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片陰雲遮住了月亮,夜空暗淡下來。


    忽然,法如聽到了幾聲隱隱約約的鈴鐸聲。他一驚,側耳傾聽,又聽不到了。他以為是幻覺,自嘲地笑笑,自言自語道:“看來是我太緊張了。”


    然而,那飄忽不定的鈴鐸聲又響了起來。它像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孤獨唉歎,像是從高邈的月宮滑下來的深情唿喚,更像是冥冥中神明對人的某種兆示……


    法如感到,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將自己的魂魄從身體裏麵抽了出去,飄飄忽忽上升、上升……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那片雲飄走了,圓圓的月亮又恢複了皎潔,天地變得清明起來。


    這時,鈴鐸聲極為清晰地從高處傳來……法如這才發現,這捉摸不定的鈴鐸聲,來自山坡亭子上的風鈴!


    他自嘲地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自語道:“我修行多年,竟然也會鬼迷心竅!隻不過因為烏雲遮住了月亮,我卻錯把風鈴當成了天籟之音,當成了神明之聲……”


    在微風拂動下,鈴鐸聲在月夜中極為動聽。法如望著亭子尖上明鏡一樣的圓月,內心深處突然迸發出一道閃光……“啊,多麽美好的月夜,多麽美好的天空!這潔淨如洗的夜空像什麽呢?”法如思維的觸角被打開了,在搜獵著。


    忽然,靈犀所至,令他猛然醒悟:“啊,潔淨如洗,一塵不染,猶如朗朗的明鏡!我們禪慧的境界也該達到這個臻境!”


    法如覺得,思維裏的雲翳逐漸被拂拭而去,顯露出的是一片空明。


    猛地,法如靈感噴湧,高興得一拍大腿,自然而然地吟誦道:


    身為禪慧樹,心如明月鏡。


    時時勤照看,禪慧定生輝。


    夜色正靜,月光正好,天地之間空明而又靈動,恰似人的禪心。


    法如快步如飛地奔迴寺裏去,徑直來到南廊方丈室前,將食指屈曲,剛想敲華清長老方丈室的門,卻又凝定住了。


    當下法如心想:華清長老的城府深不可測,究竟他最為鍾愛的偈語是什麽樣子的呢?目前尚未有一件參照物。自己作出的這個偈語雖然自我感覺很完美,但這畢竟是自己個人的意願。怕的是,一旦呈了上去,華清長老不大滿意,那時已是開弓沒有迴頭箭了,要想挽救這大局將會變成無計可施。這偈的輕與重,關係到自己畢生的前途。如果太過魯莽,可能隻會適得其反。想到這裏,法如又返身折迴他下榻的僧房裏去,攤開宣紙,將偈語寫了出來。


    這偈語該以什麽樣的方式,該在什麽時候麵呈華清長老呢?


    猶豫傍惶的心境一直在折磨著法如,令他欲吐不得,欲吞不能。


    有時,一種衝動似魔般驅使他快步奔向南廊,欲向華清長老直抒胸臆。但到了門口,卻又戛然而止。那道深紅色的門將他與華清長老隔開了兩個心境,兩個世界。


    法如暗自歎了口氣,又頹喪地悄然離開。


    有時,法如拿著墨漬未幹的偈稿,匆匆奔到長老門外。但見院落的外門未關,裏麵的房間內仍然亮著燈,華清長老安詳地閉目端坐著,似乎在等著什麽人的到來。


    法如邁進去的一隻腳不知為什麽又退了迴來。他看看偈稿,望望燈光映在窗戶上的華清長老的身影,猶豫不定地在門口徘徊。


    有好幾次,他似乎是下了決心,但不知為什麽又都退了迴來……


    遠方一聲公雞啼鳴,天已蒙蒙亮,法如像做賊一樣心虛,慌慌張張逃走了。


    在接下來的這一天裏,上午、中午、下午,法如數次走到長老室門前,數次徘徊,卻都未敢踏進門去。


    如此下去,法如在南廊華清長老室前優柔寡斷地徘徊,來了又去,去了又來。足足四日四夜,合計起來,竟有十三次之多,但他始終沒有勇氣敲開長老室的門,向華清長老直訴心曲。


    又到夜色朦朧時。


    僧房裏,法如坐在桌前,看著那張寫有偈子的宣紙發呆。


    小沙彌從室外進來,驚訝地說道:“二師兄,你還沒有把偈子呈給長老嗎?”


    法如猶豫不決地說:“我怕長老……再說師弟們到時候會怎麽想?萬一他們誤會了我的真實想法,認為我是為了貪圖宗師之位,那就太可怕了……”


    小沙彌也學會了歎氣:“唉…..你們大人真沒勁!這也怕,那也怕,前怕狼,後怕虎。”


    法如無言以對。小沙彌看到法如的樣子,說道:“二師兄,你要是實在不敢去呈偈,我去給你貼到長老的門上好了。這樣,長老一早起來就看到了。”


    法如一拍桌子,叫道:“多虧你啟發我,有了,我有辦法啦!”到了深夜,平日喜歡鳴叫的蟋蟀也停止了鳴叫,守更寺僧的梆子敲過四更,法如在床上無法再按捺得住心中奔騰的浪潮,皆因華清長老專程聘請來的大畫師丁供奉明天早上就要開筆,在南廊幾丈長的粉牆上,畫下《楞伽變相圖》與《華清長老血脈圖》。


    那初稿,法如昨日大白天已經與華清長老一起審定好了。時不待我,唯有一搏了。


    於是,法如自作聰明,起了床,走到案桌前,在鳳池端硯研磨好墨,將宣城筆連同端硯一起用布包裹著,悄悄地來到華清長老室前南廊的粉壁上,環顧一番,確認四下無人,這才舉筆,將他千慮偶得的那首佛偈,在南廊的粉壁上一揮而就。


    偈語的墨跡尚未幹,法如就連忙收拾好筆硯,如夜貓般快步離去,偷偷地返迴自己下榻的僧房。


    ……


    翌日清晨。


    雙峰山,東禪寺的大小寺院全都籠罩在一片蒼茫的晨霧煙靄之中,一切顯得迷迷蒙蒙,難辨真麵目。


    丁供奉如約來到南廊,忽然他覺得牆壁上像是多了一些什麽。


    丁供奉扭過頭,發現潔白的牆壁上有鬥大的字,近前一看,禁不住驚叫起來:“哎呀,偈語,是一首偈語啊!”


    丁供奉隨口念道:“身為禪慧樹,心如明月鏡。時時勤照看,禪慧能生輝。”


    聽到丁供奉的誦讀聲,附近十多個僧人圍了過來。


    “誰寫的呢?”


    “誰知道呢,昨天還沒有哩。”


    有人在南廊用筆寫出了一首不同凡響的偈語,一時之間,在全寺院引起轟動。


    全寺僧人聞聲,蜂擁而至,爭相誦看,議論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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