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書記拿下孫德順手裏尚在冒著煙霧的水煙筒,打著嗬嗬說:“孫德順,你也別太在意,不就是現在有個冒尖的兒子嘛,這以後啊,你都不用愁了,想吃啥呢,想玩啥呢,都隨意,別抱著這一畝三分地,要知道你兒子,這半個月賺得錢,別人家要幾十年種地才有哦!”


    孫德順打了個趄趔,重心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忙對著村書記擺手,誠惶誠恐地說道:“書記,你可別這麽說,我家可不是地主,是貧下中農,這個你說過的,沒那麽多錢的。”


    “你個孫德順,也不老實了是吧,你不交待,看孫建平迴來我怎麽收拾他!”村書記一皺眉頭,拉下臉來,把個孫德順嚇得……差點要從地下爬起來,給村書記下跪。


    要知道,經曆過滄桑的人,會越來越老實,受不了那苦啊。孫德順想起以前的批鬥大會,把個彎彎的大牛拴掛在脖子上,在村的大路上遊行,讓人圍觀,砸泥巴,潑水,扔爛菜葉,遊行走得沒力氣了,就拉迴來跪在曬穀場的臨時搭的木戲台上,被批個落花流水。原因很簡單,隻因孫德順在自家門前種了兩株南瓜藤,生出了兩個瓜,居然還摘迴家吃了,這是資修思想,一定要好好批鬥的。


    這迴村書記一說要收拾孫建平,孫建順自然恐懼得不行,哆嗦著說:“書記,我一定要自個兒種地,這就就去我堂弟那兒,把那地給要迴來,要迴來,你看這就行了嘛!”


    “沒那麽簡單,這潑出去的水,你再收拾迴來,還是那水嗎,都混了呐!你搞了個把責任田送給人家去種,村裏人都紛紛傳開了,搞不好啊,外村的人都要知道了!你看你都搞的什麽事!你好好想想,這事怎麽解決!”村書記把水煙筒磕在地上,站起來氣唿唿地背著手走了。


    建平媽躲在門後,這時急急出來,把孫德順拉進了門內,急得差點要掉下淚來,說:“怎麽辦哪!我說他爸,你得趕緊去找建平,讓他別再迴村了,趕緊逃得遠遠的,到哪躲躲風頭再說吧!”


    孫茹花也在家,她倒顯得無所謂,對爸媽說:“你們都別急,我去找大哥,把書記說的事告訴他,讓他心裏有個數。”


    孫德順拿著煙筒的手在抖著,忙說:“行行,你這就去,他可能到陳家村去了,就是那個陳衛星那兒,你趕過去。”


    “唉,這都什麽世道,這迴可要攤上大事兒了,他爸,你最近有沒有聽廣播啊,是不是政策什麽的又變啦!是不是這迴又要資修啦!會不會把建平給抓起來啊!”建平媽急得圍著孫德順嘀咕個沒完沒了,又拿不出主意來。


    按孫德順的經驗,這迴可不是兩個南瓜的事了,家裏賺了多少錢,村書記一下就算出來了,這麽大數額的鈔票,恐怕把牢底給坐穿了,都出不來,得坐一輩子的牢囉!


    孫茹花急急往陳家村去,沿著田野的小埂路不深一腳淺一腳地小跑著。家家戶戶都有勞力在地裏忙活,幾個青年村民好奇地看著茹花跑過去,叫道:“茹花,小心別摔地裏了,別把花褲子給濺泥巴了哈!這麽猴急的,跑哪約會去呀!大白天不下地幹活,想嫁人了都!”


    “你個王八嘴,看我怎麽整你!”孫茹花突地從田垠上跳進了水田裏,從半指深的淺水下挖起一手汙泥,從田裏拋過去,打田水仗似的,一下接著一下,不到半分鍾就五六個汙水泥巴在空中飛舞,那幾個青年趕緊逃竄,腳下激起一片田汙水花。她依然不饒,叫道:“堵死你的嘴。”


    既然下了水田,孫茹花索性卷起褲腳,穿過田野,走直線朝陳家村奔去,腳下是跟著一片的水花。


    “大哥,找你有事!”孫茹花上氣不接下氣,遠遠地看到河岸邊停著的小火輪,大聲地嚷起來:“別再收貨了,出大事了!”


    陳衛星正幫著孫建平,兩人一齊用力,把一筐筐的芹菜往船上整,看見田岸邊飛奔過來的孫茹花,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莫明地看著。


    “茹花,什麽事這麽急的,別跑了,喘口氣!”孫建平叉著手,若無其事。他想家裏沒什麽事呀,家人都健健康康的,做事又都小心著,不會出什麽大事。


    孫茹花一直跑到河岸上,才停住腳,雙手摸著胸口,一起一伏的。


    陳衛星看得傻呆了,對孫建平道:“以前沒覺得好看,現在看,你妹子怎麽這麽漂亮呀!”


    “去,我妹有事找我,別打岔!”孫建平想想又覺得不對,按茹花的應對能力,不會這麽大老遠跑來找他解決問題,叫道:“什麽事,說吧。”


    茹花伸手招著,讓孫建平把船開過對岸來,她有點接不上氣來,伸了一下舌頭才道:“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快點把船撐過來。”


    陳衛星與孫建平站在船頭,雙雙用力,把兩根扁擔撐在河岸上,一推,小火輪動了動,船尾朝對岸緩緩移過去。兩人用扁擔左右下水,在水裏劃拉了幾下,船尾就靠上了對岸。孫茹花縱身一跳,落入了船艙,船晃了幾下。


    “茹花,想我了吧!”還沒站穩,陳衛星就嘻皮笑臉道:“說吧,找哥我有什麽事!”


    孫建平沒少見陳衛星的圓滑勁,也不理他,說道:“沒什麽事吧,簡單地說一下就行!”


    茹花把屁股在船舷一坐,雙手撐在舷沿上,對陳衛星嗯了一聲:“我要說正事了,你別插嘴。”她似乎理順了思路,對孫建平道:“村書記說咱家不種責任田,還白送人,影響大了,違反政策了,要拿你問罪了,你不種田,還開小火輪賺錢,這個,肯定有問題,書記說要收拾你!”


    “嘿,就這事啊,我還以為是什麽天塌下來的大事呢!”陳衛星帶著嘲諷道:“你哥跟我說過這事了,我正在讚賞他高明呢。這年頭啊,瞎貓逮著了死耗子,誰逮歸誰的,想怎麽逮就怎麽逮,不犯法的怎麽著,又問哪門子罪!”


    茹花卻是急得臉通紅,道:“陳衛星,政策這事,你懂多少啊!書記說的,準保沒錯,他今天來找我爸談話,說得正兒八經的,一點沒開玩笑的意思。不然我急急跑來告訴我哥幹嘛?!”


    陳衛星不自覺地點著頭,抿著嘴想笑,說:“我爸還是村書記呢,老秀才,政策吃得透,要不我們問問他去。”他見孫建平望著河麵,有點發愣,扯過他的胳膊就準備上岸。


    “上哪門子岸,要從對岸上去。”孫建平說著,跳到駕駛艙,拿起搖柄轉兩下就發動了柴油機,一推離合小火輪向對岸竄過去,他又急急一下倒退,靠了岸。他對茹花道:“妹子,你在河埠頭洗洗腳,擦幹淨衣服上的泥巴,順便看著點船噢!”


    說著,孫建平拉起盯著茹花樂的陳衛星,就往村裏的陳衛星家跑去。


    “我爸在地裏幹活呢,跑錯位置了!”陳衛星拉著孫建平,往村後的田地頭跑。


    陳衛星的父親,孫建平稱他陳書記或陳伯,這陳伯對孫建平向來很欣賞,比他兒子強多了,至少不會那麽滑頭,比較實幹。


    陳伯坐在田垠上,對這事琢磨了一會,最後搖搖頭道:“不種責任田的事啊,還真是拿不準。要說這改革啊,承包責任田製正在大力推廣,都在抓先進典型。你們村是最先搞的承包製,你是第一個簽字畫押的,又做出了成績,是個典型人物。現在可好,你第一個不要責任田了,往嚴重了說,如果宣傳出去,這是阻礙改革啊!如果說是否定改革,那影響就更大了!往輕了說呢,你是看到別人跟著你學,有情緒索性不種地了,思想覺悟不高嘛!,”


    “這種事到底怎麽處理,比較妥當呢?!”孫建平一聽,確實有這個理。


    陳伯接著說:“事可大可小,也看參與人怎麽定性,凡事都是可輕可重的,角度不同,觀點也就會不同。我的意見呢,問題要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則,盡量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推動。”


    “那是不是說,我得賣了小火輪,重新種地去?!繼續當種地的典型?!”孫建平有點懊惱,有點想不通,“如果這樣,那到了責任田這一步,就要在原地踏步?!”


    陳伯耐心地說:“事情沒有這麽絕對的,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一是責任田,由你爸去種植,這樣基本上也能解決。二是小火輪,由你去打理,照樣搞運輸賣產品照做不誤。這樣呢,上下都說得通,政策也符合,這件事呀,我看就沒人會再拿它說事了。”


    “好,謝陳伯!”孫建平站起來說,“事不宜遲,我得趕迴去,跟我們村書記理論一下,把這事給擺平了再說。”


    陳伯不放心地交待:“要好好說話,青年人不要激動,記住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孫建平直奔河岸,喚上發呆的茹花,駕著小火輪,匆匆趕迴球山村。


    船剛拐到進村河道,就遠遠看見孫德順與村書記兩人站在河岸邊上,正往這邊張望著。原來茹花找孫建平的事,孫德順跑去跟村書記講了,村書記也坐不住,就扯了兩人一起在河埠頭等。


    孫建平一靠岸,停了柴油機,也不泊船,就跳上埠頭,笑嘻嘻道:“書記呀,先抽支煙!責任田我照種不誤!”他拿出一包《大前門》卷煙來,抽出兩根塞在書記指縫裏,嚓地一下點了根火柴燃著。


    “怎麽一下就想通了,有你這覺悟就好!”村書記本想好好做一下思想工作,把孫建平的思想給端正一下,典型就要支持配合改革嘛,青年人不能胡作非為。他想了一肚子的說教,把革命呀,幹勁呀,四化呀,改革呀,共產主義的道理呀,捋了一遍,正待孫建平一到,立馬開講,想不到孫建平一句話,他一肚子的說導,給堵了迴去。


    孫建平給他爸也遞一支煙,點了火,然後把剩餘的塞在了村書記的口袋裏,說:“市裏帶來的,還沒孝敬您呢,都是您這帶頭幹改革好啊,不然哪有這包煙抽嘛!”他的這包煙,其實是在市裏,應酬的時候學城裏人,裝門麵的,聊個天,抽根煙。


    “看你這耍滑頭,跟你說正事,這責任田,你是決定好好種了,是不是?!”村書記不放心,盯著孫建平。


    孫建平握著書記的手說:“是是,我家責任田,一定能自個兒種好!還可以繼續當典型,書記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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