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瑾瑜換上一身幹淨的白衣,坐在桌邊剛翻了幾本加急公文,楚楚就風風火火地跑回來了。


    “王爺,我回來啦!”楚楚直奔到衣櫃前,打開衣櫃抓出一身衣服扔到床上,“我剛才沒碰屍體,熏點草藥換身衣服就能走!”


    蕭瑾瑜一怔,擱下手裏的折本子,“沒碰屍體?”


    她出門的時候不是說去驗屍嗎?


    “嗯……我就看了看那三個吊死的人穿的衣服。”


    楚楚利落地脫了外衣,眨眼工夫連中衣也扒了,蕭瑾瑜趕忙過去把半開的窗子關上,慌得臉上紅雲一片。


    楚楚倒是淡定得很,兩下把肚兜也一塊兒解下來了,轉過身來邀功似地看著蕭瑾瑜,“王爺,你猜,我發現什麽啦?”


    這樣的大白天,這樣既飽且暖的時候……蕭瑾瑜突然覺得屋裏的炭火一下子燒得格外熱烈起來。


    “不,不知道……”


    楚楚在衣櫥下麵的抽屜裏翻出一個布包,抓了把皂角和蒼術,走過去丟到火盆裏,趁著煙霧升騰,從火盆上跨過來跨過去。


    玲瓏有致的身子被煙霧輕輕包裹著,飄渺如仙,毫無遮擋地在蕭瑾瑜眼前就這麽晃過來晃過去……


    “王爺,我拿著拚出來的那件衣裳跟那個人的中衣比,發現這人的外衣袖子比中衣要長好大一截嘞,這衣服要真穿在他身上,肯定跟唱戲的一樣了!”


    蕭瑾瑜鬼使神差地道,“嗯……那件外衣是凶手的。”


    “啊?”楚楚一下子從煙霧裏蹦出來,輪廓清晰得讓蕭瑾瑜頓時紅透了臉,“王爺,你早就知道了呀?”


    從她說那布條裁截整齊,很容易就拚出一件衣裳開始,蕭瑾瑜就有所懷疑了。


    “剛……剛確認。”


    楚楚臉上的沮喪之色一掃而光,“那我就沒白驗啦!”


    “嗯……”蕭瑾瑜默默把蓋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沒出息還沒法管的身子,“楚楚,你快穿上衣服……讓人久等不好……”


    “哎!”


    秦家二老本來說什麽都不肯讓吳江幫著送水,可聽吳江說掌管天下刑獄的安王爺要親自來幫他們找兒子,倆老人家立馬就答應了,對著吳江千恩萬謝之後,把那間一眼就能看盡的破屋子來回收拾了好幾遍,楚楚和蕭瑾瑜到的時候,秦大爺已經攙著秦大娘在門口跪著等了老半天了。


    楚楚推著蕭瑾瑜還沒走近,兩個老人就一陣磕頭,“王爺千歲!娘娘千歲!”


    正是白天幹活的時候,下人房的院裏人不多,清靜得很,兩個老人這麽一喊,幾個人頭零星地從窗口門口裏冒了出來。


    “不必多禮……請起吧。”


    輪椅靠近了,蕭瑾瑜清淡又客氣地說了這麽一句,楚楚才趕忙上前把跪得腿腳虛軟的秦大娘攙起來。


    “王爺……娘娘,外麵風涼,快請裏麵坐,裏麵坐……”


    楚楚幫著把秦大娘攙到椅子上坐下,見秦大爺要拎壺倒水,趕忙搶在前麵拎了過來,利索地把四個舊得不見原色的茶杯滿上熱水,“大爺大娘,你們喝水!”


    蕭瑾瑜看著拚命道謝的兩個老人,一陣啼笑皆非,這丫頭真是到哪兒都不把自己當外人……


    屋裏就兩把椅子,楚楚非讓秦大爺坐下,給蕭瑾瑜遞上熱水杯子暖手之後,就挨在蕭瑾瑜身邊乖乖地站著,再加上一身粉嫩嫩的打扮,宛然一副小媳婦見爹娘的模樣。


    看著乖巧可人的楚楚,想著自家兒子要是還在家裏,也該有這麽一房知冷知熱的媳婦了,兩個老人家心裏一陣發酸,秦大娘瞅著楚楚就哭了起來,“我的兒啊……”


    楚楚趕緊過去挽著秦大娘的胳膊,從懷裏扯出個手絹給她擦著眼淚,“大娘,你別難受……王爺肯定能把你家兒子找著!”


    秦大爺一聲歎氣,眼圈也隱隱發紅,“都找了二十幾年了……再找不著,就真見不著了……”


    秦大娘挨在楚楚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楚楚的眼眶也跟著紅起來,轉頭看向微微蹙眉的蕭瑾瑜,“王爺……”


    蕭瑾瑜輕咳了兩聲,“老先生……你何以認為兒子就在貢院之中?”


    “這……他走的時候就說考不上不回來,也沒說啥別的,我倆都是大字不識幾個的,也不認識啥人,就隻能在這考試的地方等著他來啊……”


    “你兒子的名諱是什麽?”


    “秦,秦天來……”秦大爺揉著發濕的眼角,“他是在我家地頭上撿的,當時就琢磨著,肯定是老天爺開眼,賞給我倆的……哪知道……”


    蕭瑾瑜微微點頭,“他當年可是獨自進京考試的?”


    “是啊……一個人就帶著點兒幹糧,帶著幾本書就走了……”


    蕭瑾瑜若有所思地看著手裏的水杯,“敢問老先生……當年潭州刺史是哪位?”


    秦大爺擰著眉頭望起房梁,“呦,這還真記不清……姓孫……不是,好像是有個孫字……”


    “公孫雋。”


    “是是是……”秦大爺連連點頭,“就是這個名!他……他跟找我兒子有啥關係啊?”


    “隻是問問……其他的事吳將軍還會來叨擾,我就再問一句……考棚那邊,半夜可需送水?”


    秦大娘的身子明顯一僵,蕭瑾瑜的目光卻絲毫沒落在她身上。


    “不用啊,”秦大爺擺擺手,“白天幹一天,天黑不透就睡得啥都不知道了,哪還送得了水啊……”


    “多謝了……”蕭瑾瑜把杯子放回桌上,“我盡力而為。”


    “謝謝王爺,謝謝娘娘……”


    從秦家二老那裏一路回房,蕭瑾瑜一句話也沒說,楚楚也沒敢出聲,一直進了屋,楚楚給蕭瑾瑜遞上熱茶,才小心翼翼地道,“王爺,你是不是特別忙呀?”


    蕭瑾瑜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嗯?”


    楚楚輕咬嘴唇,“你要是忙不過來,我能去幫秦大娘找……你忙你的就行啦,別累著。”


    她一時可憐兩個老人,居然忘了這人平日裏有多忙,現在又有了案子,他的病還沒好……他肯定是怪她不懂事,才不願理她了吧?


    楚楚眼圈微微發紅,“你別生氣……”


    蕭瑾瑜淺笑,擱下杯子,拉她坐到自己腿上,撫著她因為胡思亂想而僵硬起來的脊背,“沒有……就快找著了。”


    楚楚眼睛一亮,“真的?”


    “嗯……”


    楚楚激動地摟上蕭瑾瑜的脖子,在蕭瑾瑜隱隱發白的臉上狠狠親了兩口,“王爺,你真好!真好!”


    蕭瑾瑜兩頰微紅,啼笑皆非地順著楚楚的脊背,“楚楚,我今晚有公務……你就在房裏,別亂跑,早點兒睡。”


    “王爺,你晚上不回來啦?”


    蕭瑾瑜本想點頭,可看她那副像是害怕被人丟棄的貓兒一樣的可憐模樣,實在點不下去,“回來……回來要很晚了,不必等我。”


    “多晚我都等你!”


    “聽話……”


    楚楚緊黏在他懷裏,大有一副不答應就別想走的架勢。


    蕭瑾瑜隻得鬆了口,嘴角苦笑,心裏溫熱一片,“好……”


    差一刻酉時,蕭瑾瑜就換上官服,讓吳江陪著去了考棚。


    楚楚馬馬虎虎地吃過晚飯,就去廚房要了隻老母雞給蕭瑾瑜熬湯,砂鍋剛放到灶火上,就見一個夥計急匆匆地跑進來,“亂了亂了……前麵全亂了!”


    廚子嗤笑了一聲,“雞飛了還是豬跑了啊?”


    “考生……考生亂了!”夥計沒看見小灶邊的楚楚,唯恐天下不亂地叫著,“也不知道咋搞的,他們卷子一交就都知道死人的事兒了,鬧著非要出去,那些當兵的都快跟他們打起來了!好幾千個人啊,連安王爺和薛太師都壓不住陣了!”


    另一個夥計慌地直擺手,“娘娘在這兒呢,你說什麽胡話!”


    “啊……啊?”


    那夥計還沒看見楚楚的影子,楚楚就已經奔出廚房去了。


    “你這人,嘴上怎麽老沒個把門的啊……”


    “我哪知道她……”


    楚楚一口氣奔到前院,果然是亂糟糟的一片,考生的叫嚷聲混著官兵的斥罵聲,不時還能聽見王小花的大吼驚雷一樣地在人群裏炸一下子,然後淹沒在數千人的嗡嗡嚶嚶中。


    亂成這樣,要是有人傷著王爺……


    楚楚剛想衝過去找蕭瑾瑜,就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吳江在背後拍了一下。


    “大哥!”一見吳江沒和蕭瑾瑜在一起,楚楚更急了,“大哥,王爺呢?”


    吳江伸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娘娘隨我來。”


    楚楚跟著吳江從後麵走進前後院交界處的一幢不起眼的小樓,走上三樓,蕭瑾瑜正和薛汝成對麵下棋。


    一枚烏黑的墨玉棋子夾在蕭瑾瑜白皙的指尖,蕭瑾瑜全神看著棋盤,目光澄亮,不急不慢地在棋盤上落下棋子。


    楚楚看得愣在門口。


    那夥計不是說,這倆人是在前麵壓陣壓不住了嗎?


    薛汝成在藤編的棋盒裏拈出一枚瑩白的羊脂白玉棋子,在指尖揉搓了半晌,深不見底的目光掃著棋盤看了好一陣子,兩指一曲,“啪”地把棋子一彈,棋子“當”地落在棋盤上,大半棋子被震亂了位,棋盤邊上的幾顆更是稀裏嘩啦地掉了出去,還有幾顆落到了蕭瑾瑜的懷裏。


    薛汝成一甩手,站起身來,“王爺贏了,外麵的事就隨你處置吧。”


    “多謝先生。”


    “記得把棋子收好,送我房裏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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