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繼續北行。


    雖隻有五調,旋律卻始終環繞在淩牧雲的腦中。


    “曠兄,可聽說過聶政刺韓王的故事?”


    “專諸、聶政、豫讓、荊軻四大刺客,以士為知己者死為信仰,有任俠美譽。聶政得手後,怕連累母親,自犁剝麵,無人能辨其麵容,是也不是?”


    “後麵對了,中間還有一事,蔡邕《琴操》記載,聶政第一次行刺失敗,逃進泰山,與仙人習琴十餘年!”


    淩牧雲說得言之鑿鑿,嵇曠聽得疑竇叢生:“我怎麽沒聽過這段?蔡邕的《琴操》我可是讀過數遍,怎麽沒見到你說的出處?”


    “我見過,在勾欄曲裏。”


    “那怎麽當得了真?”嵇曠繼續說道:“勾欄之所,不就是瞎編亂造一通?”


    “你剛彈奏的那曲,極似虞美人彈過,隻不過,空有其曲,和曠兄這肅殺氣息,完全不同。”


    嵇曠彈奏時,淩牧雲被聲勢所引,沒注意曲調。


    怎知,一路上這幾聲琴調卻始終揮之不去,淩牧雲想了許久。


    原是虞美人彈過,要不,怎麽依稀間覺得耳熟。


    “好,就算虞美人彈過,可天下曲子數不勝數,偶有曲調相通,也極為正常啊。”嵇曠對於曲譜的認知,絕不是淩牧雲勾欄聽到的那麽粗淺。


    淩牧雲沒有反駁,繼續說道:“那首曲子,就叫《聶政刺韓傀曲》!”


    “鄉野小曲,總愛附庸風雅,不過是……”


    嵇曠的聲音戛然而止。


    聶政、失敗、進山、學曲、蔡邕、琴操,再加上嵇康《廣陵散》的傳說……


    “你的意思是《廣陵散》就是《聶政刺韓傀曲》?”嵇曠滿臉的不可置信。


    “極有可能!”淩牧雲點了點頭,飲了一口馬奶酒。


    潤喉而不粗劣。


    “即便如此,列祖以《廣陵散》入宗師境,或更有玄妙。”


    嵇曠內心已經認可了七八分,可還是想不通其中關節。


    “見過雞生蛋麽?你拿的那片紙,或許,就是引蛋。”


    淩牧雲的話,像一塊巨石扔入平靜的池水,驚起了滔天海浪。


    修琴這種事,最講究心境,能讓嵇曠心境變化如此之大的,就隻有嵇氏念念不忘的《廣陵散》了。


    “淩兄,真如你所說,恐怕,我隻能陪你到此了。”嵇曠猶豫了片刻,說道。


    廣陵散有了消息,無論真假,都要嵇曠親自去驗證。


    “你怎麽知道虞美人不在屠山?”淩牧雲似乎胸有成竹。


    “何解?難不成你和虞美人心有靈犀?”


    “非也非也,是她要見西北王,則必經屠山。”


    屠山,是通往西北王駐守的夏特古道的唯一道路。


    “所以,你去屠山尋她?”嵇曠的話問到了淩牧雲的心底。


    不知不覺間,對虞美人的仰慕,變成了愛慕。


    屠山有曲,異域風情?


    “屠山有曲,異域風情。”淩牧雲躺在了馬車上。


    天色湛藍,藍的清澈,倒讓天空中翱翔的禿鷲,顯得愈發小巧。


    就像屠山城,小得可憐,比定北城還小,籍籍無名。


    可屠山很高,高聳入雲那麽高。


    屠山腳下的穀很深,深不見底的深。


    屠山城,便在中間


    進出屠山城,都要交稅,而且守城士兵盤查得十分詳盡。


    一件一件地查,一件一件的雁過拔毛。


    淩牧雲倒不擔心。


    千人都校尉的授印在大秦不好使,在大晉有沒有人買賬尚且存疑。


    但在屠山和夏特古道,西北王就是天。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西北王,早沒了君命。


    “校尉大人,請!”


    屠山城隻有兩道城門,東門很矮,入城的話,隻需要一躍。


    西門很高,四中郎將剛好能借力跳躍而上。


    城內很擁擠,人影幢幢,還有牛羊馬駝。


    “在這麽偏遠,還能如江南晉風一樣的穿著,倒也罕見。”


    淩牧雲二人選了一個入得了眼的客棧,暫且落腳。


    聽雨軒,名字起得詩情畫意,和屠山的風景卻格格不入。


    “還不如叫劍閣呢。”嵇曠小聲嘟囔著。


    掌櫃是個婦人,濃妝豔抹,半露豐腴,不知是誰,給起了個扈二娘的名字。


    “哎喲,兩位小哥,打尖還是住店?”扈二娘吸溜的一下,將到了嘴角的口水吞了進去:“這細皮嫩肉的!不像那些糙野漢子,看著就惹人煩。”


    “這位公子,臉色這麽白?是不是生病了?來,我來看看。”說完,就伸手向嵇曠的額頭摸去,脫兔險些迸出,又被掌櫃的端了迴去。


    大晉朝,陰柔成風,男子多愛攬鏡自照。


    嵇曠很白,扈二娘對嵇曠,自然有發自內心的好感。


    “兩間上房。”嵇曠躲過掌櫃的手,從包裹裏掏出一塊金錠。


    “公子倒是客氣,客棧還不是我說了算?如果公子願意,還用得了這粗俗之物?”扈二娘沒接金錠,扭著腰身從前台擠了出來:“該死的堂倌,早讓他弄寬些。”


    “扈二娘,你怕不是要吸死這少年?”


    “癩蛤蟆,要吃天鵝了?”


    吃飯的客人顯然是熟客,眼睛在掌櫃的身上瞄來瞄去,開口說著葷話。


    “媽的,飯菜堵不上你們的狗嘴是不?”


    扈二娘從筷筒裏抽了幾雙筷子,扔向扯話的男子,又惹得哄堂大笑。


    屠山的客棧,是有暖炕的。


    不同於龜茲的石板崖客棧,隻有天字房和地字房,聽雨軒有天地人、通鋪、柴房、馬圈,都可以住人。


    客棧不小,住的卻是三教九流。


    飯食粗獷,大塊肉坨,混煮,時令不同,新鮮蔬菜倒是少有。


    “掌櫃,這可以聽曲去處?”


    二人初來乍到,又不像龜茲,有嵇曠打了前站,便向扈二娘詢問。


    “那聽曲有什麽好?如公子難耐,奴家倒是會上兩曲。”


    後院又在殺羊,叫聲淒慘。


    “不敢勞煩,我二人也是尋找故人。”


    “聽風閣,那裏的娘們,瘦弱得很,沒味道。”有一食客插話道。


    “小二,給這位開眼的客官,加半斤羊肉!”扈二娘笑起來,肉顫。


    屠山城不大,自然,聽風閣也就不遠。


    與十年一夢不同,十年一夢要高級很多。


    聽風閣,聲音此起彼伏。


    也有那曲曲調調的,不過是沒有客人的紅倌,用以招攬客人的手段。


    “不是說,屠山有曲、異域風情麽?”淩牧雲瞪大了眼睛。


    “這種風情法,倒不少見。”嵇曠見淩牧雲看向自己,訕訕地笑了一下:“路過,未曾品鑒。”


    “既是如此,去問下屠浩傑?到了屠山,不拜訪下,豈不失了禮數。”


    虞美人善唱曲,善歌舞,但不會在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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