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來的並不隻有馮錚一支兵馬,遇刺同時,從東南兩個方向又有馬蹄聲轟隆響起。兩支兵馬猶如兩把鋒利無匹的利劍,將整個戰場切割包圍。不過片刻間功夫,當貊族兵馬與天啟禁軍融合到一處的時候,人們方才驚奇地發現原本被包圍地馮思北一行人已經脫離了敵方的包圍,從新變得自由起來。


    城樓上歡唿聲四起,每個人臉上都不由得閃現出歡喜的神色。就連那些往日裏總是肅然莊重自持的老人家也忍不住扯動了唇角。


    楚淩遠遠地看著一襲黑衣,在亂軍之中縱馬來去所向披靡的君無歡,唇邊也不由得勾起了幾分淺淺的笑意。阿忽魯自然不認識晏鳳霄的,但卻不代表他猜不出來那人的身份。看著那亂軍之中帶著麵具氣勢逼人的青年,阿忽魯眼神驀地一縮,咬牙道


    “晏鳳霄!”晏鳳霄,滄雲城主。同時也是神佑公主駙馬,君無歡。


    阿忽魯雖然已經做好了一片壞的準備,卻依然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晏鳳霄竟然會出現在平京。現在這個時候,最不該出現在平京的不就是這位滄雲城主麽?還是說…忍不住側首看了一眼已經起身站在窗口觀戰的楚淩。還是說,當真是愛江山更愛美人,比起神佑公主君無歡連滄雲城都不在乎了?又或者,君無歡這個時候出現平京其實是為了剛剛確定了身份的皇嗣?以神佑公主的身份和能力,君無歡身為她的駙馬如果真的有野心的話…無論如何,北晉都不會希望君無歡這樣的人上位的。


    阿忽魯還有些出神,卻突然感覺到一股有些冷冽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並不是神佑公主,而是站在神佑公主身邊那個明顯有著異族血統的少女。


    “阿忽魯大人連自己的性命都要不保了,等閑事還是少想一些得好。”晚風冷聲道。


    楚淩聞言,迴頭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阿忽魯笑道:“無妨,阿忽魯大人現在也就隻剩下想想了。”


    晚風輕哼一聲,卻依然戒備地盯著阿忽魯。


    阿忽魯沉默了片刻,方才長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神佑公主的話確實沒錯,他現在也就隻剩下想想了。


    援軍迴來之後,城門外的局勢很快便開始逆轉。但即便如此,這一戰依然打的十分辛苦。貊族人困獸猶鬥,即便是知道自己大勢已去,卻並沒有崩潰,逃跑或者投降。他們選擇了與當初的天啟人截然不同的方式——戰鬥!隻要還剩下一刻起,就要與對人戰鬥到底!


    隨著城樓下的廝殺越發的激烈,濃鬱的血腥味刺激著在場的每一個人的鼻息。但是卻再也沒有人不滿,更沒有人叫嚷。除了守城的將士所有人都安靜的近乎詭異地望著底下的戰場神色複雜。


    “這才是你想要讓他們看到的?”阿忽魯沉聲道。


    楚淩微微垂眸,淡然道:“我想讓他們看到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願意看到什麽。”


    “看來這次公主是很滿意了?”阿忽魯道。


    楚淩有些無奈,“滿意說不上,畢竟這世上最複雜的便是——人性了。我做我能做的,結果如何隻能再看了。”這一次阿忽魯沉默了更久,久到讓旁邊的晚風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了,久到下麵的戰事都已經漸漸進入了尾聲。才聽到阿忽魯有些幹澀的聲音響起,“願賭服輸,某任憑公主處置。”


    楚淩望著阿忽魯打量了好一會兒,方才輕歎了一聲道:“抱歉了,阿忽魯大人。”


    “……”阿忽魯此人,非死不可。


    當君無歡帶著一身血腥氣走上城樓的時候,城樓上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安靜肅穆。永嘉帝早已經被人護送著迴了皇宮,今天收到了極大衝擊的權貴官員和國子監的學生們也都已經被放走了。城樓上的守軍正在來來迴迴的打掃戰場,雖然城樓上並沒有發生太多的血腥廝殺,卻也有少數的貊族兵馬順著雲梯爬上了城樓。城樓下的禁軍們也在忙碌著清理戰場,將近四萬貊族兵馬被近乎全殲,這樣的戰績傳出去隻怕整個天下都要忍不住震上三震。但是同樣的,北晉禁軍的傷亡也並不比貊族人少多少。在兵力強於對方兩倍的情況下,傷亡卻與對方幾乎相差無幾,由此可見兩軍之間實力的差異。


    晚風等人也早就被楚淩打發了去辦事了,她自己卻留了下來。獨自依然坐在城樓的牆垛處,過往的將士也不敢質疑她的行為,便任由她一直這麽獨自一人坐在那裏出神了。


    肩頭突然一沉,一件披風被人披在了她的肩上,原本被夜風吹得有些冰涼的身體頓時覺得暖和了幾分,楚淩不由得伸手攏住了身上的披風。迴頭看向來人笑道:“處理完了?”君無歡站在她身後,眼神溫和地看著坐在城牆上的女子輕聲問道:“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楚淩轉了個方向,她武功高強也不怕掉下去。麵對著城中的萬家燈火,楚淩有些感慨又有些疑惑,“你說,我今天做的這些事情,到底對不對?值不值?”全殲數萬貊族將士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是在有君無歡和馮錚等人的情況下,兵力又數倍於敵軍,他們是有能力在這些貊族兵馬還沒到達平京城門口之前將敵人剿滅的。傷亡或許也沒有現在那麽大,特別是那些最早犧牲的神佑軍。


    君無歡輕歎了口氣道:“沒有對不對,也沒有值不值。隻看是怎麽想的,又到底希望達成什麽樣的目的。”


    看著楚淩臉上淡淡地仿佛沒什麽表情的模樣,君無歡朝她伸出了手。楚淩愣了愣,抬手將自己的手遞到了掌中,然後從城牆上跳了下來。君無歡將她攬入懷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子竄入了她的鼻息間,混合著君無歡身上淡淡的藥香,一股有些怪異的味道楚淩卻並不覺得難受。將額頭靠在他肩上,低聲道:“明明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卻總想讓別人告訴我對不對。君無歡,我是不是越來越矯情了?”


    君無歡輕笑一聲道:“不,阿淩隻是太心軟了。”心軟的人並不會太過痛苦,但是心軟卻又清醒而理智的人卻注定了是要痛苦的。阿淩其實並不想要他告訴她到底做的對不對,她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做的到底對不對,到底該不該做。之所以會問出口,不過是她在最信任的人麵前才願意展露出自己的一絲柔軟罷了。


    “我剛剛殺了阿忽魯。”楚淩突然開口道。


    君無歡微微挑眉,道:“啥便殺了,又如何?”


    楚淩嫣然一笑道:“是不如何,該給拓跋梁準備賀禮了。”


    君無歡眯眼,點頭道:“確實是應該準備了,這應該是拓跋梁最後一次收到賀禮了。好歹也算是一代帝王,送葬禮還是隆重一些得好。”


    楚淩道:“所以…我送他最倚重的臣子和四萬貊族鐵騎提前去等著他。”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地刺激太大了,知道第二天中午整個上京的權貴們依然安靜如雞。楚淩難得的睡了一個大懶覺,一直到日上中天方才慢悠悠的起身。君無歡就沒有這麽輕鬆了,即便是昨天血戰奔波了一天的人是他,他依然要早早的起來替楚淩楚淩那些瑣事。看到楚淩從外麵走進來,君無歡對站在跟前的管事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方才起身走到楚淩跟前輕聲道:“睡醒了?阿淩餓不餓?”


    楚淩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問道:“怎麽不叫我?”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麽能誰,完全沒有感覺到君無歡起身。君無歡搖頭道:“這段時間你也累的不清,趁著我在平京好好休息吧。”楚淩挑眉,有些好奇地問道:“有人找你麻煩麽?”那些朝堂上的人各個消息靈通,君無歡當時那些的裝扮即便是不知道他就是駙馬的人隻怕也能猜出滄雲城主的身份。而如今,滄雲城主和長離公子是同一個人的消息在平京的一流的權貴圈子裏也不算什麽秘密了。


    君無歡搖頭道:“沒有啊。阿淩怎麽會覺得會有人找我麻煩?”


    楚淩有些意外,那些老頭子一向都是一點風吹草動就能浮想聯翩恨不得編排完別人的八輩祖宗加八輩後代,今天竟然如此安靜難不成是在醞釀什麽陰謀?


    不是楚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這幾年來這些人給他留下的印象就是如此。


    楚淩懷疑地道:“真的沒有?”


    君無歡認真的搖頭道:“真的沒有,阿淩不用擔心,平京的大人們有時候還是很通情達理的。”


    “比如?”什麽時候?


    君無歡想了想,有些遲疑地道:“被嚇到的時候?”


    “……”楚淩無語。


    桓毓公子漫步進來身後還跟著黎澹和雲煦。見兩人攜手站在廳中說話,桓毓公子挑了挑眉,道:“這大中午的,兩位在這書房重地打情罵俏,合適麽?”


    楚淩迴頭斜了他一眼,淡定地道:“桓毓公子,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後提一句是什麽?”


    “還有下一句?”桓毓公子有些不解地道。


    楚淩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淫者見淫。”


    “……”


    君無歡警告地掃了桓毓一眼,問道:“你這時候來做什麽?”


    桓毓公子靠在椅子裏表情誇張地道:“神佑公主和滄雲城主一日殲滅四萬貊族兵馬,這可是要名動天下的大事兒啊。兩位就一點反應都沒有麽?城中的百姓都快要鬧翻天了。”楚淩挑眉道:“這麽嚴重?”看向君無歡:你不是說沒事嗎?君無歡淡然一笑道:“今天確實還沒有人登門。桓毓說得應該是尋常百姓吧?”


    “自然。”桓毓公子一合手中的折扇,有些得意地笑道:“今兒一早本公子就往鬧市中走了一遭。那熱鬧…嘖嘖,不信你們問黎澹。”


    黎澹也點頭笑道:“玉公子說的是,百姓確實議論紛紛。不過大多都是讚揚公主和城主的。”尋常百姓其實沒有那麽多考量,他們隻知道當年是貊族人占去了他們的半壁江山,更有許多百姓幹脆就是當年被趕到江南來的。如今神佑公主一下子殲滅了四萬貊族人,自然就覺得大快人心。


    楚淩與君無歡在主位上坐了下來,問道:“朝中那些官員呢?”


    桓毓聳聳肩道:“大概還沒迴過神來吧。”畢竟昨天在城樓上受到的衝擊著實是不小。聽說有好幾個老頭子昨天下了城樓就直接是被抬迴去的,這會兒隻怕還爬不起來呢。楚淩輕哼一聲,對此倒也樂見其成。畢竟這段時間已經很累了,她實在是不想去應付那些老頭子的聒噪。


    黎澹道:“公主,如今…天牢裏那些人該如何處置?”


    黎澹指的自然是天牢裏管著的那些冥獄中人。如今阿忽魯被公主給殺了,那些冥獄的人留著好像也沒什麽用了。


    楚淩撐著下巴思索了片刻問道:“田亦軒這會兒應該已經在迴上京的路上了吧?”


    黎澹點點頭道:“應當是,我們收到的消息田亦軒並沒有跟著那些貊族兵馬重迴平京,而是直接迴上京了”楚淩笑道:“他明知道那些人有來無迴,又怎麽會主動跑迴來自投羅網。自然是要迴去上京搶占先機,以免阿忽魯以後迴到上京咬死他了。”黎澹挑眉道:“阿忽魯已經被公主殺了。”


    楚淩道:“消息再壓一壓,田亦軒迴去之後再將阿忽魯的人頭送去。”


    黎澹有些詫異,同時還有些同情田亦軒。如果田亦軒迴去想要惡人先告狀說阿忽魯背叛了北晉之類的話,然後公主卻將阿忽魯的人頭送了迴去,明白了告訴貊族人阿忽魯沒有叛國而是為國殉身了,不知道田家將要如何麵對拓跋梁的猜忌和怒火?


    楚淩見他神色古怪,微微揚眉道:“有問題?”


    黎澹搖頭道:“沒有,屬下明白了。”


    楚淩滿意地點點頭,黎澹年紀雖然輕,但是辦事卻一貫讓她放心。楚淩溫聲道:“去辦吧。”


    “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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