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幾下子抹幹淨眼淚,認真地看著蕭瑾瑜,“這樣還不保險。”


    他一個萬人之上的王爺都被她罵王八蛋了,她還想怎麽保險……


    就見楚楚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摸出個小物件,神情鄭重地放到他手裏,“你把這個收好。”


    蕭瑾瑜拿到眼前蹙眉細看,楚楚塞到他手裏的是個做工普通的暗紅色小錦囊,摸起來裏麵像是還裝了什麽東西,剛要打開就被楚楚急急叫住。


    “不能開!開了就全跑了!”


    蕭瑾瑜深深看了這錦囊一眼,輕合手指默默捏了捏,確認裏麵的確沒有任何活物,才一頭霧水地看向楚楚,“什麽跑了?”


    楚楚答得一本正經,“仙氣。”


    蕭瑾瑜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不轉了,因為轉了也沒用,“這到底是什麽……”


    楚楚一臉成就感地笑著,“我在觀音廟給你求的護身符。”


    蕭瑾瑜怔了一怔,這倒不是他收到的第一個護身符,但一般是不會有人給他送這種東西的,原因有二,第一,稍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是個遇神殺神遇鬼殺鬼的主,根本不信這一套,第二,關心蕭瑾瑜的人多是實幹派,比起求神拜菩薩,他們寧願跨刀握劍護在他身邊,或者幹脆直接出手為他斬除隱患。


    上一個送他護身符的人在符紙上浸了無色無味的毒,葉千秋忙活了半個月才把他從閻王那拽回來。


    蕭瑾瑜輕蹙眉頭,帶著幾分戒備小心地看著這個小小的符,“為什麽?”


    “昨天是你的生辰嘛!我本來想給你擺壽宴來著,可你說連刺史大人都不夠格,那我就更不夠格了……我也沒錢給你買什麽大禮,就按我們鎮上的習慣,在你生辰那天找離你最近的觀音廟,跪在觀音娘娘麵前念一個時辰的平安經,這個時候求的護身符最靈,能保你一整年平平安安。”


    蕭瑾瑜一時不知道該哭該笑,“你為這符……跪了一個時辰?”


    楚楚美滋滋地道,“是呢,就得跪滿一個時辰才行,不然就不靈啦!昨天求平安符的人可多了,等我跪完去求的時候正好就剩最後一個,你運氣真好!”說完看著蕭瑾瑜仍然病色深沉的臉,抿抿嘴唇,十分肯定地補道,“你的病肯定很快就好。”


    蕭瑾瑜牽起一個分外蒼白的微笑,把這小錦囊輕輕攥到手心裏,“謝謝……”


    “不客氣!”


    蕭瑾瑜服過藥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陣,醒來時候日頭偏西,楚楚還坐在床邊看著他。


    一見蕭瑾瑜睜開眼睛,楚楚就湊近了過來,“你醒啦?”


    “嗯……”再不給她找點事做,她恐怕是要一直這麽看下去吧,“楚楚,屍體可取來了……”


    楚楚點點頭,又搖頭,乖乖地道,“隻有那盤糖醋排骨……不對,糖醋肋骨。刺史府的書吏大人說還有一些在肉鋪的冰窖裏放著,可肉都切開了,混在一塊兒,他們都認不出來。你先前說這個案子裏的事兒要是沒有你的命令誰也不能管,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去認,想先來問問你。”


    蕭瑾瑜莞爾,要是因為自己生病她就這麽乖巧老實了,他倒是不介意多病些時候。


    “去吧……我和你一起去。”


    楚楚見蕭瑾瑜要起身,一急之下兩隻小手一塊兒撲上去按住了蕭瑾瑜的胸口,“不行不行!大夫說了,你得好好休息,不能累著了!”


    被她以這麽個姿勢按得動彈不得,蕭瑾瑜笑不出來也氣不起來,“哪個大夫說的?”


    “就是季大人找來的那個老大夫啊!”


    “你不是說……他說的都是瞎話,你一句都不信嗎……”


    楚楚一愣,這話好像真是自己說的。


    蕭瑾瑜一錘定音,“去準備吧……順便,幫我叫侍衛來。”


    楚楚跟著蕭瑾瑜到滿香肉鋪的時候,前堂裏齊刷刷地站了一排人,打頭的是一身便服的譚章,對著蕭瑾瑜深深一揖,活生生把一張大餅臉笑成了百褶包子,“安王爺,此案相關人等皆已在此,恭請王爺審斷發落。”


    蕭瑾瑜隻點了下頭,轉對楚楚低聲道,“去吧,看仔細些,莫有遺漏……多加小心。”


    “好。”


    楚楚由一個王府侍衛和一個刺史衙門官差陪著去了冰窖,直到三人在視線範圍內徹底消失,蕭瑾瑜才掃了一圈滿堂的人,把目光定在一排人裏唯一一個女子身上,“你是凝香閣掌櫃?”


    綠衣女子忙向前邁了幾步,落落大方地對蕭瑾瑜跪拜,“民女凝香閣掌櫃宛娘拜見安王爺千歲。”


    蕭瑾瑜一句官話也沒說,也沒讓她起來,“那盤糖醋排骨是你做的?”


    宛娘端端正正地跪直身子,頷首徐徐道,“回王爺,糖醋排骨是小店的招牌菜,蒙遠近客人抬愛,以宛娘做的最為出名,當日乃縣令季大人點菜待客,宛娘不敢怠慢,自是親自操持。”


    蕭瑾瑜聲音微沉,“所用材料也是你親自選的?”


    宛娘四平八穩的聲音裏加了幾分愧色,仍低著頭,“回王爺,此事說來慚愧……小店買肉一向是買活豬,精心飼養滿一月後由店裏師傅宰殺待用,以求食材質優鮮美。眼下臨近年關,活豬不大好買,一時斷了貨,這才臨時向滿香肉鋪進了一批。我為季大人做糖醋排骨時,有意挑了塊細嫩的,誰知……實在怪宛娘有眼無珠,牽累了季大人,罪不可恕。”


    季東河在一邊聽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了,邁出一步對蕭瑾瑜頷首道,“王爺,凝香閣在上元縣有五六年了,掌櫃宛娘才德兼備有口皆碑,請王爺明察。”


    季東河話音還沒落,就被譚章伸手拽了回去,“王爺心清目明,自有裁斷,用你多嘴!”


    “譚大人,卑職也是實話實說。”


    “你已是停職待查的戴罪之身,哪有你說話的份!”


    “譚大人……”


    蕭瑾瑜不輕不重地咳了兩聲,正劍拔弩張的倆人立馬清淨了,蕭瑾瑜一點兒搭理這倆人的意思都沒有,向剩下的一排人又掃了一遍,目光在一個長衫青年和一個長衫大叔身上徘徊了一下,最後落在那長衫大叔身上,“你是滿香肉鋪的掌櫃?”


    長衫大叔被蕭瑾瑜清寒的目光看得心裏直發慌,乍一聽點到自己,膝上一軟,“咚”一聲就跪了下來,“草……草民,草民滿香肉鋪掌櫃趙滿,王爺千歲千千歲!”說完才想起來跪得太遠了,趕緊往前爬了幾步,對著蕭瑾瑜實實在在地磕了個響頭。


    蕭瑾瑜微微皺眉,“肉鋪是你開的?”


    “是是是……也不是,不是……”趙滿頂著一頭汗珠抬手往後麵那排人裏一指,“是小的五個一塊兒開的,小的們都是屠戶,但好門麵的鋪子太貴,單個開肉鋪誰也開不起,就合計著一塊兒湊錢開的,小的識幾個字,會記賬,就當了賬房,也算不得掌櫃……”


    “可記了凝香閣買走的肉是哪家送來的?”


    “這……小的們是一個村的,都是老鄰居了,就沒記那麽細,隻記了誰家送來多少斤兩啥肉,到月底也就按這個分錢,所以每天肉一送來就混到一塊兒了,也不知道是誰的……”


    “屠戶殺豬剔肉,可是在自家院子裏?”


    “是是是……鄉下人家,沒那麽多講究,咋方便就咋幹了。”


    蕭瑾瑜點了點頭,聲音輕了一分,“二位請起吧。”


    “謝王爺。”


    兩人起來之後,蕭瑾瑜一句話也沒再說,靠在椅背上淺皺眉頭輕合雙目,看著像是在苦思冥想,一眾人誰也不敢出一絲動靜驚擾他,直到楚楚老遠喊了一嗓子打破靜寂,“王爺,都查好啦!”


    蕭瑾瑜緩緩睜開眼睛,看著跟楚楚一塊兒過來的侍衛和衙差把一個蓋了白布的擔架抬到大堂正中央放下,沉聲對那一排人道,“宛娘,帶你的人回去,盡快收拾早些開門做生意吧……趙老板,你們先回去歇息幾天,肉鋪何時能重開,自會有人告知你等……本案結案前,任何涉案人等不得離開本縣,務必隨傳隨到,違者與殺人者同罪。”


    “民女拜謝王爺。”


    “謝王爺……謝王爺!”


    待一排人魚貫而出,兩個侍衛不約而同地悄聲閃了出去,餘下互相看不對眼的譚章和季東河,刺史衙門的幾個官差,再就是雖然在冰窖裏凍得小手小臉發紅,但還是明顯心情甚好的楚楚。


    她這樣兩眼發光的模樣讓蕭瑾瑜一時懷疑那白布下蓋的是具已經拚湊齊全的完整屍身。


    不可能,若是頭顱手腳俱在,刺史衙門的官差仵作怎麽會找不出來?


    “王爺,能找著的就全在這兒啦,雖然還不全,可也不少。”


    楚楚把白布一掀,除了蕭瑾瑜和那個剛才已經在冰窖裏惡心過了的衙差,一眾人等頓時滿麵綠光。


    擔架上擺了一堆被切成各種形狀的肉,大肉扇,小肉塊,肉片,肉絲,還有一盆攪好的肉餡,蕭瑾瑜看出來這些肉不是隨意亂堆的,而是缺東少西地擺出了一個隱約的人軀形狀。


    刺史衙門的官差連豬肉人肉都分不出來,她居然連哪塊肉長在人身的哪個地方都分清楚了。


    沒等蕭瑾瑜詫異過去,也沒等眾人惡心過去,楚楚就在擔架邊站得筆直,開始認認真真地報道,“稟報王爺,死者女,二十有餘,三十不到,還沒生過孩子,是最近兩三天死的,屍體是死後被人分割開的,從那幾塊比較完整的肉上看,分屍的人刀法特別好,刀口都整齊利落得很,隻是屍體碎得太厲害了,還缺了好多東西,死因暫時還不知道。”


    楚楚幾句話說出來,滿堂鴉雀無聲。


    哪兒來的二十來歲未曾生育的年輕女子,這不就是一堆碎肉嗎!


    蕭瑾瑜也遠遠看著那堆碎肉發怔,就算是以前可以接觸屍體的時候,讓他拿在手裏仔細看,他能看出來的也隻是死亡時間,死後分屍,刀口特征罷了,剩下的……


    “你如何知道死者是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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