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說,從裏間走出的那個青年正是淩十三。


    姚織錦初到穀府時,曾在廚房的後門和他見過一麵,直到今天她也沒能弄清楚,淩十三到底為什麽會在那裏現身。他曾經說,往後再也不會和她見麵,姚織錦差一點就相信了那是真的,然而今天,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他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出現了。


    淩十三抬起頭來,在姚織錦和紅鯉的臉上各看了一眼,並沒有答話,徑自看向謝天涯,麵無表情地冷冷道:“你把我困在這裏也是無用,我決定了的事,從來就沒有人能更改。”


    “你!”謝天涯粗眉倒豎,張開大嘴一聲唿喝,“老子也從來是說一不二的,你一個年輕輕的後生,長得又幹幹淨淨,別讓我大耳刮子伺候你,那便大家臉上不好看!”


    淩十三牽扯了一下嘴角,仿佛是在笑,淡淡地道:“謝大夫,我敬你是個豪爽的漢子,又是黑涼村人人敬仰的神醫,自然不會和你動手,但是,憑你的功夫,決計也是攔不住我的。”


    “好你個臭小子,口氣還挺大,來呀,咱倆練練,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謝天涯愈加憤怒,雙拳捏得死緊,似乎隨時都要向淩十三揮過去。


    姚織錦見他們倆吵得厲害,忍不住道:“謝大夫,三哥哥是欠你錢嗎?”


    可不是嗎?這淩十三一望而知是個沒錢的,要不是如此,當初他也不會在潤州城外偷雞吃。看眼下的情形,多半是他受了傷,跑來找謝天涯醫治,臨了卻付不出診金。這謝天涯一臉兇神惡煞,兩人一言不合,說不定真會動起手來,到那時,憑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小丫頭,可攔不住哇!


    “哼,錢?”謝天涯冷笑一聲,“老子看起來像是那種隻認錢的貨色嗎?實話告訴你,那些個白花花的銀子,在我眼裏跟糞桶裏的東西也沒啥區別!你們自己問問這兄弟是咋迴事?!”


    姚織錦真個要湊上前去發問,淩十三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躲開她的身體,轉身就往門外走。謝天涯見狀立刻撲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紅鯉姐姐,你說句話嘛,幫忙勸勸啊!”姚織錦見那兩個人隻管在門口拉拉扯扯,心裏發急,連忙扯了扯紅鯉的袖子。後者立刻冷冷地往後躲了躲,呲牙道:“我有什麽可說的,有些人偏生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我也沒辦法。”


    “嗯?”姚織錦不解其意,還想問,卻見小牛不知從哪裏翻出來一根麻繩,像個小土豆似的咕嚕咕嚕竄到那二人麵前,趁淩十三不備,竟一下子縛住了他的胳膊。


    這小孩動作簡直快得出奇,還不等姚織錦看清楚,那淩十三的雙手已經被反剪到背後,綁了個嚴嚴實實。


    “籲,師父,鬧了半天,你還得靠小牛才能成事嘛!”小孩兒得意洋洋地看向謝天涯。


    “算你能幹,今天你那頓打就先饒過了!”謝天涯瞥他一眼,轉身顛顛地跑進屋裏,少頃,端著一個粗瓷大碗走了出來。


    “少他娘的給老子囉嗦,喝了!”他一邊說,一邊把碗往淩十三嘴邊送。淩十三腦袋四處亂轉,死活就是不肯喝。


    “謝大夫,你到底給三哥哥喝什麽?”姚織錦這下子是真的焦灼起來,恨不得衝上去幫淩十三的忙。好家夥,這謝天涯該不會是要給他喂毒吧?有那麽深的仇恨嗎?


    謝天涯轉過頭來狠狠道:“你這丫頭問得蹊蹺,我這兒是藥廬,除了藥,還能給他喝什麽?”他狠命把碗塞過去,咬著牙斥罵道,“老子巴巴兒地把藥都給你熬好晾涼了,你死活就是不喝,是不是要氣死我?”


    藥……藥?


    淩十三手被綁住了,動作難免不靈便,一麵躲閃一麵道:“謝大夫您是神醫,我腿上的傷已經敷上草藥,並無大礙,你……”


    “放你的屁,你來了三天傷還不見好,傳出去,老子的臉往哪擱?!”


    姚織錦一頭霧水,走過去戳了戳謝天涯的胳膊:“謝大夫,你是在逼著三哥哥喝藥?治腿傷的藥?”


    “廢話,不然老子在給他吃砒霜啊!”


    “那麽……三哥哥,你該不會是……”她趕緊捂住了嘴巴,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阻止差一點就溢出來的笑聲,“你該不會是不敢喝藥吧?”


    話音剛落,一直站在旁邊的紅鯉頓時發出一聲嗤笑。


    淩十三的臉罕見地有些發紅,慌慌張張瞅了姚織錦一眼,認真地道:“我不能喝藥,真的。”


    “你喝下去會腸穿肚爛?”不等姚織錦說話,紅鯉率先出聲,一臉嘲弄地看著他,“別鬧了,趕緊喝完,這事兒也就了了,否則,萬一耽誤了謝大夫給我們大奶奶診脈,你縱有十條命也賠不起!”


    淩十三眼神複雜地看向紅鯉。他從小習武,刀劍拳腳之傷對他來說猶如家常便飯,他根本不曾放在心上,唯獨吃藥這一環,卻是千難萬難。幼時一聞藥味便要作嘔,如今長大,吃藥這事,仍舊是能免則免,最多不過是好得慢些。以前他遇上的那些個大夫,盡責吩咐過也就罷了,誰會扭著他不罷休?誰成想,來這黑涼村沒幾天,竟遇上這個一根筋的謝天涯,真是要了命了!


    “盯著我幹嘛?非禮勿視,這道理連我一個不識字的丫頭都曉得,你不懂?”紅鯉雙手叉腰,兇巴巴地吼了過去。姚織錦趕緊拉了她一把,轉頭對淩十三道:“三哥哥,你不會真的怕吃藥吧?敢情你今兒是專程來讓我看笑話的?”


    淩十三聞言,歎了一口氣,道:“我跟你說過千萬次了,不是三哥哥,你以後再這樣叫,我就……”


    後頭的話他卻是沒說出來,低頭示意小牛解開他,然後,接過謝天涯端著的藥碗,一仰脖子,以赴死的姿態將那褐色的藥湯倒進嘴裏。


    “這還差不多!”謝天涯滿意地點點頭,“現在你可以滾了,打量著老子真願意留你?白耽誤事!”


    淩十三的五官都絞扭到一起了,苦笑著衝他頷首致謝,又看了看姚織錦,轉身走了出去。


    “三哥……”姚織錦本想追上去,迴頭見紅鯉眉頭皺成一團,隻得停下來。無論如何,她們今天來是有任務在身的,那淩十三身上有傷,短時間內應當暫時不會離開黑涼村,想見麵,應當還有機會。


    紅鯉看著淩十三走遠,轉而對謝天涯道:“謝大夫,現在您能跟我們去拂雲莊了吧?”


    “急個屁!”謝天涯沒好氣地斥了她一句,“你們先走一步,我準備一下,一會兒就來。穀家大奶奶趕了遠路,你們迴去讓她別在地上閑晃了,去床上歇息一陣兒,弄點吃的給她墊補墊補,就這樣!”


    姚織錦和紅鯉答應一聲,轉身走出清心藥廬。


    在迴拂雲莊的路上,紅鯉一直也沒有說話。不知怎的,姚織錦總覺得她臉色看起來十分奇怪,似乎突然多了許多心事。她用手肘撞了撞紅鯉的胳膊,隻換迴來一個白眼,唯有跟在她身後,靜悄悄地朝莊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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