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是被樓道裏亂糟糟的說話聲和腳步聲吵醒的。


    他所住的這一棟宿舍裏的學生大多是大四生。此時臨近五月,大部分的人都已經答辯完離校了,最多也就是五月中旬再迴來拿一趟畢業證,拍拍集體照吃吃散夥飯什麽的。所以日常樓裏都是相當安靜,但不知為何,今天卻是極其反常的熱鬧。


    宿舍的窗簾拉著,整個室內有些昏暗,白梓眯著眼在被子裏摸了兩把,找到手機摁開看了眼時間。


    早上六點四十三。


    白梓有些意外,大學宿舍盛產晝夜顛倒的夜貓子,男生宿舍更是不用多說。聽外麵這動靜,他還以為至少也得往八點數了,沒想到連七點都不到。


    他翻了個身,又躺了兩分鍾,覺得自己大概率是睡不著了,撐起身坐了起來。


    宿舍是四人間,其中兩個不是本市人,已經在上個周就離校了。剩下那個叫葉和安倒是本地的,但說是這幾天家裏有事,直接沒了蹤影。


    白梓隨意套了件寬大的白色t恤,拿著臉盆毛巾出門去了公共盥洗室。


    這棟宿舍樓一共五層,白梓就在最高一層。一路走過去,發現陽麵的宿舍居然都開著門,裏麵偶爾進出說話的有不少是生麵孔。一個個的全都趴在陽台欄杆上探著頭往外看,嘴裏還興奮談論著什麽。


    白梓隻零星聽到幾個“死了”“昨天半夜”“撕咬”之類的詞,感覺有點莫名其妙。等洗漱完迴了宿舍,發現消失了三四天的葉和安正已經迴了宿舍。


    宿舍的窗簾已經被拉開了,四月底已經明朗起來的陽光斜映進屋裏,正好把趴在陽台上的葉和安籠在裏麵。


    白梓放下手裏的東西,胳膊墊在葉和安旁邊欄杆上,順著他看的方向望過去,一邊隨口問道:“這一大早的,全都趴陽台上幹什麽呢,光合作用?”


    葉和安看的正認真,冷不丁被他嚇了一跳,手裏的東西差點沒抓穩直接摔到樓下去。


    白梓手疾眼快的一把拎住了那東西上的掛繩,這才發現居然是個小巧的單眼望遠鏡,頓時有些無語。


    “我擦你嚇我一跳!”葉和安誇張的拍了拍自己胸口。


    “這是在看什麽,望遠鏡都用上了?”白梓說著,順手也把望遠鏡對在了自己左眼上,朝著外麵看出去。


    旁邊葉和安倒也不和他搶,還特別貼心的給他指揮著方向:“往東一點,對,過去小樹林到人工湖那裏,死了一個人。”


    “死人了?”白梓聞言頓了頓,一邊繼續把視野往那邊調,語氣裏卻帶了幾分不虞,“那這擠了滿滿一樓層的人在興奮個什麽勁兒?”


    “他們也不是在興奮,就是……”葉和安思考了一下措辭,發現不太好總結,索性開始從頭說起,“這麽和你說吧,這次的事不是之前那種畢業季常出的,比如考研失利就業壓力之類導致的自殺案件。”


    “昨天半夜死的這個不是學生,好像是他殺,屍體被發現時的樣子特別慘,據說都不成人樣了。”


    “警方怕引起恐慌,沿湖那一片已經拉起警戒線了,估計正處理著吧。哎你找到地方了沒有?”


    白梓“嗯”了一聲,右手手指慢慢轉動調整著焦距。


    湖邊圍了不少勘查取樣的警察,看情形也已經到了工作收尾階段,屍體也已經被收進了裹屍袋裏。領隊的警察打著手勢說了句什麽,眾人開始穿過小樹林往停在水泥路上的警車處走。


    領隊的那個卻在小樹林邊緣停下,似乎在向站在哪裏的什麽人匯報情況,姿態帶著幾分恭敬。


    白梓又拉進了些距離,才發現樹林邊還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都是便服。


    男的一身黑色休閑風衣,背對著宿舍樓的方向,肩寬背直,身形挺拔;女的身形完全被樹木擋住,隻能看到在頭頂高高束起的黑色馬尾辮。


    就這麽短短兩三秒的功夫,那男人像是突然察覺到來自身後的窺視,一迴頭不偏不倚的和望遠鏡後的白梓對上了視線。


    白梓手一抖,本能的想要躲避那道視線,等迴過神來,才發現手裏的望遠鏡已經放了下來。


    “怎麽了?”旁邊的葉和安有些莫名其妙。


    “沒事。”白梓應付的迴了一句,看著自己的手有點發愣。


    電光火石間的對視,他並沒有看清那個男人的樣貌,卻對那雙深的有些過分的眸子莫名心驚,像是裏麵蟄伏著什麽擇人而噬的兇獸一般。


    白梓甩了甩頭,覺得自己大概是還沒睡醒,才會出現這麽不合常理的邪乎想法。


    他又探頭出去看了一眼,小樹林便已經沒有人了。視野越過小樹林去到宿舍區的水泥路,正好看見那個男人拉開一輛黑色越野的副駕駛車門坐了進去,車子發動朝著宿舍區外去了。


    “他們已經結束了。”白梓把望遠鏡遞還給葉和安,兩人轉迴屋裏。


    “吃早飯了嗎?”白梓問葉和安。


    “沒有。”葉和安說,“我今天早上不到五點從家裏溜出來的,開了兩個小時的車跑迴學校,那有機會吃飯。”


    白梓詫異:“你家裏把你怎麽了?”


    “家大業大屁事就多,一兩句話根本說不清楚。”葉和安有些煩躁的拜拜手,“我這趟出來連手機都直接扔在家裏了。”


    “行,那先下去吃個早飯?”白梓笑笑,岔開話題。


    白梓拉開櫥子找外出穿的衣服,葉和安就坐在他對麵的電腦椅上瞅著他換。瞅著抽著突然冒出來一句話:“小白子,我覺得你最近好像變了不少?”


    “嗯?”白梓迴頭看了他一眼,語氣疑惑,“有嗎?”


    “有吧……”葉和安抓了抓頭發,“怎麽說呢,就是一種感覺。”


    “葉大少的第六感又上線了?”白梓笑。


    “一邊去,別打岔。”葉和安也笑了,後麵的話居然也順了,“就比如說這個,你以前都不會開玩笑的。”


    白梓聞言也愣了一下,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就是感覺你整個人都罩著一種無欲無求的仙氣兒,少了些正常人該有的煙火氣。”葉和安晃了晃屁.股底下的轉椅,突然也覺得自己這話說的有些莫名其妙,又自己給自己找補了一句,“其實再想想這也算不上什麽問題,你要是聽不明白就當我啥也沒說。”


    白梓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了一句:“從那次車禍後?”


    葉和安一怔,又仔細想想了,語氣裏帶了幾分猶疑:“好像……還真是……”


    他突然想到什麽,驚疑不定的打量著白梓:“你是不是被什麽東西魂穿了,你還是我的親親小白子嗎?”


    “差不多就行了哈。”白梓笑出聲來,“不跨考表演係的研究生真是委屈你了。”


    .


    白梓也算是本市人,但老家是相對比較偏的一個縣區。他畢業後打算留在市裏,這些天正忙著找工作、租房子。


    葉和安沒什麽事,就免費給他當了一整天的司機,跟著他到處跑。


    兩個人吃過晚飯,迴到宿舍時已經快八點了。葉和安卻不知道哪裏來的興致。非要拉著白梓去天台喝酒。


    這一片宿舍區有些年頭了,通往天台的鐵門用鐵絲就能撬開,兩個人一人懷裏揣了幾個易拉罐,並排坐在石條上吹夜風,一邊喝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上幾句。


    兩人手裏的啤酒剛喝到第二罐,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咚”的一聲輕響,有點像是肉.體砸在水泥地上的悶響。


    兩個人都是一愣,同時迴頭看過去。


    發出聲音的位置被遮在一堆雜物後,兩人的視線剛好被擋住,看不出什麽異樣。


    “你聽到了吧?”葉和安小聲的問白梓。


    白梓點了點頭。


    剛才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就是什麽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


    葉和安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白梓知道,他估計時想起了前一天夜裏慘死的那具屍體了。


    正在這時,兩人耳際再次捕捉到一聲更為尖銳的的聲音。


    “刺啦——”


    ——像是某種尖銳的利器劃過地麵的銳響。


    葉和安的臉色瞬間慘白。


    他巧合的看到過學校論壇上有好事者上傳的屍體照片。雖然隻來得及瞄了一眼帖子就被刪了,但那人身上宛如被猛獸的撕咬抓撓過的痕跡異常顯眼,四肢殘破扭曲的恐怖情形幾乎在瞬間就清晰浮現在了他腦海裏。


    他哆嗦的抓緊了白梓的胳膊,這迴連聲音都不敢出了,隻用口型示意:“怎麽辦?”


    白梓安撫的拍了拍葉和安的胳膊,又仔細看了看那邊,衝他比了個“我過去看看”的口型。


    他倒沒覺得有什麽可怕的,隻覺得或許隻是雜物堆裏藏了什麽小動物,夜裏正好是它們到處活動的時間。


    葉和安卻死活不肯放手,但那雜物堆正好在他們去往樓梯間的的必經之路上。想離開天台的話,不往那邊走除非直接跳樓。於是隻好不情不願的抱著白梓的左胳膊一點一點往那處挪。


    白梓有些無奈,將胳膊稍微往外抽了抽,確認不會影響自己的動作後,還側身將他往後擋了擋。


    月底的月亮隻是細細的一彎,光線聊勝於無,兩人上來時又都沒帶手機,隻能盡量瞪大眼睛試圖看的更清楚一點。


    轉過雜物的一瞬間,白梓突然隱約嗅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腥甜血氣。


    他一怔,腳下的步子下意識一頓,下一秒隻覺得眼前一團白影猝然一閃。


    葉和安幾乎在同時已經“嗷——”的一嗓子慘叫起來。其音色之淒厲、效果之拔群,直接連白影加白梓都給嚇了個哆嗦。


    白梓一迴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白影也迴過神來,在葉和安慘叫聲的餘韻裏緩緩坐直的身子,還甚是嫌棄的甩了下尾巴。


    兩個人這才看清,那一大團白影居然是一隻健壯漂亮的大白貓,蹲坐著幾乎有成年人膝蓋那麽高,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正冷冷的瞅著兩個人,眼底滿是戾氣,似乎在衡量從哪個位置下口比較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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