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趙福生這話一問出口,先前還一臉木然的莊老七渾身重重一抖,駭得頹然坐倒在地。


    這下鎮魔司眾人都看得出來,這五裏屯的莊家村怕是真的出了事。


    “……”


    龐知縣的得色僵在了臉上。


    “不會是又有案子發生了吧?”他驚問。


    趙福生微笑著看向跪倒在地的莊老七:


    “看樣子是有案子,但不知這個案子是人禍還是鬼禍——”


    她提起‘人禍’時,莊老七隻是略有些驚恐,勉強還算鎮定,但一說到‘鬼禍’二字,莊老七身體抖個不停,臉色煞白。


    如此一來,不用趙福生再繼續多問,一切眾人自然就心中有數了。


    張傳世一見此景,忙不迭的後退,再也不敢往前擠。


    二範也不敢出聲,武少春也有些不安,但算是平靜。


    唯獨最鎮定的,竟然是以往一聽‘鬼禍’就膽顫心驚的龐知縣了。


    這是趙福生給他的底氣。


    萬安縣幾次發生鬼禍,趙福生主動前往,這是大漢朝前所未有能扛事的令司。


    她不推人送死,也沒有借機要挾眾人捐錢哀求,仿佛有她坐在這裏,龐知縣便覺得自己是能安枕無憂的。


    “看來我不用再多問,莊家村是出了一樁鬼禍了。”


    趙福生說道。


    “鬼禍?”


    苟老四聽聞這話,卻頗感意外,“莊家村真鬧鬼了?”


    他倏地轉頭去看自己的表親,本來以為莊老七聽了這話之後會反駁,卻見這位自己的老表臉色青白,嚇得幾乎要抽筋,頓時也一個激靈,下意識的跪挪著離他遠些。


    “大人果真英明。”


    龐知縣一旦聽到鬼禍發生,頓時麵色嚴肅。


    萬安縣自鬼陵之劫後,難得安生了一個月,這是自鬼霧出現以來,萬安縣最太平的日子。


    縣城好不容易多了幾分生機,又有趙福生在鎮魔司內,大家便放鬆了警惕。


    難得的好日子,使得龐知縣遺忘了此時縣中還有鬼霧,鬼霧的存在會使得厲鬼複蘇的機率大大增加。


    好在趙福生敏銳,從一樁兩個雜役之間的打鬧窺探到了厲鬼端倪。


    要知道五裏店離萬安縣城可不算遠,若那邊出現了鬼禍,稍微放鬆大意,厲鬼一旦晉階,到時可能會造成不可收拾的後果。


    龐知縣有些後怕,起身行禮之後,便安靜的坐在一側。


    確定了鬼案後,趙福生的麵色嚴肅,喊了一聲:


    “莊老七,莊村到底出了什麽事。”


    莊老七的目光遊移,顯然內心並不想說。


    趙福生懶得與他多費口舌,往範無救看了一眼,範無救心領神會,凶神惡煞的上前,將他衣領提起,‘梆梆’兩拳打向他的肚子。


    “……”


    範無救身強體壯,力量也大,這兩拳一打,莊老七疼得滿身大汗,蜷縮在地,如受傷的蝦米。


    “你應該慶幸我掌管鎮魔司後刑室還沒清理出來,給你一個機會,現在說說過程,不說就用大刑後再說。”


    趙福生看著匍匐在地的男人,冷冷的說了一聲。


    “我、我說,我說——”


    莊老七嘔出一灘黃水,聽到還要用刑,哪裏還有膽氣抵抗。


    這位鎮魔司的大人看似溫和好說話,可翻臉堪比翻書,且提到鬼案之後,展現出無情冷酷的一麵,令莊老七膽顫心驚。


    “大人饒命,其實、其實我也說不準,就是近來,近來我們村很多人外出之後都失蹤了——”


    他哭嚎著道。


    這些話本來是他內心隱藏的恐懼,之前似是礙於什麽隱情不敢往外說,此時在趙福生逼迫之下,他一開了頭,臉上就露出一種恐懼夾雜著輕鬆的神情。


    苟四不敢置信的看他。


    莊老七一開頭之後,倒不再需要別人催促,直言道:


    “大約七八天前,我們村不知為什麽,早早就天黑了,早晨起了大霧,又久久不亮,村裏老人都說邪門。”


    這些鄉俚村民不知怪異,他隻覺得村中出現了大霧有些奇怪,可這樣的話聽進鎮魔司人耳中,卻都暗自叫糟,知道這怕是出現了鬼域。


    “……”


    範必死、範無救相互對望了一眼,二人一臉無語。


    龐知縣親身經曆過鬼域,知道鬼域的可怕之處,這下聽到莊老七的話,也打消了此案並非鬼案的僥幸心理。


    莊老七還不知道鎮魔司眾人心理,兀自道:


    “之後村裏人接連有人離村,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鬧得人心惶惶的。”


    他說得沒頭沒尾,範無救那暴脾氣可忍不了,拳頭一捏:


    “你說詳細一點!”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莊老七被他打怕了,這會兒一見範無救抬手,連忙雙手抱頭,大聲求饒。


    “……”


    趙福生抬了抬手,示意範無救安靜。


    她見莊老七老實木訥,看其神情呆懵,思維僵硬,反應也不很靈敏,且目光躲閃,看樣子這樁鬼案還有內情。


    遇到這樣的人,一味的恐嚇打壓難以問出什麽有用的線索。


    他被嚇到之後語無倫次,說話顛三倒四,到時為了防止被打,說不定還會故意順著假話說,用以哄人逃刑,就跟剛剛應付龐知縣類似。


    一念及此,趙福生問他:


    “村裏人是怎麽離村的?離村前可有什麽怪異的事發生?”


    “他們就這樣,收拾了包袱就走了——怪事、怪事——”


    莊老七想了想:


    “我也不清楚。”


    “你這刁民。”龐知縣也忍不住了:


    “既然你不清楚,又怎麽知道是出了禍事?你如今出外務工,難道不興其他村民出外務工嗎?”


    “不是務工、不是務工,他們是都去了蒯良村。”


    說到這裏,他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忙伸手將嘴捂住,卻悔之晚矣。


    “蒯良村?”


    趙福生聽到這裏,心中一沉。


    從莊老七話中可以聽得出來,在她以為萬事平安大吉的時候,萬安縣治下已經悄然滋生了鬼禍。


    但時至今日,下屬五裏店的屯長並沒有出現將案子報往萬安縣。


    莊老七說過,鬼域在七八天前出現,也就證明厲鬼已經開始在縣中肆虐,這樣長時間竟然沒有半點兒動靜,可見萬安縣底下人心是散的。


    她強忍怒火:


    “你再跟我說說這蒯良村。”


    她語氣平靜,表情不見一絲怒火,但不知為什麽,張傳世卻覺得她此時表情嚴厲,目光令人不敢直視,身上散發著一種可怕的懾迫感,令人畏懼。


    “這、這——”莊老七喃喃不知所雲,龐知縣便低聲解釋:


    “大人,這蒯良村也是五裏店治下的村莊之一,村裏沒有外姓人,幾乎是蒯氏本族人,祖上幾百年前曾供出過一個讀書人,入朝為官,在五裏店是很知名的。”


    “蒯良村的人口還不少,據記載,村中有近三百餘口,彼此沾親帶故,關係很是緊密。”


    龐知縣提起蒯良村時,也皺了下眉頭:


    “他們人多勢眾,很多時候不太好惹,當地屯長周治海也很是頭疼過。”


    “但好在他們算是老實,每年稅務也是能交的,所以一些小事,官府也隻能睜隻眼閉隻眼了。”龐知縣道。


    趙福生對蒯良村心中有了個大概的印象後,這才點了點頭。


    她再度看向莊老七:


    “你怎麽知道這些人是去了蒯良村?七八天前,莊家村出事的時候,村子裏有沒有發生大事?”


    趙福生看得出來莊老七心中有事隱瞞,這個隱瞞必定關係了一樁重要的大事,輕易不能碰觸。


    若是沒有打開他的心防,一來便貿然問話,定會引起他警覺。


    她旁敲側擊的從其他話題提起,莊老七緊繃的神經隨即一鬆,吞了口唾沫,就答道:


    “因為他們離開前,都說了,說是要去蒯良村接人的——”


    “七、七八天前,”提到數天前,他言語又開始吱唔,趙福生就知道事情的源頭定是出在了這一天。


    事關鬼案,她沒有退縮,而是直勾勾的盯著莊老七看。


    他有些不想說,苟老四頓時急了,撞了他一下:


    “老表,七天前發生了什麽事,你快說呀。”


    “如果真的鬧鬼,你倒是跑了,你娘老子還在家裏呢。”


    他的話令得莊老七渾身一震,也有些慌了,六神無主之下就道:


    “七八天前,蒯良村的滿財來報信,說是來請村長幫忙救命,說是村中出了大事——”


    “什麽大事?”


    趙福生問。


    莊老七又咬住了嘴唇,眼神閃了閃:


    “他、他沒說。”


    好了,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趙福生頓時篤定蒯良村的人來求救時,應該是說了些什麽事。


    但這個事情不知為何成為了莊老七要守的秘密,使他對這樁鬼案遮遮掩掩,不肯多說。


    她將這一點記在心中,暫時沒有去問,而是再轉問道:


    “好,蒯良村的人七八天前曾來莊家村求助,說是村子發生了災禍,後麵莊家村就開始出現怪事,白天遲遲不亮,晚上早早黑了,還有大霧,是不是?”


    “是是是。”


    莊老七見她沒有問蒯良村求助的緣由,心中一鬆,連連點頭。


    “那麽問題就出在蒯良村了。”


    趙福生道:


    “應該是蒯良村的人到來,引來了厲鬼標記法則。”


    在鬼案的判斷、分析上,她是後來居上,連二範都沒有置喙的餘地。


    “而之後莊家村的村民們離開前,你說是帶了包袱,去了蒯良村。”趙福生再問。


    她問的問題顯然沒碰觸到莊老七防備的那個點,他想了想,再點頭:


    “是。”


    “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趙福生問他。


    莊老七左右看了看,有些不大自在的樣子,接著過了好一會兒才道:


    “因為,因為這些失蹤的人,都是兩三天內接連離開的。”


    從八天前,蒯良村的人上門求助後,村子便出現了古怪的大霧。


    之後求助的蒯滿財一走,莊家村的人也接連回家收拾包袱。


    開始時誰都沒以為意,還以為這是村長吩咐,讓村子的人幫忙搭把手。


    “你們兩個村關係很好?”


    趙福生聽到這裏,再問了一聲。


    莊老七就點了點頭:


    “原本還可以。”他又開始吱唔了,後麵的話沒說。


    但苟老四一聽涉及了鬼案,心中害怕,聽他說到這裏,便沒了下文,連忙接話:


    “他們和蒯良村有姻親關係,二十幾年前,我這老表的一個堂姑,嫁進了蒯良村,後麵經由她介紹,八年前,又將他的一個堂姐嫁過去了——”


    他話音未落,莊老七突然重重提肘撞了一下苟老四。


    “哎喲!”苟老四慘叫了一聲。


    莊老七這一下下手挺重,撞到了苟老四的肋內,打得他慘叫倒地,所有人都親眼目睹。


    苟四倒地直呻_吟,恨恨的瞪著莊老七,像是被他打出了怒火。


    趙福生臉色一沉:


    “將莊老七拖出去,先打他五板子,隻要不斷氣就行!”


    她心中生出怒火。


    範必死應了一聲,高喊了一聲:


    “來人。”


    外頭有鎮魔司雜役應聲而至,凶神惡煞的進屋。


    莊老七臉都白了。


    他的原意隻是想製止表兄說話,卻沒料到會引來這樣的惡果。


    “大人饒命——”


    “拖出去!”趙福生擺手:


    “不給他一個教訓,還自以為自己能瞞天過海的。”


    “早該這樣了。”龐知縣點頭讚同:


    “大人也該設個刑室,到時有些刁民不肯多說,總得想辦法將嘴給他撬開了。”


    “鬼案涉及萬安縣無數百姓安危,若因一個莊老七而使鬼案失控,殺了他也不足惜。”


    趙福生話音一落,雜役抓了莊老七便拖出去。


    不多時,慘叫聲響起,接著一聲聲的板子落到皮肉上的紮實響聲傳來。


    一會兒功夫,被打得大小便失禁的莊老七被拖了回來。


    打板子的人是招來的雜役,並非真正行刑的老手,再加上範必死也知道趙福生隻是想給這莊老七一個教訓,讓他不要藏藏揶揶,不是要將人打死了,因此下手算輕。


    這五板子隻是讓他吃苦頭,不是要他性命,所以全打在他大腿上。


    但就算是這樣,也足以將莊老七嚇了個半死。


    “接下來我再問話你就老實說,如果仍然推三阻四,我就將你交到龐知縣手中,大刑侍候。”


    趙福生警告他。


    莊老七被嚇破了膽,聽聞這話,哭哭啼啼的連連點頭:


    “招了、招了,我全招了,大人問什麽我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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