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趙福生眼脹頭疼,仿佛有人在生摳她的眼珠,令她皺眉發出一聲痛哼。


    她的記憶出現了斷層,從武立有離開後,她的腦海一片空白,稍一細想眉心便鑽心的疼。


    趙福生索性坐倒在地,背靠矮櫃喘息。


    半晌後,她舉手看了一眼滿手掌的血,順手在腰間擦了擦,歇息片刻後,這才睜開了眼睛。


    就在這時,門外‘哐哐’拍門聲再度響起。


    武立有沒聽到她的迴音,有些急切:


    “大人,你……”


    “沒事。”


    趙福生強忍頭疼,應了一句:


    “剛剛踢到了東西,不要吵我。”


    武立有聽她迴話,這才鬆了口氣,應了聲是。


    趙福生伸手按揉了兩下眉心,這才開始整理起腦海裏的線索。


    這一趟狗頭村之行,處處透著詭異。


    從頭到尾沒有見到鬼,但厲鬼卻像是無所不在。


    她轉頭環視屋中,兩盞燈火搖曳,屋裏靜寂隻能聽到她低低的喘息,並沒有其他人。


    床上淩亂的攤著拆開的被褥,不像是有人動過的樣子。


    桌麵狼藉,殘留著油漬。


    角落擺放了一方墨盤,裏麵還有少許墨汁,大部分墨跡則掃得桌麵到處都是。


    除此之外,桌上不見毛筆、紙張。


    趙福生多看了兩眼,頭又隱隱作疼,她倒吸了口涼氣,閉了閉眼睛,同時伸手進懷中摸索——


    身上衣裳內裏縫製了一個口袋,裏麵裝著一個袋子。


    她將袋子掏出,從內裏掏出一本翡翠玉書。


    這是鎮魔司的魂命冊。


    魂命冊一翻出來,受鬼倀者掌控的魂命冊似是感應到了什麽,鬼咒頓時爬滿趙福生的手掌,並順沿著她手臂往上攀爬,很快爬滿她的脖子、臉頰。


    詭異的黑紅色符文密密麻麻,帶著不詳的陰冷之氣。


    趙福生的腦袋、手臂被凍得僵疼,但那原先的脹疼之感卻一一褪去。


    她再度睜開眼睛時,已經恢複了大半精神。


    “果然厲鬼出現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事,竟然觸發了厲鬼殺人。


    但顯然狗頭村的厲鬼並不是一擊斃命的殺人法則,因此厲鬼現身,她卻並沒有死,隻是流了大量的血,外加劇烈的頭疼。


    趙福生想到這裏,翻身坐了起來。


    當務之急,是要先找到自己喪失的記憶。


    “以我的性格,涉及鬼案,我必定會仔細、謹慎。”她恢複精神之後不慌不忙的將魂命冊重新裝迴袋子中,塞迴衣凳內的暗袋內。


    她還摸了摸袖口,袖中枯縮的鬼臂抓了一張泛灰的人皮紙,仍塞在她袖口內。


    從武立人床褥之中拆除的人皮被子疊成一團,被她放在衣襟中,除此之外,她身上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


    確認自己的重要物品沒丟,趙福生不自覺的鬆了口氣,思忖道:


    “狗頭村的鬼案,除非我沒有線索,如果我發現不對勁兒,必定會留下記號的。”


    她想到了記號,目光隨即落到了桌麵上。


    桌麵擺了硯台,她還記得:這是她找張傳世讓武立有尋來的。


    可此時再看硯台,趙福生又不記得自己拿這硯台有什麽用了——這一點就是最大的問題。


    事關鬼案,她不會做無用功。


    狗頭村窮困無比,文房四寶可是個稀罕東西。


    她找人要了筆墨,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發現了一些重要的事,且她意識到自己有可能會遺忘,所以才想借助書寫,保留記憶。


    想到這裏,趙福生神情一振。


    既然有寫字的打算,必然是有筆、紙掉落在地。


    武立有家雖說打的過,可鄉下房屋整體布局雜亂無章,她大略掃了一眼,並沒有找到筆與紙的蹤跡。


    趙福生一下就反應了過來,這東西看似亂掉,實則有可能是‘鬼藏’——就類似於她記憶紊亂,並不是真的缺失了記憶,興許隻是認知受到了幹擾,因此明明有這一段記憶,卻無論死活也想不起來而已。


    眼前丟失的東西找不到也是一樣的道理,說不定就在她麵前,可因為觸發了厲鬼法則的緣故,她也能視而不見。


    趙福生並沒有慌亂,而是深吸了一口氣,半晌後徐徐吐出。


    她想:假設自己片刻之前被鬼操控了身體,失去了記憶,而在清醒的那一瞬間,她看到的是翻倒的油燈、桌麵起火,她口鼻流血,灑了滿桌子都是。


    再結合武立有研墨之後即離開的舉止,趙福生頓時篤定自己在喪失記憶的那一段時間沒有離開過桌子。


    她的目光落到了桌麵上。


    桌麵上有淩亂的墨痕,混跡著翻倒的燈油,並沒有幹透。


    她低頭往桌下也看了一眼,桌下也空蕩蕩的,隻是泥地,並沒有多餘的東西。


    趙福生咬了咬嘴唇,撕下一塊死皮,接著伸手往桌上摸去。


    桌子並不大,上麵隻擺了一方硯台、一盞燈,桌麵本有些粗糙,但上麵潑灑了墨、油與血,又有些滑膩。


    她一摸之下並沒有摸到什麽東西。


    但趙福生並不氣餒,又俯身往桌上去摸,地麵凹凸不平,她爬到桌下摸了一圈,卻仍無收獲。


    桌子四周都沒摸到有用之物,莫非自己的猜測是錯的?


    趙福生皺了皺眉。


    “我‘失憶’之前就在桌子附近,如果我有東西丟失,必定就掉落在這裏。”


    鬼沒有情感、記憶,隻是依照法則行動的存在,不可能如此聰明,知道隱藏她的物品。


    除非她記錄了一個重要的線索,觸發了厲鬼法則,因此被迫隱形。


    她腦海裏突然想起了要飯胡同時與厲鬼相鬥的一幕:她掄起木棍重擊要飯鬼時,要飯鬼的身體頓時化為虛影消失。


    對於人類來說,厲鬼的身體介於虛幻與真實之間,因此人類無法與鬼相鬥,唯有厲鬼才能克製厲鬼。


    這個念頭一鑽入趙福生的心中,她眼睛一亮。


    接著她袖口一抖,枯縮的鬼臂從她袖口之中滑出,被她握於手中。


    她抓著鬼臂四處抓動。


    ‘悉索’聲響中,鬼臂橫掃過空無一物的地麵,指尖卻像是突然勾到了什麽東西。


    趙福生心中一喜,抓著鬼臂再往那一處勾。


    那地麵明明幹淨且並沒有多餘雜物,但借助鬼臂,她卻分明感應到那裏擺放了一件物品。


    像是一張散開的卷軸。


    她腦海裏想起鎮魔司中堆放的卷宗,同時以鬼臂將那物輕輕挑起。


    東西一離地,幹擾她認知的法則頓時在厲鬼手臂的力量下消失。


    隱匿的東西重新顯形,一張羊皮卷宗晃晃悠悠的掛在枯幹的鬼臂之上。


    趙福生心中一喜。


    可就在這時,原本受到了功德值力量鎮壓的鬼臂不知是感應到了什麽,竟隱隱有複蘇的架勢。


    那抓握的手指動了動,緊攥的五指緩緩鬆開,反手抓住了卷宗的一角。


    趙福生目光一凝,一手抓拽鬼臂,一手握緊大半卷宗,接著用力一扯!


    她馭鬼之後力量不小,而鬼臂抓到了這東西也並不放鬆。


    兩股力量相抗,那卷宗一角應聲而裂。


    鬼臂不甘的動了兩下,重新化為枯臂落入她的掌中。


    趙福生不慌不忙的將鬼臂重新送入自己的袖口之中,這才將目光落到缺失了一角的卷宗之上,這一看之下,她頓時目光一凝。


    卷宗之上以並不大工整的毛筆字寫著:遺忘鬼!


    字跡色澤略淡,但這正是她的筆跡無疑。


    她毫不猶豫,中指與食指相並伸入硯台之中,蘸了墨汁,往紙上一點。


    新點的墨汁濃黑,與這‘遺忘鬼’三個字的色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趙福生提著卷宗,湊近到燈旁看。


    燈光下,‘遺忘鬼’三個字寫得不大工整,字體色澤略淡,幾乎像是要淡去。


    在字體之下,另有數行工整小字,記錄的則是另一卷案卷。


    ——這是鎮魔司的卷宗,應該是被她臨時帶走,在先前用以記錄厲鬼相關的事件。


    她動了動卷宗,借著燈光,她看到在‘遺忘鬼’三個字的周圍,仍殘留了若隱似無的淡色痕跡——仿佛這裏原本也記錄了什麽,此時卻消失得一幹二淨。


    “擦除痕跡!”


    趙福生心中一寒。


    這種舉動,與擦除記憶相似,都是在擦除厲鬼留下的痕跡。


    她原本寫了什麽,竟然連字跡都能消失。


    “遺忘鬼……”


    趙福生敢肯定,這三個字是自己所寫。


    不止是遺忘鬼的稱號與她此時的情景相吻合,更重要的還有筆跡、簡體字,都是證據。


    她正望著這三個字出神之際,突然心頭一寒,頭皮發麻。


    一股瘮人的感覺瞬間籠罩她全身,暗夜之中,好像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盯著她看。


    厲鬼!


    鬼就在附近。


    這個念頭湧入趙福生心中,她並沒有急著去喚人進來,也沒有四下翻找角落,尋找厲鬼影蹤。


    她突然想起鬼臂先前的異樣之處——斷臂突然複蘇,緊抓著羊皮卷宗不放。


    一念及時,趙福生展開卷宗,往燈下一舉。


    燈焰舔燒著卷宗的背麵,火苗卻並沒有將這卷宗點燃。


    火紅的燈光將薄薄的皮紙照亮,一雙暗紅淌血的眼睛浮現在卷宗之上,陰森森的與趙福生對視。


    夜晚時分、四下無人!


    荒村老宅之中,武立有等人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消失。


    詭異陰森的房間內隻有趙福生一人。


    四周的燈光不知何時暗了下去,那雙詭異的眼睛麻木陰冷,仿佛不帶半分感情,看得人毛骨悚然。


    趙福生性情之中瘋狂而又大膽的一麵突然占據了上風。


    恐懼到了極點,她突然變得鎮定。


    她沒有尖叫恐慌的將卷宗扔出,而是極為冷靜且又殘忍的伸出手,往那一對眼珠狠狠摳去!


    手指鑽破羊皮紙層,將那一雙眼珠摳出——


    但趙福生想像中的血噴如泉的黏膩感並沒有發生。


    她的手指鑽破卷宗紙張的刹那,一切幻像瞬間消失。


    帶血的眼睛消失了,流淌了滿卷宗的血跡也消融得幹幹淨淨。


    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約巴掌大小的、且殘缺不全的紙人落到她的手掌心上。


    那紙人是由大小不同的皮痂拚組而成,看起來像是要散架,卻不知為何又被粘黏在一起。


    趙福生呆了一呆,密封的記憶之鎖被撬動,雜亂無章的記憶開始在她腦海裏翻滾。


    她下意識的翻轉紙人身體,隻見紙人的後背,以小字寫著:大漢205年7月31日!


    ‘轟!’


    記憶的枷鎖瞬間碎裂,丟失的記憶重新複蘇。


    武大敬報案——武大通之子——迴狗頭村——提起武大通之子生辰時武大敬慘死——去武立人家發現被褥——繼而推算出武大通長子生辰——趙福生落筆在抓落的皮蛻瞬間,皮蛻化為紙人——她七竅流血失憶——


    所有記憶瞬間複蘇,趙福生如一場大夢初醒:


    “第二次——”


    話音未落,她又警覺:


    “不對,第三次!”


    她已經是第三次失憶。


    第一次記憶受到幹擾,是在鎮魔司內,當時武大敬提到了武大通的長子,繼而使她記憶出現了一定的斷層,後通過旁敲側擊迴憶;


    這隻是一個開始,後麵再度記憶受到影響,是在武大敬死後。


    狗頭村的人被抹去了關於武大敬的種種,連他的兒子對他認知都出現了錯誤,以為他進城未歸。


    而第三次,則就是剛剛。


    看似神不知鬼不覺,實則兇險無比。


    來時的路上,武大敬無意中說過,狗頭村風水不好,村裏的人上了年紀之後便有可能會七竅流血,他娘也是如此,最終不久就故去。


    而武大敬臨死之前趙福生也看他流過兩迴鼻血,據他說這個毛病前些日子就有了。


    鄉下人不明就裏,不知道這是厲鬼殺人的法則。


    也就是說,趙福生此時血流失憶,完全符合武大通這個隱形長子殺人的特點。


    可武大敬與武大通一起長大,且對武大通之子知之甚多,卻能堅持了數天之久,最終提及這厲鬼生辰才慘死。


    而趙福生才接觸這樁鬼案不久,卻在短時間內七竅出血,並在記下厲鬼生辰之後立即失憶——


    她眼中閃過一道亮光,自言自語:


    “看來我摸索到了重要的線索,弄出了一個了不起的東西。”


    厲鬼特征:隱形。


    而提及它、探聽它過往的行為,無異於是要將它從隱匿的時光河流之中挖出來,這觸發了它的法則,所以才會遭法則反噬。


    與其說規則殺人,不如用‘詛咒’形容更加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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