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折騰了好一陣子才出來,看到梳洗一新的楚楚,蕭瑾瑜心裏又是一顫。


    這丫頭比剛才打扮得更精致了,仔細地描畫了眉眼,點了紅唇,還撲了一層薄薄的胭脂,梳起了一個華麗而不沉重的發髻,穿著一套他從未見過的鵝黃衣裙,好心情全都寫在了那張白裏透紅的臉上,好看得讓整間昏暗的營帳都亮起來了。


    楚楚跑到蕭瑾瑜麵前,扯著裙擺原地轉了個圈,“王爺你看,好看吧?”


    蕭瑾瑜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很好看。”


    楚楚眼睛笑得彎彎的,“是師父送給我的!”


    蕭瑾瑜一抹淺笑僵在臉上。


    他不得不承認,這衣服實在很好看,她穿著也很合身,簡直就是專門給她量身做的。


    她的這個師父,不但比他有品味,似乎還比他更了解她……


    才幾個時辰的工夫就拿出一件既合身又價值不菲的衣服送她,想必是心儀她很久,做了很久的準備了吧……


    他是個王爺能怎麽樣,手握天下獄事大權又能怎麽樣,不能陪她騎馬,甚至選衣服的本事都遜人一等……


    蕭瑾瑜微微抿了下發白的嘴唇,“你的師父……很好。”


    楚楚眨著亮亮的眼睛看他,“王爺,你是不是不願意我跟師父在一塊兒呀?”


    蕭瑾瑜脊背僵了一下,“沒有,不會……時辰差不多了,該走了……酒宴設在兩軍軍營之間的戰場中央,突厥王子要求就隻有你我赴宴,你若害怕,可以留在軍營裏。”


    “那他們來幾個人呀?”


    “也是兩個,突厥王子阿史那蘇烏,還有苗疆巫師都離。”


    “我跟你一塊兒去,反正我還沒見過突厥人和苗人長的什麽模樣呢!”


    蕭瑾瑜神情黯了一下,先前說要去是為了陪他,這會兒就隻是因為好奇了……


    “好……”


    馬車在黑如漆冷如冰的夜裏行了一段路,最後停在了一個臨時搭建的帳子外麵。四野空闊得連根草都沒有,就隻有這麽一間帳子,還有帳邊樁子上拴著的一黑一白兩匹馬,帳門外也不見任何守衛。


    攙蕭瑾瑜下車之前,侍衛擰著眉頭低聲道,“王爺,可需我等找個地方暗中保護……恐防有詐。”


    若隻有他自己,他一定毫不猶豫地讓這些侍衛統統回去,可這會兒……蕭瑾瑜看了眼正好奇地扒著窗口往外看的楚楚,遲疑了一下,“留一個人等在馬車上吧……沒有我的信號不得妄動。”


    “是。”


    帳子雖然是臨時搭建的,但帳裏的擺設從用的到看的一樣都不缺,還都是中原的式樣,連麵對麵坐在桌邊的兩個男人也都是中原貴族的打扮。


    一個深眼窩高鼻梁的男人在麵對帳門口的位子上坐著,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把玩著麵前的酒杯,另一個男人背對帳門趴在桌上,一聽到有人進來,兩個男人同時看向帳門口,眼神很客氣,但還沒客氣到起身相應的地步。


    蕭瑾瑜向那個深眼窩高鼻梁的男人微微點頭,“蘇烏王子。”


    對方以同樣深度點頭笑了一下,“安王爺。”


    蕭瑾瑜又看向那個唇紅齒白,臉蛋圓嘟嘟,眼睛水靈靈的少年人,“都離先生。”


    對方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呲起白牙人畜無害地一笑,一聲沒吭。


    楚楚的目光一直盯在阿史那蘇烏身上,這個突厥人根本沒有董先生說得那麽嚇人嘛,反倒更像是師父說得那樣,這人的眼睛像狼一樣又深又亮,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又密又長,鼻梁像小山一樣又高又挺,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裹著結實勻稱的骨肉,真就像一隻正當年的狼一樣,既美得讓人挪不開眼,又讓人覺得害怕,不敢靠近。


    阿史那蘇烏微眯著眼睛,像狼盯著迷迷糊糊走進自己包圍圈的小羊羔一樣打量著楚楚,“這位就是王妃娘娘吧?”


    楚楚還沒回過神來,一時沒接話,蕭瑾瑜沉聲道,“正是……楚楚,見過突厥蘇烏王子。”


    阿史那蘇烏笑著直擺手,“免了免了!你們漢人禮節太重,我可不願意委屈了這麽漂亮的王妃娘娘……”說著勾起一抹略帶邪氣的笑,直盯著楚楚玲瓏的腰肢,“安王爺不心疼,我都心疼了。”


    蕭瑾瑜臉色剛沉下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經有人先他一步發作了。


    就見都離一步竄了出來,張開手臂擋在楚楚麵前,水靈靈的眼睛裏滿是憤怒地盯著阿史那蘇烏,一張臉氣得鼓鼓的,活像個剛出鍋的肉包子。


    眼前突然竄出個人來,楚楚嚇了一跳,不由得往蕭瑾瑜身邊躲了一下,哪知道都離也跟著她挪了一步,還是嚴嚴實實地擋在她麵前。


    “行了行了……”阿史那蘇烏不耐煩地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


    都離這才坐了回去,不忘扭頭警告地瞪了楚楚一眼,把楚楚嚇得縮到了蕭瑾瑜身後,才滿意地回過頭去。


    阿史那蘇烏扶著額角苦笑了兩聲,“不好意思,這小子不懂事兒,嚇著你們了……安王爺,王妃娘娘,請坐吧。”


    一個方桌四個座位,阿史那蘇烏和都離對麵坐著,阿史那蘇烏左手邊的上座已經撤去了椅子,顯然是留給蕭瑾瑜的。


    在這種是敵非友的宴會裏被他人預先排好座位,總不是什麽好兆頭。


    蕭瑾瑜還沒來得及細想,楚楚已經坐到了阿史那蘇烏右手邊的位子上,還把椅子往阿史那蘇烏身邊挪了挪。


    比起這個長得英武說話溫柔的突厥王子,她才不願意挨著那個凶巴巴還不說話的包子臉呢!


    蕭瑾瑜別無選擇地在阿史那蘇烏左邊落座了。


    阿史那蘇烏像是很滿意楚楚這樣的選擇,在給蕭瑾瑜倒酒之前先給楚楚滿了一杯,轉頭看著蕭瑾瑜明顯發陰發冷的臉色,笑道,“一直聽人說安王爺是個不拘小節的大度君子,不會還跟自家王妃講究男尊女卑那一套禮數吧?”


    “不會……”蕭瑾瑜清清冷冷地看向對麵的楚楚,“她不會喝酒,本王替她喝就好。”


    阿史那蘇烏濃眉微挑,轉頭看向楚楚,“王妃娘娘,你願意嗎?”


    楚楚抿抿嘴唇,看著蕭瑾瑜隱隱發白的臉色,搖了搖頭,“不願意。”


    他根本就不能喝酒,怎麽能讓他替自己喝啊……


    阿史那蘇烏揚起嘴角,對蕭瑾瑜聳了聳肩,“突厥的男人是不會強迫女人的,安王爺的意思呢?”


    蕭瑾瑜微微蹙眉,又不動聲色地展成一臉平靜,“也好。”


    阿史那蘇烏臉上的笑意比兩條劍眉還濃,“安王爺果然是君子。”


    阿史那蘇烏給楚楚和蕭瑾瑜倒好了酒,好像都離不存在似的,直接對兩人舉杯道,“久聞安王爺大名,今天終於有幸見上活的了……還要感謝安王爺想得這麽周到,把這麽漂亮的王妃娘娘也帶來了……”說著歎了口氣,“安王爺肯定能理解,像你我這種年紀,要是一年半載看不著個女人,那可比掉腦袋還難受啊……不說這些廢話了,喝酒,喝酒!”


    阿史那蘇烏一仰脖子就把一大杯酒灌了進去,楚楚剛想嚐嚐這突厥的酒是個什麽滋味,就被蕭瑾瑜警告地一眼看過來,怏怏地擱下了杯子。


    蕭瑾瑜碰都沒碰麵前的杯子,滿麵冰霜地看著喝得有滋有味的阿史那蘇烏,“蘇烏王子如此誠心致書相邀,還不惜以暫時休戰為代價,就為請本王來喝酒?”


    阿史那蘇烏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是啊,我漢字是寫得醜了點兒……不過意思應該還是挺清楚的,就是請你來喝酒的,要不我幹嘛一個人都不帶啊……”說著瞥了眼正直勾勾盯著一桌子酒菜的都離,“他不算數。”


    “本王不是帶兵的,你請本王也沒用。”


    阿史那蘇烏笑得差點兒從椅子上翻下去,“安王爺,敢情你們漢人打仗還帶請客商量的啊……我可沒這個意思,就是對漢人很有興趣,你是皇帝的兒子,我是汗王的兒子,這會兒漢人軍營裏就隻有你才夠資格跟我說話,跟我喝酒,我不請你還能請誰啊?”


    蕭瑾瑜牽起嘴角冷然一笑,“蘇烏王子此言差矣……如今的突厥汗王曾與我先皇和談,兄弟相稱,蘇烏王子就當與我當今聖上同輩,算下來還是本王侄子輩的,你夠不夠資格與本王說話,與本王喝酒,還得本王說了算。”


    阿史那蘇烏噎了一下,放聲笑了起來,“我聽人家說,占安王爺的便宜是會遭報應的,還真準!”阿史那蘇烏滿上自己的杯子,又舉了起來,“叔叔就叔叔,叔叔在上,侄子敬你一杯!”


    輪到蕭瑾瑜被他噎著了,見過死皮賴臉的,還沒見過這麽死皮賴臉的……


    阿史那蘇烏一飲而盡,又興致滿滿地斟滿了一杯,對楚楚道,“侄子敬嬸嬸一杯。”


    楚楚看向蕭瑾瑜,見蕭瑾瑜沒在看她,抱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玫紅的酒液酸酸甜甜的,還帶著果香,一點兒都不苦不辣,好喝得很,楚楚忍不住多喝幾口,把一整杯都喝進去了。


    蕭瑾瑜想攔的時候早就來不及了。


    阿史那蘇烏滿意地笑看楚楚,“怎麽樣,突厥的酒比中原的酒好喝吧?”


    “好喝!”


    阿史那蘇烏笑著又給她滿了一杯,還伸手摸了摸楚楚的頭頂,目光裏滿是寵溺地看著她,“隨便喝,管夠。”


    蕭瑾瑜剛要開口,本來緊盯著菜盤子的都離突然一眼瞪向阿史那蘇烏,阿史那蘇烏立馬怏怏地縮回了手。


    蕭瑾瑜臉色沉得厲害,端起麵前的酒杯,“蘇烏王子既是請本王喝酒,那就由本王奉陪到底了。”


    阿史那蘇烏勾起嘴角一笑,自滿酒杯,“安王爺請。”


    蕭瑾瑜一口把滿杯的酒灌了下去,眉頭旋即皺了起來,這東西酸酸甜甜的,連一絲酒氣都沒有,這是……“葡萄汁?”


    阿史那蘇烏“噗”地笑出聲來,笑得前仰後合,杯子裏的葡萄汁都笑得灑了出來,潑得他自己滿身都是,就差躺到地上打兩個滾了,阿史那蘇烏一直把嗓子都笑啞了才搭著蕭瑾瑜的肩膀道,“誰說安王爺喜怒不形於色啊,這才到哪兒啊就繃不住了……哈哈哈哈……安王爺你放心,就你這身子骨,我要是跟你拚酒,外麵等著你的那個人還不得跟我拚命啊!”


    蕭瑾瑜臉上一陣黑一陣白,毫不客氣地撥拉開趴在他肩上笑抽了的阿史那蘇烏,冷臉看著他,“你到底想幹什麽?”


    阿史那蘇烏徹底笑夠了,才給自己和蕭瑾瑜重新滿上葡萄汁,勾著嘴角道,“我就想跟你說一聲,你們軍營裏鬧鬼死人的那檔子事兒跟我沒有一星半點兒的關係。”


    蕭瑾瑜一怔。


    阿史那蘇烏品酒似地淺抿了一口葡萄汁,看著桌對麵還在眼巴巴盯著菜盤子的都離,“這小子根本沒那本事……他是苗人不假,但不是什麽巫師,是我那醋壇子女人的親弟弟,怕我在軍營裏耐不住寂寞跟別的女人鬼混,特地派來盯著我的,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煩得很……你放心,他不懂中原話也不懂突厥話,除了攔著我勾搭女人之外就光認吃。”


    楚楚好奇地盯著這個包子臉,試著加了塊烤兔子肉放進都離麵前的空碗裏,都離抬起水靈靈的眼睛看了楚楚一眼,抄起筷子就埋頭大吃起來。


    這人吃東西的模樣可一點兒都不凶,像個餓壞了的大胖兔子似的,吃得白嫩嫩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好玩兒極了。


    楚楚又往都離碗裏夾了幾塊肉,都離看向楚楚的眼神終於從滿是敵意變成了滿是感激。


    阿史那蘇烏向蕭瑾瑜無奈地聳聳肩,“看見了吧,就這點兒出息。”


    蕭瑾瑜微微皺起眉頭,“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讓你少走點兒彎路唄。”


    蕭瑾瑜眉頭皺得更緊了點兒,兩軍交戰得正火熱,敵軍首領特意安排這麽一出就為了提醒他不要走錯方向,這種事蕭瑾瑜就是想信也不沒法信。


    “為什麽?”


    “我跟蕭玦交過手,我服他……我知道他服你。”阿史那蘇烏嘴角微揚,目光卻淩厲起來,“你們軍營裏亂成那樣,我就是打贏了也是勝之不武,沒意思……我也好奇,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敢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蕭瑾瑜眉梢微挑,“你若想知道此案真相,需答應本王一個條件。”


    “你說。”


    “休戰五日。”


    “五天就夠?”


    “不夠再說。”


    “……好!”


    “蘇烏王子要是沒別的事,本王還有公務在身。”


    阿史那蘇烏聳聳肩,“安王爺還是先好好養養身子吧,但願下回不用請你喝葡萄汁了。”


    “沒有下回了。”


    阿史那蘇烏看向楚楚,楚楚還在饒有興致地往都離碗裏添菜,看他兩眼放光地大吃大嚼著。


    唔,比看王爺吃飯滿足多了……


    阿史那蘇烏微眯眼睛看著楚楚,“王妃娘娘要是喜歡,把他帶走養幾天好了。”


    楚楚還沒回話,就聽蕭瑾瑜清清冷冷地道,“不必了……”


    一個師父已經讓他手足無措了,要是再來一個……


    “楚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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