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著!”


    空寂的廣場上傳來尖銳的女聲,眾人迴頭去看,但見連城一身狼狽,濕漉漉地立在平台盡頭。


    “黑將殺長老確實十惡不赦,但如果長老是個jian佞逆臣是不是該另當別論?”


    空氣頓時凝固起來,大家都看著連城,無法猜測她的意圖。


    “太醫院,問香!”


    冷冷地拋出這句話,連城身體一軟倒了下來,身後一雙手穩穩地接住,墨蛟憐惜地看著在懷中沉睡的她。眾人傳來抽氣的聲響,燕王的臉色沉鬱地可怕,死死地盯住墨蛟。


    “燕王,你帶著護衛進宮,可以視作篡位謀反!”


    連城□著腳站在風裏,飛散如瀑布般的長發,手腕上的月魄冰鐲發出耀眼的光彩。


    “你恨我嗎?”風佑的眼睛像貓眼一樣,收縮出寶石般的光亮。這眼光凝視她片刻,時間好象停止了,空間也隨之凝結了,當他以為一切就這樣結束的時候,她輕輕道出:


    “我不恨你,你們怎麽做的都是對的,隻是我錯了……”


    她淒婉一笑,風佑的手,在她的笑容背後不舍的自腰際滑落,手心裏的溫度像火,心裏,卻冰冷。


    “我該走了!”


    她喃喃,遠遠有漁船過來,在晨曦的水麵上留下長長寂寞的水痕。


    “隨我走吧!”


    他說,聲音在耳際輕輕滑落,帶著連自己都不能說服的顫抖,看著她起身,提起裙擺,眼前的一切如同夢境,她就那樣從他的視線中消失,墜入深深的湖底……


    “姑娘,你沒事吧?姑娘?”


    口中的湖水遠沒有心口來的苦澀,連城咳嗽著睜開眼睛,看見他還立在晨霧彌漫的船頭。


    “姑娘?”


    耳邊漁夫的聲音拉不迴她的意識,身體已沒有了感覺,所有的感官都在他的目光中膠著。


    “送我上岸!”


    她聽見自己這樣說,上岸,去皇城,去帝閣,她的選擇裏似乎一直都沒有他,也許他說的對,她總是最先舍下他,舍下他們的感情,這樣決然的轉身,讓他深信她對他沒有愛情,可是就算讓他知道又能怎樣呢?她的愛,他隻能看到冷漠的根本沒有愛的一麵,所以她不能怪他去猜想另外一麵,但是,他懂嗎,真正的愛一個人,那隻是自己的事,當這愛沒有多少可能性的時候,更不知道會讓誰痛苦受傷,最好的解決方法是……


    不-要-讓-他-知-道……


    不要讓你知道,無言對望裏隻讓心花開了又謝,所以他對她不必虧欠,無須抱歉,爭權奪利是你們的夙願,而我隻是個女子,我扭轉不了你們的野心,也扭轉不了這五陸的戰爭,我隻能做著我能做的事,祈禱心念的人平安……


    “她怎麽弄成這樣?”


    那加看著在床上囈語不止的連城,眉頭蹙到了一起。


    “我從街道上看到她時,她就這樣了!”墨蛟想起在寒風中跌跌撞撞摸索著的連城,心裏又是一陣酸痛。


    “到底發生了什麽?”風塵仆仆的墨蛟不解的看著那加,他不明白為何短短幾天,天都竟會有這樣大的動靜,而且那個人還是一向謹慎的黑將。


    “還不是因為你?!”那加有些惱,埋怨地看向墨蛟,“要不是你讓那個ji女進宮還珠,怎麽會有今天的事?”


    “我?”墨蛟啞口失言。“什麽ji女?什麽還珠?”


    “你不知道?”那加臉色刷地白了下來,心憂地看著墨蛟。


    一杯清茶,一盤殘局。


    墨蛟的手輕輕搭上那加的肩膀,黑將的事還在查,人卻被關進黑暗的天牢,那加像個無助的孩子,終日盤坐,那辨不出哀愁的臉上卻茫然的讓人心都跟著痛。


    “她醒了嗎?”


    墨蛟搖頭,那加失望地垂下臉。


    “你知道嗎?小黑有多喜歡她……”


    墨蛟的手指顫了顫,沒有動作,靜靜地聽他說完。


    “她去你府上見你,他一直跟著。其實那個女人對她說的話他都知道,前一天他喝了酒,很多,比平時要多,我能看出她對他的不信任有多麽地讓他傷心;那是一場陰謀,簡單的手法,簡單的布局,但關心則亂,我知道那時候他的心亂了,因為害怕,他怕失去她,盡管自己不曾擁有,他也怕再也見不到她,兩輛馬車,一輛燕王府,一輛帝閣,他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今日的災難是那天魯莽的帶價,但我知道,即使他清醒過來,即使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那樣做。”那加的臉看著遠處的夕陽,臉上有一種與他年紀不相符的滄桑與落寂。


    “他不會有事的,問香的事已經有頭緒了!”


    墨蛟低聲,嗓音中卻涵蓋了什麽,那加聽出他的掙紮,仰起臉看他:“如果……一切都平靜下來,你願意把她交給他嗎?”


    墨蛟出人意料的扯了扯嘴角,墨色的瞳孔變幻,是壓抑的痛苦和哀傷:


    “她從來就不是我的,身體也是,心也是,我能拿什麽給他……”


    三日後,問香之事落幕,阿四、梁太醫斬立決,星長老被定下弑君之罪,剝奪了帝閣第一長老的位置,暫由塵長老接替,對此那加深有不滿,無奈大臣和燕王力挺,隻得作罷。可惜的是星長老,勞苦功高,到頭來卻落個晚節不保。


    “他們什麽時候放黑將出來?”


    朝陽殿裏那加焦慮地踱著步,墨蛟立在一旁,心情也不好。


    “帝閣那邊說,雖然星長老有錯,但黑將擅闖之罪還是要追究的,燕王那邊也是不依不饒。”


    “那打算如何處置?”


    “削兵權!”


    那加雙眼一瞪怒視墨蛟。


    “削去黑將一半兵力,由燕王接替!”


    “定了?”那加的聲音輕顫,墨蛟垮著臉點了點頭。


    “他們是要動手了?”那加露出詭異的笑,有些無奈,有些癲狂。


    “如果微臣當天不趕到帝閣,怕已動手了!”


    墨蛟淡然,那加抬頭看他,眼神閃爍,不再說話。


    昔日情仇迷途往事


    墨蛟越過朝陽殿的花園,到了偏殿,放望眼看去,大廳裏昏黃的燭光下,連城正獨自一個人與自己弈棋。宛如一個獨守芳華的僧尼般的安定。


    覺得有人看她,連城轉頭,月華清冷下的男子,清瘦的臉龐,在此刻不多的月下,散發淡淡的光輝。


    “來一局如何?”


    她輕輕開口,墨蛟有些窘,走近輕聲說:“我不懂!”


    連城淡笑,看著眼前的殘局亦道:“我也不懂,他們的局,我不懂……”


    墨蛟低首,案台上是白日裏的那盤棋,是多日前黑將和那加膠著的戰勢。


    “我……”(“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纖指上緊捏的棋子在半空中微微發顫,連城的手探入自己的荷包,摸索出圓潤的明珠,墨蛟臉上一驚,神情隨即黯了下來。


    “這不是給我的是嗎?”


    連城的眼裏有一絲失落,一絲了然,明珠在她嫩白的掌心中散發著淡淡的光輝。


    墨蛟的心口澀澀的,鹿關一敗,他日日守著這顆珠子,但心卻沒有跟著它溫潤起來,他嗔怒,他放縱,婉嫻樓一夜,那個青樓女子向他索要,他隨手就給了,想不到它又迴到她的手中,當著他的麵,將他自以為是的癡戀嘲笑地粉碎。


    “扔了吧,它配不上你!”自嘲地揚起嘴角,墨蛟的笑苦澀而牽強。


    連城cháo濕的眸子半閉,低下頭將它牢牢握在掌心裏:“你不要,我就收下了,當年是我丟失了它,如果再丟一次,怕我自己也沒臉再去找了!”


    說著她反手將它放迴荷包,墨蛟衝動地抓緊她的手,眼神如墨,濃鬱地化不開的黑,遮掩了星光。


    “連城……我還有資格嗎……”


    話音未落,前殿一陣騷動,墨蛟拉著連城飛奔過去,但見一個副將駕著一身狼狽的黑將立在台階上。


    “小黑!”


    那加撲了過去,黑將吃痛地咧嘴,卻依然上揚著嘴角,神情和那日的迷茫完全不同,帶著疲憊和欣慰,他張開幹裂的唇緩緩而出:“讓你們擔心了!”說話間眼神落在連城驚訝的麵容上,浮出暖暖的笑意。


    “連城,把傷藥拿去給小黑!”


    “連城,這是要禦膳房燉的補品,快送去!”


    “連城,聽說多吃點水果傷口好的快!”


    “連城,該換藥了!”


    “連城……連城……”


    連城氣嘟嘟地捧著杯盤,這兩天那加也不知道抽什麽風,屏退的所有的侍從,一個勁兒的使喚她,恨恨地將杯盤遞給洗漱的侍從,連城咬牙切齒的向藥房走去。遠處的墨蛟將一切收在眼底,但隻是默默地看,澀澀的笑。


    推開偏殿的門,一眼就看到正要掙紮下床的黑將,他也嚇了一跳,腳下一滑,跌坐在床邊,痛的齜牙咧嘴,連城氣憤地扶著他睡下,嚴厲地說道:“你不要亂動,傷口都裂開了,要是被那小子知道了,我又要被念了!”


    黑將嘿嘿一下,靦腆地搔了搔頭,連城白了他一眼,兀自忙著張羅起藥來。


    這幾日雖被使喚,但確實和他們們親近了不少,尤其是黑將,似乎隻要那加一看見她在外麵溜達,立刻會找些理由讓她迴去,眼角瞥了一樣靠在床頭深思的男人,連城微微一笑,除卻那身冷硬的鎧甲,他也是個會笑會痛的普通人,就像……哥哥一樣……


    連城的眼神有些黯,迴身看見黑將正目不轉睛地看她,被他看得有些窘,便隨口問道:“起來做什麽?”


    “我想去看看星長老!”


    黑將不避諱地說,連城吃了一驚,道:“他就快死了!”


    “我知道……”黑將苦澀一笑。


    連城隱隱感覺到什麽,想起哪日黑將說的話,“和我說說吧!”


    黑將的眼眸一抬,輕輕一歎,胸口倏地一痛,低頭看去,那舊日的鞭傷又透出暗紅的血跡。


    連城忙丟下手中的事,取了藥和紗布,爬上床去看他的傷口,揭開層層的紗布,又露出那一道道猙獰的鞭痕。


    “他們也敢對你用刑!”


    她不滿的低吟,黑將輕輕一笑:“進了牢房,誰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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