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風佑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小聲說道:“那日在穀外接信後,路過一個‘笙篌坊’,見著一把琴,那坊主不賣,我和他磨嘰了兩天……”


    風佑越說越小,像做了錯事的孩子,葉薑的頭痛欲裂,話語也跟著衝了起來:


    “既然這樣,你就和她留在桃花塢好了,還出來接什麽信?佑,你去告訴她,趁著國喪進軍東隱是我葉薑的主意,還有當年潛在連惑身邊也是我一手策劃的,跟你沒有關係,你們就雙宿雙棲好了,還迴來做什麽?爭什麽天下?”


    “你以為我可以左右她嗎?”風佑猛地起身,碰翻了矮小的桌案,“她那個女人心裏想什麽,誰明白?你明白嗎?隻要這五陸還有一個人是她哥哥的障礙,她那顆心就放不下,與其這樣,不如讓她心心念念惦記著我,防範著我!”


    風佑說得麵紅耳赤,這一招他的確敗了,怪不得連城那天那麽篤定的要他滾迴北裏,想起她當時輕蔑的眼神,風佑心痛如絞,是誰說過兩個人之間,愛得多的那方會痛苦,真是說中了,風佑覺得自己和連城在一起後,有些東西也慢慢消失了,那是對人的防範和對世俗的憤恨,安逸的他若不是得到葉薑關於連惑對他夜襲的警告,怕在這時,早已身在東隱囚牢了吧!


    正想著門口想起一個老嫗咳嗽的聲響,葉薑斜了風佑一眼,示意他不要激動,淡淡說了句:“找我的!”


    一名隨軍的婦人走了進來,雖說在大多數國家認為女人隨軍會帶來厄運,可是在北裏卻不是這樣,北裏的風氣相對開化,男人和女人的地位並沒有太大的懸殊,這就是葉薑為何能站在風佑身邊,充當他軍師的原因。


    “什麽事?”


    “稟主子,那姑娘已經一日一夜未進水米了,您派人送去的被褥也被擱置在一邊,絲毫沒有動過!”


    葉薑聽完趕忙側頭看向風佑,見他已愣直了雙眼,臉色有風雨欲來的怒色。


    “別看我,你不是真想那麽對她吧?我隻不過做了你想要我去做的事,至於那丫頭的倔脾性還是你去收拾吧!”


    說著打了個哈欠緩緩走向床榻,在風佑飛奔出去的霎那,那唇邊的一抹淡笑化成深深的長歎。


    物倉憐惜烽煙又起


    風佑停在帳簾邊的手顫了顫又縮了迴去,一左一右手持長槍的兩名士兵雖一臉肅穆,但眼角的餘光還是不時地朝風佑臉上偷瞄著,也許他們從沒有見過勇猛的王會有今天的這種表情,將矛盾、不舍、憤恨、遲疑都擰成了一起,展現在那雙深幽的藍眸之中。


    縮迴手的風佑煩躁的在帳篷外踩踏了兩圈,幾次走近帳簾卻又都踱了迴去,如此反複了許久,直到物倉裏有東西倒塌的聲響他才停下了腳步,呆愣了數秒,便閃電般的鑽進了物倉。


    物倉裏日光昏暗,風佑適應了會兒,卻見是堆積的物品倒了,四下掃了一眼,見昨夜、今日的食物都完好的放在門口,略新的被褥也被擱置在一邊,不見動過。


    “你沒事吧?”沒見到連城,風佑大聲問了句,腳尖在倒塌的物品中穿插著,睜大了雙眼努力找尋連城的身影。


    沒有得到迴答,風佑的心猛跳了一下,剛想再問,卻在一堆物品的fèng隙裏看到連城蜷縮的身影。她身邊的帳篷破了一角,透進來隱約的日光,在淡淡的光柱裏,連城靜靜的靠在身後物品上,麵無表情,看著孔洞外的世界,對風佑的到來和問話置若枉聞,風佑呆了一呆,黯然道:“沒事就好……”


    連城沒有動,她早料到風佑會來,卻比預料的晚,原來風佑真的不是墨蛟,墨蛟是那種會為了感情不顧一切的人,但風佑絕不會。兩人都沉默著,誰也不願在開口說話,連城那原本粉嫩的唇也變得幹澀,起了層厚厚的皮,她把臉向自己的手臂裏藏了藏,潛意識裏還是不願讓他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身旁的人輕輕動了動,連城聽到聲響卻沒有向他看去,隔了許久,連城再緩緩轉過身側,風佑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光柱層層的氳染中,連城清澈的眼睛裏水氣彌漫上來,淡淡的,如赤山上的雲霧……


    也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的連城感覺有粗糙的手指爬上自己的麵頰,唇邊多了一個溫熱的物體,伸出舌尖碰了碰,是瓷,再碰了碰,便是熱燙的稠粥。


    “丫頭,餓壞了吧!”


    看著連城大口大口的喝著那還有些微燙的粥,風佑心裏湧起一陣淡淡的喜悅和心酸,為什麽他們兩人非要這樣呢?拋開一切隻相伴不好嗎?她心裏將一切執念放下,隻做他的女人不好嗎?


    聽了風佑的話,連城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最後停下來推開碗,又將臉撇到一邊,風佑低笑了兩聲,將她的臉扳了迴來,大掌慢慢撫摸著連城的頭,將它靠在自己的頸窩裏:


    “傻丫頭,別氣了好不好?都是我不好,在喝兩口!來!”


    連城的心完全被攻陷了,委屈都湧了上來,眼淚宣泄在風佑的肩上,再也止不住。


    正是情濃時,帳外突然傳來陣陣戰擂,鼓聲震天,兩人迅速分開,互相對望了一眼,又各埋心思的低下了頭,風佑牙關一咬,掃了一眼連城低垂的眼瞼,便轉身走出營帳。帳外的東處濃煙滾滾,幾個士兵正驚慌的提著水桶向著著火處跑去。風佑揪過一個士兵,蹙眉問道:


    “怎麽了?”


    “啟稟王,剛剛來了一隊人,說是跑商的,侍衛隊仔細盤查,見是老弱居多便讓他們過去了,誰知他們一過營地便趕著騾子往糧倉處跑,我們趕上時發現他們竟身帶硫磺,待我們一靠近便引火自爆了。”


    風雨劍眉一橫,恨恨罵了句:“連惑,你真是太狠了!”又問道:“損失了多少?”


    “約莫一半!”


    風佑的拳頭狠捏了一下,飛速接過士兵手上的水桶向著火光而去。


    物倉裏隨著夜晚的臨近越發的暗了,連城湊近孔洞的小口,費力的向外張望,外麵似乎很混亂,是哥哥派人做了什麽嗎?


    “姑娘!”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陰惻惻的聲音,連城一驚,險些推倒身後的物品,轉過頭,見一名滿臉褶皺的老嫗恭敬地立在一旁,目光低垂,一臉漠然。


    “姑娘,我們軍師有請?”


    “軍師?”


    連城皺了皺眉,努力從記憶裏搜尋這樣一個人物,實在沒有印象,老嫗轉過身向帳外去,走了幾步,停下示意連城跟上,連城心裏也好奇,起身拍了拍裙角的汙垢便跟了上去。


    葉薑進來的時候,連城正立在軍帳的兵器架前發愣,懸吊在帳頂的油燈,將光暈投在她的惻臉上,形成一個美麗的角度讓人不忍移開目光。曾經,當自己還是個初經世事的小女孩時,在連惑的書房內對著連城的畫像,眼裏發出過單純的驚豔和欣賞,葉薑在那時就幻想她會成長成怎樣美豔的女郎,可如今真的看到,葉薑還是會止不住的欣羨,哪怕身為一個女人,連城的美也會讓人難忘。


    連城意識到葉薑的目光,轉過臉微微眯起杏眼,葉薑落落大方的走上軍帳正中的案台,對著左手邊的椅子擺了個手勢道:“坐!”


    連城也不拒絕,走上去坐了下來,雙眼盯著葉薑並不說話,也不詢問。


    “很奇怪我為何是軍師?”


    連城搖搖頭,露出輕蔑的笑:“我更奇怪你為何要背叛家族,背叛國家,去投靠北裏!”


    葉薑臉色一黯,隨即苦笑道:“連城,你的刺太多了!”


    連城笑道:“是啊,可惜眼界太淺了,我哥哥也是!我算得到西澤卻忽略了北裏,我看得清楚毓卻疏漏了你,如果我當時再用點心,也許西澤那一戰我們不會輸!”


    葉薑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一直妨我,可惜感情大於理智,連城,你終歸是嫉妒我的對不對?”


    連城被說中了心事,臉色有些難看起來,是的,她嫉妒她,當她愛著連惑的時候,她可以朝夕相伴在他的身邊,當她惦念著風佑的時候,她卻是他拚死保護的人,為什麽她什麽都要跟她爭?跟她搶?這種嫉妒使連城蒙蔽了理智,阻礙她對局勢做出準確的判斷。


    “我嫉妒你什麽?我有自己的親人、國家,我有自己的信念,你有什麽?一次又一次背叛的人生嗎?”


    葉薑並不惱怒,她看了連城一眼,微低下頭喃喃道:“背叛?你明白什麽?又怎麽不說是他們拋棄了我?”


    連城沒有聽清,也不感興趣,帳外的嘈雜聲似乎小了些,她將頭轉向帳簾方向,卻聽葉薑問道:


    “這次縱火是連惑幹的,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連城迴答地很幹脆,頭也沒迴,葉薑道:“那墨騎的到來是不是因為你?”


    連城愣了一下,飛速轉過臉興奮地喊道:“他們來了?”


    “還沒有!”葉薑搖搖頭,“不過快了!”


    連城臉上陰晴不定,思考了片刻,臉上浮上一層愁雲,眼底有化不開的悲傷。


    “為什麽?”


    葉薑的問話使連城一愣,她抬起頭木然問了句:“你說什麽?”


    “我問你為什麽?南陽與東隱的盟約不是已經毀了嗎?為何墨騎會來?”


    連城抬首看向葉薑,她美麗的眼睛深邃而睿智,和自己的真的好像啊,她忽然一笑,說道:“你不明白嗎?墨騎是墨蛟的墨騎啊!”


    葉薑恍然,驚訝後深深蹙起眉頭。“你……你們有何交易?”


    連城笑得有些得意:“葉薑,那你更應該明白墨蛟是連城的墨蛟,對不對?葉薑,如果婚姻算是交易的話,那就如你所想吧!”


    “咚”一聲,葉薑和連城都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風佑站在帳外,正半撩起青色的帳簾,他一臉倦色,臉龐上還殘留著煙灰的痕跡,那舀水的木桶此刻正躺在地上輕輕的左右搖擺。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吐出這句話,風佑的臉扭曲了起來,眼底有狂亂的憤恨和濃烈的悲傷……


    不周山綿延數百裏,山峰挺拔峭立,山勢奇高,山頂上終日雲霧繚繞,人跡罕至,自古就是東隱與北裏的屏障,據說山峰有仙人盤踞,眾多好奇者曾去探訪,但皆未有結果。


    二千墨騎日夜兼程,終於抵達東隱境內,看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山穀,墨蛟心中一片悵然。


    “侯爺,再兩日便達不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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