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棒球棍揮下的刹那,真彌的潛意識告訴自己此時應當馬上避開,但她的身體卻仿佛石化了一般一動不動。


    她隻是垂下槍口,抬起頭,靜靜地注視著越來越近的八田,墨黑色的眸子裏倒映著橙發少年猙獰的臉。


    不僅僅是血腥的眼神,還是那股沉重得令人難以喘息的壓迫感,都是真彌從未從八田身上感受過的。


    但是,不知為什麽,她卻從內心如是篤定著。


    ——如果是美咲的話……


    ——如果是美咲的話,他一定不會傷害自己的。


    棒球棍絲毫沒有停滯,帶著狠厲的勁風向她的頭頂砸下。


    這時,她的身後傳來了廣部焦急的喊聲——


    “矢澤醬,小心!!”


    在廣部的尾音落下的同時,灼熱的棒球棍擦著真彌的頭頂險險掠過,然後狠狠地砸入了她耳側的牆上,帶起了飛濺的碎片。當爆炸般的巨響在耳邊轟然響起,真彌的大腦一片空白。等她迴過神來,她才發覺自己的手心已經被冷汗浸濕了,手指還在脫力般微微顫抖。


    自八田突然闖出到他生生偏轉了攻擊軌跡,這段時間乍一看很漫長,實際上也就過去了短短的一瞬。真彌忽略了頭頂空氣的灼熱感和臉上的刺痛,蒼白著臉抬起頭,看著眼前的橙發少年。


    八田仍然保持著先前攻擊的姿勢,卻再沒有了那股尖銳的殺氣。他的臉上沾著灰塵和血漬,頭發也亂糟糟的,身上還散發著揮之不去的血腥氣,看起來尤其狼狽。這樣的他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眼底陰暗深沉,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真彌攥緊了拳頭,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他,喚道:“美咲……”


    在她的聲音響起時,橙發少年渾濁的目光中忽然出現了一點亮光。他動了動嘴唇,沙啞著聲音喊出她的名字:“……真彌?”


    真彌頓時有點想哭。


    她抽了抽鼻子,強忍住淚意,用力點頭:“嗯,是我。”


    八田死死地盯著她,忽然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停頓幾秒,又順著臉部的弧線一點點下滑,直到大拇指停在她的嘴唇上,指腹輕輕摩挲。他像是要確認她的存在一樣,再次重複了一遍:“真彌。”


    在清晰地感受到唇上的顫抖的手指後,真彌的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她一把抓住臉頰邊的八田的手,十指緊緊地相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聲音微顫地帶上了哭腔:“是我啊,美咲……好好看著,我沒有死,我就站在這裏,站在你的麵前——”


    話音未落,橙發少年便鬆開了握著棒球棍的手,上前一步,猛地將她擁在了懷裏。棒球棍一下子失去了支撐,“哐啷”一聲掉在地上,孤零零地滾到了兩人的腳邊。


    真彌一愣,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卻忽然感受到了肩上的濕意。


    她頓時懵了。


    少年微微彎腰,額頭抵著她的肩膀,柔軟的頭發蹭得她的脖子一陣搔癢。他將臉埋在她的發絲裏,兩隻手臂緊緊地抱著她,喉嚨深處泄出了硬是忍著、卻無法抑製的細微嗚咽。


    ……哭了?


    ……為什麽?是因為自己嗎?


    雖然下意識地發出疑問,但她的心裏已經有了確切的答案了。


    原來那個向來懟天懟地無所畏懼的吠舞羅八咫鴉……也是會流淚的啊。


    在短暫的愣怔後,真彌的目光就柔軟了下來。


    她伸手環住八田,另一隻手輕輕撫摸他柔軟的橙發,柔聲安慰起來:“已經沒關係了喲,美咲。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已經不用擔心了……”


    八田半晌沒吭聲,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他在她耳邊悶悶地開口:“……我還以為你死了。”


    真彌有些心疼,溫聲迴應:“嗯。”


    緊緊擁著她的橙發少年像終於找到傾訴的對象一般,口中失神地喃喃起來。


    “我……很害怕。也很後悔,當初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去……我覺得我真是混賬。你也是個笨蛋。”


    “嗯,對不起。”


    八田緊了緊手臂,將臉深深埋進她的發絲,細細地嗅著他所熟悉的氣味,聲音低沉。


    “……真彌,不要再離開我了。”


    “我……真的再也不想失去你了。”


    真彌怔了怔,微微勾起嘴角,溫柔地迴抱他。


    “好,我保證。”


    聽到她的承諾,八田摟著她的力道才終於放輕了一些。半晌,他鬆開手,後退了一點,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小金屬片。真彌一眼就認出了那是東京武偵高中的校徽。


    構成槍支圖案的線條飛揚,印在金屬質感的材料上,隱隱透著一股武偵特有的凜然氣勢,顯得瀟灑又鋒利。


    燈光下,八田垂著腦袋,橙色碎發下的臉微紅。


    “這個是我一直帶在身上的。……雖、雖然中途有掉出來過,但姑且算是有幫你好好保管的啦!”


    他嘟囔著,微微彎下腰,將校徽別在她的胸前。


    先是指腹輕輕摁下別針,再將細針穿過兩頭的布料,最後把細針重新扣上。全過程中,橙發少年的眼睛一直認真地盯著那個校徽,動作輕而溫柔。


    別完後,他抬起頭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眸在燈光下明亮異常。


    “喂,真彌。”


    橙發少年露出了兩人重逢以來的第一個笑容。雖然他的臉上仍帶著傷痕和灰塵,但那雙好看的眼睛和可愛的小虎牙卻讓他的笑容像太陽一樣溫暖燦爛。


    “歡迎迴來!”


    被八田的笑容一晃眼,真彌忽然覺得心跳仿佛漏跳了幾拍。怔然了片刻,她竭力忽略胸口的悸動,跟著揚起嘴角,清澈的眼眸水光瀲灩。


    “……嗯,我迴來啦。”


    ……


    被無視了許久的廣部終於找到機會哀怨出聲:“我說你們兩個啊,要不要一見麵就卿卿我我的……考慮一下我們這些苦逼單身狗的感受好不好?”


    冷不丁聽到他的聲音,八田和真彌才恍然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太過曖昧。兩人刷地一下紅了臉,“噔噔”倒退了幾步,扭過臉,一時不敢抬頭看向對方。


    真彌大腦有一瞬的空白,隻覺得自己的耳朵燙得驚人,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裙擺。而另一邊的八田已經跳了起來,表情又驚又怒。


    “你你你你你這家夥胡說些什麽啊!”他麵紅耳赤地朝廣部舉起棒球棍,“什麽卿、卿……”


    八田憋了半天沒能把那個詞說出來,最後惱羞成怒地放話了:“信不信我揍你!!”


    “欸——”


    廣部拖長了音調,一頭竄到發呆的真彌身後,作委屈狀:“矢澤醬矢澤醬!你看八田他一言不合就要打我!這個人太粗暴了你以後絕對不能嫁給他不然會被家暴的!”


    八田鼻子都要被氣歪了。什麽叫家暴啊他怎麽可能對真彌做這種事情!——這麽想著,他拎起棍子,正準備要給這個滿嘴歪理、還總是纏著真彌的家夥[劃重點]一點教訓,就見少女已經迴過神來,好氣又好笑地把廣部推開:“真是的,誰叫你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再說了,我和美咲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啦。隻是……嗯……”


    她歪頭思索了一會兒,隨即認真地點了點頭,確定地說:“隻是朋友啦,朋友。”


    八田在聽到真彌如是確認時,心髒咯噔了一下,胸口突然變得悶悶的。


    雖然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但看到她那麽認真地對那個銀毛解釋,心裏卻莫名地不爽起來。


    ——為什麽?怕那家夥誤會嗎?


    還沒想清這種不對味的情緒究竟是什麽,他已經不經大腦地脫口而出:“誰和你是朋友啊?!”


    真彌和廣部一愣,扭過頭,詫異地看著他。八田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怕真彌聽了受傷,慌忙擺手:“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愣是沒想出個好的解釋,幹脆把矛頭轉向了廣部:“比起這個,真彌!為什麽你會和這個家夥在一起?!”


    一想到自己為真彌的死而難過時,她可能還在和銀頭發的在說說笑笑,重逢的喜悅便幾乎被濃烈得要溢出來的心塞情緒替代了。


    “欸?”


    真彌似乎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整懵了,呆了一瞬才解釋道:“因為廣部君救了我啊,然後我就跟他一道了……有什麽問題嗎?”


    八田一噎。


    確實是沒什麽問題。


    ……但是就是不爽!非常不爽!


    他重重咂了咂嘴,垂下視線不再看真彌,黑著臉轉過身,大步沿著過道前進。真彌跟著小跑了兩步,喊道:“美咲?不用稍微休息一下嗎?你好像受了傷……”


    “不用了!”


    真彌停下腳步,看著八田越來越遠的背影,扭頭看向廣部,一臉茫然:“……他怎麽了?突然那麽生氣。”


    “唔。”一臉事不關己的廣部托著下巴,作思索狀,然後笑眯眯地點了點頭,“矢澤醬你也知道的,童貞男每個月總會有那麽幾天的嘛。”


    “……你夠了哦。”


    -


    赤城望著缺了一個大口的牆壁,久久沉默。


    不管盯著洞口看多久,他都看不到八田的半個影子。


    “喂!八田桑!能聽到嗎!”


    他探入腦袋,朝洞口大喊了幾聲,但隻能聽見自己的迴聲。這時,赤城在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八田大概是掉進一個隱藏通道了,隻是不知道能不能上來。


    身後的戰局仍在繼續,沢田綱吉也一點點被金發機器人壓製住了。槍聲、揮刀聲、鋼鐵破裂的聲音、男孩的哭聲,讓麻木狀態的赤城漸漸迴過神來,心也越來越涼。


    赤城相信八田不會那麽輕易地倒下。以八田的性子和實力,他肯定會憑著那股不服輸的拚勁,在困難中殺出一條血路。但那是矢澤真彌離開他們之前的八田。


    以八田現在那種不穩定的情緒,要是沒一個人拉著他,他很可能會把自己拖垮。


    赤城抿了抿唇,撐在牆上的拳頭攥緊了。


    ……難道又要眼睜睜地失去一個同伴嗎?


    怎麽可能做得到!!


    之前讓真彌一個女孩子豁出生命保護他們,現在又對八田的失蹤猶豫不定,他都不好意思稱自己是一個男人,更無臉麵對吠舞羅的大家。


    “抱歉,我先下去一下,你們撐一會兒!”


    扭頭喊了一聲,赤城不顧其他人的反應,毅然從洞口跳了下去。


    -


    同一時刻,夾層內。


    “……就這樣嗎?”


    “嗯,是啊。”


    全息投影上,名為白一的老頭子戴著墨鏡,臉上掛著與先前無異的不正經的笑。


    “這個也太危險了吧喂!”


    抱著機器人舉起的右臂、勉強掛住身體的廣部幾乎要飆淚了:“一個不小心就會被甩飛出去好嗎?!”


    白一所說的“讓機器人帶你們出去”,確實是字麵意思上的“帶出去”。


    此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一個塊頭巨大的機器人立在場地中央,平舉著兩支手臂,小臂向上彎起,作秀肌肉狀。八田抱著它的左臂、廣部抱著它的右臂,真彌抱著它的脖子,腳還踏在機器人背部的凹槽處。


    ……確實,是一個一不留神就會摔下去的姿勢。


    “所以讓你們抱緊點嘛。”


    白一滿不在乎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八田不耐煩地朝他喊道:“喂老頭子!到底好了沒有啊!我的朋友還在等我迴去戰鬥啊!”


    “……吵死了小子,沒人教過你什麽叫尊敬長輩嗎?”


    白一的額頭跳出了幾個紅十字。他深吸一口氣,雙手抱肩:“看起來,你們是準備好了對吧?”


    “這不是廢話嗎!”


    “嗯,拜托了。”


    “等、等等,我還是有點慌,有沒有什麽安全措施……”


    “是嗎,我明白了。”白一點了點頭,“啪”地一巴掌拍上桌麵上的某個按鈕。下一秒,隨著“噗嗤”的聲響,灼熱的火焰便從機器人的腳底噴射而出,在發射場地中翻滾著湧向四周。


    在廣部的慘叫聲中,機器人憑借著火焰帶來的衝力,如炮彈般向頭頂大開的小門直直衝去。


    看著機器人載著三人消失在通道口,屏幕中的白一漸漸隱去了臉上的笑容,沉默了下來。半晌,在陡然安靜下來的空氣中,他摘下了墨鏡,露出一雙與廣部真一別無二致的藍色眼睛。


    老人漫不經心地抽出紙巾擦了擦墨鏡,嫌棄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起來。


    “那家夥真丟人。”


    接著,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不過……能見到活著的她真是太好了。”


    ……


    隨著機器人鑽入通道,視野陡然漆黑一片。


    真彌隻覺得耳邊滿是唿嘯的風聲,頭發吹得亂飛,臉頰也被風刮得生痛。她不得不用盡全身的力氣,死死抓住機器人,努力睜大眼睛,向頭頂的黑暗中望去。


    過了一會兒,視線中突然出現了一點亮光。隨著機器人向上飛行,那抹亮光越來越大,逐漸形成了一個出口的模樣。真彌心中不禁一喜。


    ——就快要到了……很快就能與他們重新匯合了!


    這麽想著,出口的光線忽然被一個影子擋住了。在真彌愣怔的瞬間,那個人影從出口躍入,如流星一般向下飛速墜落。


    ……欸?


    “等、等等——!”


    然而已經遲了。


    三米。


    兩米。


    一米。


    “轟隆!”


    “砰!”


    “咚!”


    “嗚啊啊啊啊啊!!!”


    在不知是誰發出的慘叫聲中,那個人影與向上飛射的機器人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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