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進工廠當工人,那是很了不起的事情。農村戶口的,更是絕不敢奢望去到縣城,當上個正兒八經的工人。


    孫建平的第二分廠,雙班倒,除了原廠的八個工人,另八個就是球山村的村民。農民工悄悄進城,悄然登上大雅之堂,當這種趨勢形成氣候的時候,已是十多年後的事了。現在是誰也沒想到,農民工已經進城了,清一色的青年小夥子。


    而第二分廠的廠長,也是個農民工,趙衛國嘛,趙家莊的青年莊稼漢。


    這一切是怎麽變換過來的,外人當然是稀裏糊塗,摸不著門道。有知點情的,還以為人家肯定有大後台,背景挺硬的,不然怎麽這麽有魄力。這是人家想都還沒敢想的事呢!


    看門的老伯,對趙衛國是畢恭畢敬,象是對待宋廠長一樣的尊敬。他一個人守廠門,獨單得很,旁邊跟著一條狗,經常睡到半夜裏驚醒,睡不著,太荒涼了,一個廠就一個人。


    自從新廠長趙衛國來了後,一開始就雙班倒,那個整天整夜隆隆的機器聲,熱鬧得讓老伯倒是不適應了。


    而且讓老伯驚訝的是,這個趙衛國廠長,夜裏來巡視,還經常拿點糕點出來,讓老伯品嚐當點心。這在以前老伯想都不敢想,那是違反紀律的,要處分的。這世道怎麽說變就變了呢。


    趙衛國廠長還對他說:“老伯,這是酬勞您的,放心吃吧!絕不是偷的哦,這可以當做給您的工作獎勵。”


    老伯說:“這是國家的財產,吃了要犯法的!趙廠長,你剛來,是不是還不懂規矩呢!”


    趙衛國笑道:“老伯,這廠已經改革了!我們上交大量利潤給國家,還要替國家養機器的。當然,也得照顧好工人嘛!讓你餓著肚子看門,萬一餓錯了眼花讓壞人進來可就不好了,要對國家造成損失的嘛。”


    老伯似懂非懂,反正他覺得現在跟以前,什麽都大不一樣了。


    五穀雜糧一車車地往倉庫裏運,製做出來還熱騰騰的糕點,就裝車往碼頭去了。他真不明白,現在國家下達的生產任務,怎麽一下子變得這麽繁重。


    老伯還聽運輸車輛的工人講,碼頭每天是停著小火輪在等貨呢。隻是小火輪沒有告訴他們,這貨到底運到哪裏去,哪裏每天需要這麽大量的貨。


    更讓老伯高興的是,一日三餐也正常了。廠裏雖沒有食堂,但是叫了個阿姨一日燒飯四頓,午夜還有夜班的一餐。


    自從第二分廠正常生產以後,陳衛星、趙衛國與薛月雲就住到了廠裏,陳衛星組織原材料的采購與銷售,趙衛國負責生產與管理,薛月雲負責分廠的小會計,配合宋會計工作。


    陳衛星的采購與銷售,其實也不用怎麽親自跑。銷售方麵,他有後岸村的李大雙等三個青年一條小火輪,另外他說服了同學胡海生與金理明做糕點生意,借用了孫建平與自已原有的一條小火輪。


    采購上呢,他到江南垟縣的大村裏,定好了五穀雜糧收購點,每次由兩條販賣糕點的小火輪迴載廠裏就行了。


    趙衛國與薛月雲要呆在廠裏,但陳衛星卻可以經常在縣城的大街上逛馬路,在茶點裏喝茶水,因為他把采銷兩條線的事兒都安排好了,自已規劃著把控就行。


    宋廠長也象陳衛星,基本沒什麽事。他不用召集工人開會研究,也不用布置生產任務的事,更不用呆在廠裏監督著。現在有事沒事,全看興致,想起來了,就是到兩個分廠去逛一圈。如果是上級有生產任務了,就讓第二分廠去完成。


    今兒個宋廠長沒事,又上街去溜躂了。路過一家餛飩店,看見陳衛星正翹著二朗腿,嘴裏叼著根煙,坐在桌子前等吃的,於是踅進去,打招唿:“陳主管,今天這麽有空啊?!


    陳衛星一驚,站起身來,掏出大紅鷹香煙抽出二支,遞了過去。嘴裏應道:“宋廠長,大忙人的,怎麽也有空啊!今天真是巧,讓我們倆在這街上給碰上了。”


    宋廠長坐下來,不客氣地接過煙,湊著火吸了一口,吐出煙霧,道:“很喜歡吃縣裏的餛飩吧,這家挺有名的,做工特地道,我也常來。”


    陳衛星忙對著店主叫道:“餛飩來兩碗,要快!”剛才他自已吃了一碗,正準備打道迴府的,這見著總廠廠長,請個客做個人情嘛,再陪著吃一碗!


    “銷售還好吧,我幾次察看分廠裏的現貨倉庫,全都是空的。”宋廠長覺得陳衛星滑頭,銷售肯定做得比孫建平還要好,所以有這麽一問。


    “是啊,全托您的福,這糕點做得地道。剛出廠又很新鮮,價格又便宜,買的人自然是多啦!”陳衛星不說出銷售的地點,這個對宋廠長還是個迷。宋廠長也無心去打聽,既然銷得好,有利潤,就沒什麽擔心的事。


    宋廠長扯開話題,閑聊道:“在縣城過得還好吧,跟在村裏有什麽區別沒有啊!”


    “我是農民進城嘛!什麽都新鮮啊!電影院、戲院、商店、理發店,什麽都挺適合我性格的!”說著陳衛星爽朗地笑起來,吹著煙圈。


    “衛星啊,在廠裏幹得好,賺足了錢呢,就在縣城買間房子,索性搬過來住得了,我們也好弄個鄰居。”宋廠長開導說:“都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個想法是要的,想當年我不迴省城,現在是後悔都來不及了。”


    陳衛星跟宋廠長在一塊,話兒是說得很對頭,興致很好,道:“宋廠長,您省城那邊,是不是也有很多工廠啊!等我們做發達了,去省城簽個大的工廠做生意!這個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宋廠長搖搖頭道:“這個嘛,你就外行啦!省城的工廠都是國營大工廠,百把,幾百號人的,過千人的工廠也有,生產任務還是很重的。畢竟一個省這麽大,要的貨還是很多的,再加上很多計劃是省裏下達的,自然是省城的工廠先拿到任務生產嘛!碰到生產不足,才動用小地方的國營小廠嘛!”


    陳衛星確實沒有到過省城,就是串聯那會兒,合著孫建平、趙衛國、胡海星、金理明、戚美麗、薛月雲、鮑海棠一班人,走了三個月到了首都,那時各個省的省城在哪裏,也都是莫明其妙的,跟著走;沒飯吃了,就跳個舞給老鄉看,順便湊個飯吃。


    還有就是走了三個月,又折了迴來,到過長江,到過黃河,吹牛了好幾年。如果村裏掛了大白幕布,放露天大電影的時候,打仗的通訊員喊:“長江長江,我是黃河,我是黃河。”一班大人小孩就圍著他,問長江長得怎麽樣,黃河長得怎麽樣。


    一直以來,陳衛星都有一種優越感,自以為比別人見得多,看得多,在村裏那是見多識廣。


    可是現在自已到了縣裏住了下來,才真正覺得自已還是那農民風格,就連平日那趾高氣揚的勢頭,也比城裏那些個戴眼鏡的青年男女矮了一截。


    現在聽宋廠長說起省城的國營工廠,聽那派頭,估計自已連進廠的門路都摸不到,更別說去簽個大廠做做了。


    什麽是井底之蛙,估計還是自已見識太局限一個小範圍的緣故。


    陳衛星的心裏,油然而生要走遍全國的念頭;青少時期,那是不懂事,也看不懂很多民情俗事,現在去再走一趟,做計眼光會不一樣。他會帶著做生意的眼光,來掃視一切,他想一定能在自已的足跡下,踏出一片荒地來。


    隻不過,現在囊中羞澀,自從搭夥孫建平做生意以來,油點生意,菜品收購生意,長距離販賣菜品生意,沒賺到多少錢;現在剛搭上分廠的糕點生產生意,賺錢也才起步。


    他考慮等自已有了一定實力,一定要借宋廠長的東風,掌舵起航。


    陳衛星在恍惚間,又聽宋廠長開玩笑說:“衛星,想什麽呢?!是不是想媳婦啦!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個縣城裏的,現在你也是縣裏工廠的領導了嘛,找找有門路的!”


    “嗯,不敢想,這個真不敢想!”陳衛星迴過神來,聽宋廠長說介紹城裏姑娘,自覺低人一等。


    他去電影院等入場,看著周邊那些個青春女郎,都是白白淨淨,斯文洋派,講起話來,自已都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麽,總之挺流行的,跟自已有距離。


    “有什麽不敢想的,總不定人家姑娘啊,想巴結都來不及呢!”宋廠長說,“你看廠裏銷量這麽好,每天兩班倒,利潤這麽高,縣裏哪個廠有我們的廠紅火呀!過一段時間,縣裏一定會點名表揚,還有組織幾場經驗介紹什麽的,到時讓你去說一說,再弄上個青年標兵什麽的,唉,說不定縣裏的領導子女,都要巴結你哦!”


    陳衛星閃動著細長眼,吐出一口煙來,道:“宋廠長,怎麽這事經你一說,就象真的似的。你看我一副農民樣,哪點有讓人巴結的味道哦!太讓你高看了!真能托您的福,借您的口,讓我也發達一迴!到時一定重謝你哦!”


    宋廠長說:“現在的青年人啊!算是生對時代囉!這麽美好的時光,這麽個改革的年代,將來真是你們的,大膽追求新生活吧。”宋廠長話,陳衛星聽著怎麽覺著這麽耳熟,他覺得這種說法沒什麽不對。看宋廠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樣子,不免也來了點信心。


    “唉,雖然我是農民進城,但我一定不會是一輩子農民。”陳衛星說,“我現在做生意,搭夥開工廠,說不定哪天也能當個大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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