輕鬆一點嗎?”


    銀發青年抬起目光,望向了那日落的餘暉。


    夜色在升浮,太陽在黯淡。永夜將至,而守望的餘火還未點燃。


    “我隻不過是,想要和自己珍視的人,幸福而平靜地活下去罷了。


    “我也希望那些心地善良的好人,也能夠在這座島嶼上,獲得平靜而幸福的生活。


    “就隻有這樣簡單的願望。


    “也被要,這世界所敵視。


    “所以,我選擇......去他媽的。”


    他的話音微微震顫著。


    手上的螺旋之劍,亦蕩漾起了層層的陰影漣漪。


    “——如果世界的意誌要擾動我平靜的生活,我便要將世界的意誌淪落為食塵的敗者!


    “我要拔下祂的頭顱!貫穿祂的脊梁!將祂釘在十字架上!風吹雨曬、直到命運被擊墜、枷鎖被掙脫!


    “因為......


    “我本來就是這樣惡貫滿盈的反派......不是嗎?”


    他依舊那樣,說著犀利的、直擊人心的話語。


    他依舊那樣,身姿與意誌都令人憧憬。


    麵對著他依舊尖銳的問題。


    就如那往昔的時日一樣,進退兩難的境況,依舊讓阿爾托莉雅難以迴答。


    “而且,阿爾托莉雅......神代衰退,你所珍惜的族群終將都會死去,這片島嶼的荒蕪將會吞沒不列顛的每一個人——你在拔出劍時,便早就預知到那樣的結局了吧。”


    蘇樹低聲說著。


    她真的、真的很倔強啊......


    倔強到了,令人惱怒的程度。


    自己明明已經,用上了一切的手段來想要拉住她了。


    她仍然向著那悲慘的孤獨,走了過去。


    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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