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瑾瑜差點兒背過去,兩手捏在輪椅扶手上,骨節凸得發白,一張臉陰沉得跟黑鍋底似的,“不行。”


    都離又往楚楚懷裏縮了縮,整張臉埋在楚楚胸口,身子縮成了一個球,“嗚……”


    楚楚像抱著一隻受傷的大動物一樣,憐惜地順著都離的頭頂,“王爺,你看他多可憐呀……”


    “楚楚……”


    “王爺……”


    以往楚楚這樣看著他的時候,蕭瑾瑜都是有求必應的,但這回……


    蕭瑾瑜果斷地把殺人的目光投給那倆看戲看得正出神的侍衛,倆侍衛脊梁骨一涼,立馬衝上去,二話不說就把都離從楚楚懷裏一把揪了出來。


    所幸都離不懂武功,倆侍衛速度也夠快,眨眼工夫就把他拉得遠遠的了。


    被侍衛抓得疼了,都離哭得像個被爹娘拋棄的小孩子似的,拚命地朝著楚楚喊娘,侍衛幹脆利索地一記敲在都離的脖梗上,都離身子一軟,頓時沒動靜了。


    看著都離軟軟地倒下去,楚楚一下子跳了起來,“不許欺負他!”


    蕭瑾瑜一張臉黑得無以複加,“楚楚,沒人欺負他……讓他倆照顧他,你去洗澡,換衣服。”


    楚楚衝過去一把把都離從侍衛手裏搶了過來,倆侍衛誰也不敢跟娘娘搶人,隻能撒手,眼睜睜地看著都離軟塌塌地趴到楚楚身上。


    楚楚瞪著倆侍衛,眼睛裏像是要竄出火來,“他倆淨欺負人,才不會好好照顧他呢!”


    倆侍衛快哭了,他倆怎麽就欺負人了啊……


    蕭瑾瑜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額頭上的血管全部粗了一圈,像一群夏夜池塘裏吃撐了的蛤蟆似的跳個不停,咬牙咬了半晌,從牙縫裏擠著道,“楚楚……你把他放下,我給他洗……”蕭瑾瑜冷眼看著都離,無可奈何地補了一句,“我沒力氣欺負他。”


    “不行!你不能碰他!”


    蕭瑾瑜臉綠得像顆馬奶葡萄。


    楚楚拖著都離退了兩步,“他身上全是血,還不知道碰沒碰過那個屍體呢……再說了,我碰過屍體,我已經抱過他了,你不能碰他!”


    蕭瑾瑜默默歎氣,差點兒給她氣糊塗了……


    “楚楚……”蕭瑾瑜深深呼吸,換上一種沉穩冷靜又語重心長的語調,“你是王妃,給人洗澡這種事……不能由你來做。”


    楚楚眨眨眼睛,“怎麽不能呀,我不都給你洗過好多回了嘛,還是你讓我給你洗的呢!”


    倆侍衛默默低頭看地麵,禦林軍當得久了,這點兒眼力界還是有的,畢竟林子大了什麽主子都有,小命就那麽一條……


    蕭瑾瑜要瘋了,腦子一熱,脫口而出,“我是你相公!他是誰!”


    楚楚愣了一下,看看趴在自己肩頭的都離,一臉認真地道,“他叫我娘……就是我兒子嘛。”


    蕭瑾瑜很想把她一把揪過來,按到地上照著她屁股狠抽幾下,腦子裏剛竄出這個念頭,突然被一陣笑聲打斷了。


    還是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而且明顯是忍笑沒忍住,突然笑噴出來了。


    蕭瑾瑜相信,就是把一家三代的膽兒都加起來,這倆侍衛都不敢在這種時候笑成這樣。


    轉頭看過去,阿史那蘇烏已經趴在門簾旁邊的帳壁上笑得快抽過去了。


    一帳子人,誰也沒注意這個人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兩個侍衛一驚,“刷”地把劍拔了出來,眨眼間一個護到楚楚身前,一個護到蕭瑾瑜身邊。


    阿史那蘇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別緊張,別緊張……沒勁兒了,沒勁兒了……”


    蕭瑾瑜臉色青白交替,“你怎麽在這兒?”


    阿史那蘇烏確實笑沒勁兒了,幹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沒仗打,閑著沒事兒出來溜達溜達……我以前怎麽沒聽說過,安王爺還是個醋缸啊?”


    蕭瑾瑜一張臉冷得要結出霜了,“那你說,都離怎麽在這兒?”


    “我哪知道啊……我出來晃晃,他就跟著,跟著跟著就沒影了啊,我就是沿著他腳印兒找來的……”說向都離胸前的一攤油漬上看了一眼,“我看他的腳印在你們營外一個烤羊肉的篝火堆邊上停過,估計是被肉味勾過去了,勾過去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了吧。”


    “那他怎麽進得了軍營?”


    阿史那蘇烏揉著笑疼了的肚皮,“我哪知道這傻小子偷吃了你們什麽東西,怎麽一下子就這麽精明了,專挑了個繞過所有哨防的道走,我要不是沿著他的腳印走,還來不這麽快,聽不這麽全呢……”


    蕭瑾瑜腦子氣得再昏,這點兒事還是想得明白的。


    阿史那蘇烏要是沒瞎謅胡扯,那麽把都離勾去的烤羊肉就是景翊和冷月扔下的那攤,都離是聞著味兒來的,抓了隻烤羊腿之後就不知道往哪兒走了,就沿著冷月繞過哨防背景翊回營的腳印跟到營裏來了。


    如果是這樣,那恐怕他隻是想找個舒服的地方啃羊腿,結果好巧不巧地正撞見那人剖腹的一幕,嚇破了膽,躲到了桌子底下。


    這些都說得過去,唯有一樣。


    “他為何問本王的王妃喊娘?”


    阿史那蘇烏又笑了好一陣子,才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上回沒跟你們說,他這兒有問題,傻子……誰給過他吃的他都喊娘,在我營裏有規矩,就隻有他姐姐派來管他的那個丫鬟能給他吃的。”阿史那蘇烏看看正滿臉疼惜地抱著都離的楚楚,嘴角笑得都快咧到後腦勺了,“不過是安王妃要給他吃的,這個麵子我肯定得給的嘛……”


    蕭瑾瑜的臉色已經複雜成了一種無法形容的顏色,“你既然來了,趕緊把他帶走……讓軍營的人發現你們在這兒,想走了也走不了了。”


    阿史那蘇烏微微一怔,把笑模樣收斂了一點兒,“安王爺,你就不怕我剛才說的那些都是瞎謅胡扯的?”


    蕭瑾瑜冷冷看過去,“你應該聽說過,跟我胡謅的人都是什麽下場。”


    “你可想好了,你現在要是把我抓起來,這仗沒準兒就打完了。”


    “抓你是冷將軍的事,我隻抓案犯。”蕭瑾瑜瞥了眼依舊徹底茫然的兩個侍衛,“何況憑你的身手,他倆還抓不了你,沒必要讓他倆大半夜的白費體力。”


    阿史那蘇烏一愣,看著已經恢複到靜定安然的蕭瑾瑜,“安王爺,你已經把案子破得七七八八了吧?”


    蕭瑾瑜不答,“你走是不走?”


    “走走走……”


    楚楚一聽,立馬一副戀戀不舍的模樣,真像是要母子分離了似的。


    阿史那蘇烏拍拍屁股站起來,滿眼笑意地看著楚楚,“王妃娘娘喜歡他?”


    “唔……他是第一個問我喊娘的。”


    阿史那蘇烏一本正經看向蕭瑾瑜,“安王爺,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啊……到現在還沒個問王妃娘娘喊娘的啊?”


    蕭瑾瑜一眼瞪過去,“你想站著出去,還是想躺著出去?”


    “安王爺息怒,息怒……不是說好了嘛,休戰五天,還沒到時候,你可不能對我動粗啊……”阿史那蘇烏笑眯眯地看向楚楚,“王妃娘娘,你要是喜歡他,留著養幾天也行。”


    楚楚抿抿嘴唇,“還是讓他回家吧,這裏又死人了,他都嚇壞了……”


    阿史那蘇烏一愣,“又死人了?”


    “有個人把自己肚子剖開了,要找東西。”


    阿史那蘇烏是個殺人無數的主兒,什麽血肉橫飛的場麵都見過,但聽著眼前這個小巧玲瓏的丫頭把這種話說得跟喝涼水似的,阿史那蘇烏脊梁骨一陣發涼,汗毛頓時豎了一片。


    “自……自己剖開?還……還找東西?”


    “是呢,我把他肚子裏的東西翻了個遍都沒找著……我覺得是我找得不仔細,可王爺說根本就沒那個東西。”


    看著阿史那蘇烏的臉色,蕭瑾瑜頓時有種氣血順暢的感覺,“屍體還在營裏放著,蘇烏王子要是感興趣,本王陪你去看看?”


    “不用,不用……你們營裏的事兒,我還是不摻合的好,不摻合的好……”


    阿史那蘇烏飛快地把都離拉過來,抗麻袋一樣地抗在肩上,眨眼工夫就在帳子裏消失了。


    蕭瑾瑜默默舒了口氣,看著滿臉失落地望著帳門口的楚楚,“楚楚……去洗澡,換衣服。”


    “哦……”


    楚楚再回來的時候,蕭瑾瑜已經躺在床上,像是已經睡著了。楚楚爬上床去,理所當然地窩進蕭瑾瑜的懷裏。


    蕭瑾瑜還醒著,他本來就不易入睡,剛才折騰那麽一出,天亮之前想睡著是不可能了,所以他知道楚楚窩進他懷裏,但到底是餘火未消,沒像平日裏一樣把她抱住。


    這丫頭……實在是欠修理了。


    丟給別人修理還舍不得,還得自己想想法子……


    要是隔三差五來個這麽一出,就憑他這漏洞百出的身子,想要活到三十歲都難了……


    蕭瑾瑜還沒想好具體的修理辦法,窩在他懷裏的那個人居然已經抽抽搭搭地哭起來了。


    蕭瑾瑜一慌,他就是在心裏那麽想想,沒說出來吧……


    要說委屈,好像也該是他委屈吧……


    懷裏的人越哭越傷心,蕭瑾瑜到底忍不住,摟住了那個哭得發顫的小身子,“楚楚……怎麽了?”


    “王爺……”楚楚摟緊了他的腰,身子蜷縮在他懷裏,哭得更大聲了,“我都沒見過我娘長啥樣,他們都說我是野種……我想當娘,我想有人喊我娘……”


    蕭瑾瑜微微一怔,猛然想起楚楚的身世,心裏一下子揪得發疼。


    她不舍得都離,居然是不舍得都離喊的那一聲娘,還是用苗語喊的,她根本聽不懂的一聲娘。


    他居然氣昏了頭,沒看得出來……


    “楚楚……你不是野種,你是楚家的孩子……”蕭瑾瑜輕輕順著她的頭頂,“你還是我的娘子。”


    “我知道……我就是想我娘,我就是想看她,我想讓她抱抱我……”


    蕭瑾瑜摟著哭得身子發抖的楚楚,猶豫了一下,聲音微沉地道,“楚楚……我也沒見過我娘。”


    “你還是比我強……你知道誰是你娘,我都不知道我娘是誰……”


    蕭瑾瑜眉心微沉,淺淺苦笑,“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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