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興業顯然也沒有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楚淩,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淡淡點了下頭問道:“你怎麽來了?”楚淩一時無語,好半天才道:“拓跋梁生辰將至,我奉命前來,趕在使者之前先一步到了上京。”拓跋興業道:“這裏沒你的事,迴去吧。”說罷便不再理會楚淩,轉過身去背對著外麵的兩人。


    外人以為這對師徒再次相見的時候將會有的暴跳如雷,拔刀相向,最不濟也應該是厲聲嗬斥通通沒有。拓跋興業總共也就說了兩句話,一句問楚淩怎麽來了,一句是讓她走。楚淩側首看了看拓跋胤,低聲道:“沈王殿下,我想與師父單獨談談,可以麽?”拓跋胤打量了她一眼,道:“快一些,不要耽擱太久。”


    楚淩點了點頭,拓跋胤便轉身出去了。


    “師父?”楚淩輕聲喚道,拓跋興業卻仿佛入定了一般,對她的唿喚不理不睬也沒有迴頭。楚淩皺了皺眉,思索了片刻抬手從發間的束發的簪子中抽出了一根略粗一些頭上鋒利尖銳的小簪。將小簪插進掛在牢門上的鎖芯裏搗鼓了一陣,隻聽哢哢幾聲輕響,牢門上那大鎖立刻就應聲開了。楚淩推開門走進去,站在拓跋興業身後幾步處有些無奈地道:“師父當真連句話都不肯跟我說了麽?難道還在為徒兒隱瞞身份的事情生氣?”


    拓跋興業迴頭,目光落在了她身後的大門上道:“你會得東西倒是不少。”


    楚淩幹笑,“技多不壓身嘛。”


    拓跋興業道:“你還敢出現在我麵前,當真不怕我一掌拍死你?”


    楚淩道:“您這不是沒有拍死我麽?”


    “……”拓跋興業看著楚淩半晌無語,他倒是不知道這個徒弟這麽能說。這三年多,拓跋興業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他收的這個徒弟到底算是怎麽迴事,畢竟即便是她遠在天啟,神佑公主的消息還是時不時的傳到上京來的。拓跋梁自然也不會允許他忘記這件事情,三不五時的也總要在他麵前提一提。


    生氣肯定是有的,在剛知道徒弟真實身份的那一刻拓跋興業當真是動了這麽多年都沒有動過的火氣的。但是很快他就冷靜下來了,徒弟是他自己要收的,楚卿衣給他當徒弟的時候也沒有利用他的身份做過什麽不利於北晉的事情。更何況當初她也確實是為了救拓跋讚冒了大險的。哪怕不念這些舊情,拓跋興業也不允許自己認為這是多麽罪不可恕的錯誤或者汙點。他想要收一個資質足夠好的徒弟,楚卿衣也確實是一個足以讓任何一個師父驕傲的徒弟。作為拓跋興業個人,他不認為自己有什麽錯,也不認為自己收錯了徒弟。而作為北晉的兵馬大元帥,他錯的便是當初沒有調查清楚楚卿衣的身份罷了。


    如果說拓跋興業為北晉培養了一個大敵,拓跋興業認了。但他絕不會因此而遷怒楚淩,或許有一天他們真的會走上針鋒相對的道路。但是正如楚淩所說的,那是因為他們的立場和身份,他們天生便是敵人。而不是因為他覺得被騙了所以遷怒。無論過去將來,是生是死,這個徒弟他也還是認的。


    拓跋興業蹙眉看著楚淩問道:“你深夜冒險讓沈王帶你來此,就是為了跟我頂嘴麽?”


    楚淩聳了聳肩,笑道:“徒兒不敢,這不是許久不見師父忍不住想要敘敘舊麽?”拓跋興業冷哼一聲道:“這裏地方雖然小,但是考教一下你的功課還是可以。”


    楚淩連忙後退了兩步。“師父,徒兒錯了,師父恕罪。”


    幾句話,三年不見的師徒仿佛又迴到了曾經的模樣。楚淩也不再開玩笑,沉聲道:“師父,您這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拓跋興業沉默了片刻,道:“沒什麽,這是我的事。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要摻和到這些事情裏來。迴去吧。”


    “師父!”楚淩沉聲道,“你應當知道,拓跋梁不會放過你的。萬一…萬一他將那件事公開,您的名聲……”事實上,拓跋梁一定會將那件事公開的,隻是時間早晚而已。手裏握著這麽好的一張能夠毀掉拓跋興業的王牌,拓跋梁怎麽可能忍住不打?拓跋興業沉默不語,楚淩有些著急,道:“師父,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不想想你麾下那些追隨你的將士麽?總有不少人,無論如何也會忠心耿耿的追隨與你吧?你都不為他們想想麽?”


    拓跋興業一怔,不知想到了什麽一時間有些失神。


    楚淩繼續道:“我絕不相信事情會是那樣的,師父…到底有什麽顧慮,你真的不肯說麽?”


    拓跋興業微閉著眼睛,淡然道:“這樣也沒什麽不好,這些年…我也有些累了。”楚淩不信,“師父若是想要退隱,什麽辦法沒有?哪怕你直接掛冠求去誰又敢攔你?何必如此自毀。”拓跋興業睜開眼睛,眼眸深邃鋒利,他沉聲道:“我是說,事已至此百拓跋梁也不可能殺我,就這樣也無妨。”


    言下之意,拓跋興業竟然真的想要將那個罪名認下來。因為他根本不在乎。一朝天子一朝臣,對於兵權拓跋興業並沒有執念,早在先皇駕崩拓跋梁登基的時候拓跋興業就知道拓跋梁容不下他。所以到底是一身榮耀風光無限的退隱還是一身罵名的退隱,拓跋興業根本不在乎。或者對拓跋興業麾下的將士來說,拓跋興業向現在這樣退出反而對他們更好一些。能夠讓他們免於遭受很多拓跋梁的猜忌。


    拓跋興業心意已決,楚淩有些沮喪,“師父…你怎麽確定,拓跋梁就不敢對你下手?”


    要殺一個人有很多種方法,拓跋興業這種不能明麵上殺的人,暗地裏也是可以殺的。到時候隻要說一聲拓跋興業自覺無顏見人,隱居避世去了,誰有知道真相是什麽呢。


    拓跋興業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這次確實打定了主意不再理會楚淩,無論楚淩說什麽他都不睜眼也沒有反應。


    拓跋胤推門進來就看到楚淩正圍著拓跋興業有些焦急地打轉一邊說著什麽,拓跋興業卻是一副高人入定不為外物所擾的模樣。拓跋胤見慣了從容若定的楚淩,驟然見到她急的團團轉的模樣倒是有些了愣神。很快拓跋胤就迴過神來道:“時間到了,該走了。”


    楚淩還沒有問出真相,有些不甘。但是拓跋胤卻沒有再給她時間,沉聲道:“不能在這裏久留,若是被人堵在大牢裏,你我就算插翅也飛不出去。”


    楚淩歎了口氣,隻好對拓跋興業道:“師父您再想想,我有機會再來看你。”


    “別再來了。”拓跋興業睜眼,淡淡道。


    楚淩不答,對著拓跋興業拱手行禮便跟著拓跋胤快步走了出去。


    兩人出了天牢,走出了一段距離拓跋胤方才看著楚淩道:“看來,公主也沒有什麽進展。”楚淩有些無奈地道:“師父什麽也不肯說,一副甘心認罪的模樣,真是讓人頭痛。”拓跋胤道:“拓跋大將軍若是不肯認罪,你認為有幾個人能夠抓住他?”楚淩想了想,更加鬱悶,“所以才覺得棘手啊,如果被冤枉的人自己都認了,旁人還能怎麽辦?”


    拓跋胤道:“大將軍有什麽能讓陛下要挾的弱點麽?”


    楚淩看著拓跋胤沒說話,一邊在心中盤算了一遍,一邊暗道:“就算有,我又怎麽會告訴你?拓跋梁固然是敵人,你也未必就是師父的朋友啊。”拓跋胤也不在意,道:“公主要見大將軍,我已經帶你見了。剩下的事情與本王無關,既然無事那本王就先告辭了。”


    楚淩也不留他,揮揮手道:“不送,今天多謝沈王了。”


    拓跋胤笑了笑,轉身走了。


    目送拓跋胤的背影披著月色遠去,楚淩望著空蕩蕩的街道發了會兒呆。抬頭看了看天空的月色,今夜有月無星,卻也是一派朗朗夜空令人感到一派靜謐清涼。楚淩站在街邊發了一迴兒呆,聽到遠處傳來巡邏的士兵的腳步聲,方才一躍上了房頂消失在了屋脊後麵。


    迴到客棧的時候,院子裏的四個人都還沒有休息。肖嫣兒趴在石桌上打瞌睡,黎澹和蕭艨坐在一邊喝茶聊天。雲行月靠在屋簷下的柱子邊上閉目養神。楚淩立刻收迴了準備直接迴自己房間的腳步,含笑對四人揮揮手道:“這麽晚了還沒睡啊?”雲行月翻個白眼,抬頭看天上的月亮道:“不晚,這不太陽還沒升起來麽?”


    楚淩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走到桌邊道:“這麽晚了你們在等我?”


    肖嫣兒見她迴來立刻精神起來了,“阿淩姐姐,你去哪兒了?我們擔心死了。”一迴來黎澹就說阿淩姐姐出門還沒迴來,他們從晚膳時分一直等到午夜,若是再不迴來大晚上他們也顧不得許多要出去找人了。楚淩道:“我去天牢見見我師父,出門的時候不是說了麽不用等我。”


    雲行月道:“公主殿下,你以為你還是原本的武安郡主麽?你現在要是被拓跋梁抓住了,我們大概就不知道要去哪兒撈你了。再說了,就算你還是武安郡主,現在拓跋興業也沒法給你撐腰了啊。”


    “公主去天牢了?”蕭艨和黎澹齊聲問道,不過一個是擔心一個是驚訝。


    楚淩點點頭道:“拜托拓跋胤帶我去的,我總得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吧?”


    黎澹看看她道:“看來結果不盡如人意?”想到這個楚淩就有些頭痛,無力地揮揮手表示別提這個了,心煩!肖嫣兒乖巧地問道:“阿淩姐姐餓了麽?我讓客棧的廚房準備著宵夜呢。”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楚淩立刻就感覺到餓了。拓跋胤也是夠小氣的,一下午一晚上的別說是飯了連水都沒有請她喝一口,還是她自己在沈王府找的水來喝。


    “好餓。”


    肖嫣兒立刻笑道:“我去讓廚房立刻送過來。”


    “乖。”楚淩十分歡喜,還是嫣兒最可愛了。


    頭一天太過折騰,第二天早上楚淩就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來。剛起身出門,肖嫣兒就捏著一封信走了過來,“阿淩姐姐,剛剛有人送了一封信過來,說是給淩公子的。”楚淩接過來看了一眼,信封上的筆跡有些眼熟,“人呢?”


    肖嫣兒搖搖頭道:“信是送到客棧給掌櫃的,方才我去前麵掌櫃給我的。”


    楚淩拆開了看了看,神色微沉。


    肖嫣兒有些擔心,“阿淩姐姐,怎麽了?信是誰寫的?”


    楚淩輕歎了口氣,側首看向從另一個房間走出來的雲行月道:“南宮禦月約我見麵。”


    楚淩原本也沒有指望能夠瞞住南宮禦月多久,這世上總是有一些無聊的人,在各種各樣的的地方布下數不清的眼線或者在你不知道的時候默默窺視著你的生活。在上京皇城裏,她若是想要完全擺脫別人的目光,除非什麽都不做每天就躲在客棧裏哪兒也不去。或者完全不接觸跟那些事情有關的人。但若是如此的話,她這麽早跑到上京來幹什麽?種蘑菇麽?


    南宮禦月的危險程度在座的人都深有體會,雲行月的目光也不由犀利了起來,皺眉道:“能不去麽?”


    楚淩搖搖頭,揚了下手中的信函道:“恐怕不行,他說我若是不去的話他就讓整個上京的人都提前來圍觀武安郡主。”這絕對是威脅,上京畢竟是南宮禦月的地盤,他也卻是有資格威脅楚淩。


    黎澹問道:“他約了哪裏見麵?會不會有危險?“楚淩道:“城外,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屬下陪公主一起去。”蕭艨道。


    楚淩想了想,南宮禦月也沒有要求她隻能一個人去,便點頭同意了。


    “我也去!”肖嫣兒連忙舉手道。黎澹道:“既然國師沒有要求,不如就一起出去走走吧?我還沒有見過上京的景致呢,不知公主以為如何?”


    楚淩輕笑一聲,道:“也無不可。”


    南宮禦月約的地方並不是別處,正是當年楚淩第一次見到他的地方。楚淩依然還記得,當年南宮國師一身黑衣冷若冰霜的氣質和拓跋羅拓跋胤等人迎麵走來的模樣,即便在幾個同樣出色的男子中間,也依然是讓楚淩驚為天人。可惜,現實總是讓人啪啪打臉,迴過神就發現看似高冷的男神原來是個蛇精病。對蛇精病過敏的楚淩隻好從此敬而遠之。


    如今這個季節,院子裏自然沒有菊花可賞,不過畢竟是上京有名的賞花之所,這個季節別的花兒也不少。一行人一路走過去,雖然比不得江南繁花似錦,倒也不覺得無聊。一直走到院子深處,方才終於看到了她們要見的人。園子角落地涼亭裏,南宮禦月正坐在涼亭裏喝酒,看到楚淩一行人過來也不覺得意外,甚至還好心情的對著眾人遙遙舉杯。


    肖嫣兒一看到南宮禦月就有些發怵,畢竟她先前把南宮禦月得罪的不輕。雖然即便過去了,但是南宮禦月記仇可是從來沒有時間限製的。連忙躲到了楚淩身後,幸好南宮禦月注意的從來就不是她,隻是從其他人身上一掃而過,目光便定定地落在了楚淩身上。


    “笙笙帶這麽多人來,是信不過我麽?”南宮禦月的聲音有些哀怨地響起。


    楚淩忍住雞皮疙瘩亂跳的感覺,皮笑肉不笑地道:“國師覺得,你有什麽地方讓我覺得你能信得過麽?”


    “笙笙總是誤會本座,不過…我是不會生你的氣的。笙笙不如進來,一起喝一杯敘敘舊如何?”南宮禦月道。楚淩漫不經心地道:“國師特意相邀,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個白衣女子從裏麵走了出來,輕聲道:“公主請。”


    楚淩看著那女子微微蹙眉,隻聽肖嫣兒有些疑惑地小聲道:“我怎麽覺得這姑娘有點眼熟?”她跟南宮變態沒有熟到連他身邊的侍女都能記住的地步啊,畢竟南宮禦月身邊經常換人,就算記住了也沒有什麽用處。落後他們一步的低頭也壓低了聲音,沉聲道:“她是楊宛吟。”


    “楊小姐?”楚淩看著宛吟道。


    宛吟嫣然一笑,垂眸柔聲道:“公主喚我宛吟便是了,公子等候已久,公主裏麵請。”楚淩打量了宛吟片刻,沒有再多說什麽抬腳踏入了跟前的涼亭。


    楊宛吟既然做出了這樣的選擇,無論過的好與否,無論後不後悔都跟別人沒有關係了。想必,楊宛吟這樣的人也絕不肯承認自己會因為曾經的決定而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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