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涼州館驛出來,馬車趕得飛快,坐在馬車裏能清楚地聽見急促又整齊的馬蹄聲。蕭瑾瑜換好官服之後就合起了眼睛,輕皺著眉頭,臉色白得厲害。


    “王爺,”楚楚靜靜看了他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湊到了他身邊,輕輕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別害怕。”


    蕭瑾瑜眉頭緊了緊,睜開眼睛,正對上她既滿是擔心又格外堅定的目光,微微一怔,“嗯?”


    楚楚抿抿嘴唇,低下頭來,“我知道突厥,董先生講過……突厥的人個個都是裹著狼皮的長毛大個子,殺人如麻,還會把人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你別害怕,你要去見他們,我一定陪著你。”


    蕭瑾瑜伸手攬住她的腰,牽起她扶在自己臂彎上的手,湊到嘴邊輕輕吻了吻。這丫頭明明就害怕得要命,居然還強作冷靜來安慰他……


    蕭瑾瑜心裏既疼又暖,嘴角牽起一絲溫和的笑意,“放心,突厥人確實能征善戰,但他們也是人……冷將軍,就是冷月的爹,已經跟他們打了好幾年的仗了,如今勢均力敵,不分上下。”


    “真的?”


    “嗯……”


    “冷將軍可真厲害!”


    “是冷將軍帶兵厲害……”蕭瑾瑜眉心沉了沉,把楚楚的手往自己手裏心使勁兒攥了攥,“不過……楚楚,你千萬記住,軍營裏除了我和景翊,還有冷月,任何人都不要信,冷將軍也不行……跟緊我,不要亂跑,明白嗎?”


    楚楚認真地點點頭,“我就跟你在一塊兒,哪也不去。”


    “嗯……”


    馬車在離軍營最遠的第一道關卡前停住,蕭瑾瑜本以為是要接受檢查,剛想開窗交代一下,就聽見從車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王爺。”


    蕭瑾瑜皺了皺眉頭,“進來吧。”


    話音剛落,馬車裏就閃進來一團火。


    冷月一絲不苟地向蕭瑾瑜拜了一下,才道,“王爺,雖然那夥兒突厥人承諾在見到你之前決不動兵,但我爹擔心他們使詐,還是留在軍營裏以防萬一,讓我帶人來迎迎你。”


    蕭瑾瑜微微點頭,“軍中情況怎麽樣?”


    “因為先前自殺的事兒,又一時不打仗,有點兒亂……”冷月微揚下巴,明朗地笑了一下,“王爺放心,我給你們當侍衛,肯定比景翊強。”


    蕭瑾瑜還沒來得及替景翊說兩句,楚楚就已經點起頭了,“對!景大哥自己都說過,他不會打,就隻會跑,肯定比不過你!”


    冷月嘴角一勾,向楚楚兩手抱拳,“娘娘聖明!”


    “不用客氣!”


    蕭瑾瑜默默歎氣,不著痕跡地把楚楚拉回身邊圈住,再讓她倆同仇敵愾下去,沒準兒什麽時候就落到自己身上了,“小月……那幾名自殺將士的屍體可存放好了?”


    “都放在一個單獨的營帳裏了,派人專門守著了。”


    “軍中可有仵作?”


    “以往軍營裏死人都是戰死的,草席子一裹葬在軍營邊兒上就行了,哪用得著驗屍收屍的啊……”冷月笑得有點淒涼,“我爹待他的兵跟親兒子似的,平白死這幾個人,可把他心疼壞了,這幾天一直臉黑脾氣臭,還得請王爺多擔待。”


    蕭瑾瑜輕輕點頭,“你來趕車,進了軍營不要停,直接去停屍的營帳,楚楚負責驗屍……請冷將軍去那見我。”


    “是。”


    蕭瑾瑜要跟楚楚一塊兒去看看,可不管他保證離屍體有多遠,楚楚都是一口的不答應,本來答應讓他在帳門口等著的,可楚楚剛出去就看見外麵起了風沙,索性連馬車也不讓他出了。


    人被她結結實實地按在榻上,輪椅又被她推到了最遠的角落,蕭瑾瑜哭笑不得,“楚楚……我這樣見冷將軍,不合規矩……”


    楚楚雪上加霜地扯來一條厚厚的被子,把他從腰往下裹了個嚴嚴實實,拿了杯熱水放到榻邊的矮幾上,一點兒商量的餘地都沒有,“顧先生說了,你不能受風寒,這也是規矩。”


    “這案子很重要……”


    “你最重要。”


    “就一會兒,不礙得……”


    楚楚撅起嘴來,“你聽我的話,我才聽你的話,你要不聽我的,我也不聽你的了!”


    “好,好……那就冷月陪你,行不行?”


    “行!”


    楚楚跳下馬車,鑽進帳子,冷月已經在等著了。


    看著楚楚挽起袖子把頭發重新綰成一個光溜溜的髻,圍上圍裙,戴上手套,一下子變成一副很是正兒八經的模樣,冷月忍不住道,“這些事兒我也懂一些,給你搭把手吧。”


    楚楚睜圓了眼睛,滿臉驚喜,“你還會驗屍呀?”


    楚楚想說董先生沒說過小辣椒還會驗屍,想了想就沒說出來,董先生說的到底是戲本,真人可就在她麵前呢!


    冷月攏起頭發來,露出一臉得意,“以前跟王爺學的……要不是嫁給景翊那個混球兒,不能再住在安王府了,我肯定有機會把王爺那些驗屍的本事全學來。”


    楚楚怔怔地看著冷月,盯著她美得張揚的側臉,掃了幾眼她那被一身紅衣勁裝包裹得讓人想入非非的身子,心虛地抿了抿嘴唇,“你以前……住在王爺家呀?”


    “住過幾年,那會兒就覺得安王府最好玩兒,連過年都不願回家……”冷月漫不經心地說著,掃了眼擺在地上的三個蓋著白布的草席,“王爺說都聽你的,你說吧,先驗哪一個?”


    “就……就最早死的那個吧。”


    冷月走到其中一個草席前,麵不改色地掀了白布,露出一具已經脫幹淨了的屍體,死的是個年輕男人,在腐爛得斑斑駁駁的皮膚下還能看出健壯勻稱的骨肉。


    楚楚跪到屍體旁邊,從屍體的頭頂開始一寸一寸地仔細查看,從頭頂一直看到腳趾,腦子裏留下的居然連一點兒屍體的影子都沒有。


    整個腦殼裏就隻有一團酸溜溜的糨糊。


    王爺讓冷月住在自己家裏,住了好幾年,還教給她驗屍,是不是因為喜歡她呀……


    冷月可比自己漂亮多了,還比自己有本事得多,又是大將軍的女兒,王爺怎麽能不喜歡她呀……


    是,自己已經是王爺的娘子了,冷月也早就是景翊的娘子了,可這麽想著,心裏就是又酸又疼,難受得厲害。


    冷月看她直勾勾地盯著屍體,眼睛裏亮閃閃的,小臉慘白,咬嘴唇都要咬出血來了,冷月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頭,“娘娘……你怎麽了?”


    楚楚這才倏地晃過神來,怎麽看著看著屍體就想到王爺身上去了啊……


    “沒,沒怎麽……他死得怪可憐的。”


    冷月微微皺了下眉頭,“那照你看,他到底是怎麽死的?”說著補了一句,“不是自殺,對吧?”


    “不知道……”


    楚楚從頭到腳又看了一遍,把屍體翻了個身兒,一寸寸地摸著看著,看著看著神情又恍惚了。


    這人的身子很細很滑,可比起王爺的身子還是差得遠了……


    冷月在王爺家裏住了那麽久,王爺又那麽相信她,她肯定也幫王爺揉過藥酒,沒準兒還幫王爺擦過身子洗過澡呢……


    她懂得多,肯定比自己伺候得好……


    王爺肯定更喜歡讓她伺候……


    “娘娘……”冷月好奇地看著她在一具屍體上溫柔認真地撫著揉著,“這是什麽驗屍法啊?”


    “啊?”楚楚愣愣地看著幾乎被自己揉破皮的屍體,慘白的小臉騰一下就紅了,“這是……這是我家家傳的法子,不告訴別人。”


    “哦……”


    “你看見的,也不能跟別人說。”


    冷月認真地點點頭,“好。那你用家傳的法子……查出來這人的死因了?”


    “就,就快了!”


    蕭瑾瑜在榻上靠了沒多會兒,就聽見車門外傳來一聲滄桑又響亮聲音,“末將冷沛山恭迎安王爺。”


    蕭瑾瑜把身子坐直了些,理好衣襟,才道,“冷將軍,請進來說話吧。”


    車門一開,鑽進來一個披掛整齊的老將軍,白髯白發,精神矍鑠,一手托著精鋼頭盔,到蕭瑾瑜榻前利落地一拜,“拜見安王爺。”


    “冷將軍免禮。”


    站起身來看清楚蕭瑾瑜裹著被子靠在榻上的模樣,冷沛山愣了一愣,在他的印象裏,這人的身體一向不好,卻還從沒以這副樣子見過人。


    看著冷沛山的神情,蕭瑾瑜帶著一絲歉意微微頷首,“偶染微恙,讓冷將軍見笑了……”


    冷沛山忙低頭把目光錯開,“末將不敢。”


    “冷將軍,”蕭瑾瑜的聲音平穩清冷,沒有一點兒抱病虛弱的意思,“我本無權過問戰事……既奉皇上之命來此查案,不得不向冷將軍請教幾句。”


    “是末將上書求皇上請王爺來的……王爺不辭辛苦至此,末將定全力配合,知無不言。”


    蕭瑾瑜點點頭,沉了沉聲,“請問冷將軍,這一役若無此波折,單論兩方實力,如何?”


    冷沛山倏地抬頭,錯愕地看向一臉平靜的蕭瑾瑜,“王爺……您這是什麽意思?”


    蕭瑾瑜靜靜定定地看著冷沛山,“我以為已經說得很直白了……我的意思是,依冷將軍多年征戰經驗看,實話實說,這一仗要是正兒八經的打,我軍與突厥,誰輸誰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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