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那姑娘的模樣,藏青色衣裙,眉眼精致,氣質出眾,巴掌大的臉如覆寒霜,瞧著便是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哪成想……


    怪有趣的。


    其實還想聽聽她後邊能想些什麽。


    但讀心術是有距離限製的,超過十米這個範圍,便無法使用。


    而那姑娘恰巧立在第十米,轉身的刹那,第一步便出了這個範圍。


    負責靈根測試的弟子見他沒說話,拿不準主意,擋在紫衣公子麵前,抱拳行禮:“這位是新入門的弟子,煩請網開一麵。”


    身形不知為何有些顫抖。


    【薛師兄不會又要發瘋了吧?薛家果然都是群瘋子。】


    這話他聽得可多了,不管是從宿敵還是世交的心中。


    薛忱連眉毛都懶得挑一下。


    倒是樹下這紫衣公子,不論是之前還是現在,內心與話語都吵鬧得不像話。方才隔著許遠,都能聽見他的各種謾罵聲,吵且髒耳朵。


    挨他那下,確實噤了聲,心裏卻活躍得不像話。


    【就這貨色也敢對本少爺動手?】


    【等本少爺日後飛黃騰達了,第一個就要他好看!非得揍他屁滾尿流,跪地求饒!】


    但凡這公子敢直接這麽說,薛忱還高看他幾眼。


    然而,他隻敢靠著粗壯樹幹瑟瑟發抖,麵色慘白,紫衣底下一灘不明液體滲出,做了土壤肥料。


    也不是什麽貨色都配死於他手的。


    薛忱蹙眉,嫌惡抬手,長劍應聲入鞘。


    旁人心聲如潮水般湧進腦中,無一例外,不是阿諛奉承,便是謾罵指責,瞧著卻都對他副追捧的模樣。


    習慣後倒不如最初那般嘈雜。


    無趣。


    薛忱抬眸,漫不經心望向某處。


    藏青色的身影了無痕跡。


    他戲謔地勾了唇角,側首淡問:“方才抱著隻黑狗的姑娘叫什麽?”


    /


    霓裳閣。


    專為新入門弟子分發校服與教材。


    “師姐你好,我是……”昭瓷湊到台前,麵無表情背誦準備的台詞。


    哪想才起了個頭,就被打斷。


    “我知道你。”負責分發物件的師姐將一遝書和青色衣裙當她麵點清,同變術法似地揣入巴掌大的儲物囊,扼腕歎息,“天品靈根的藥修嘛。”


    藥修不受修士追捧,主要是那不上不下的狀態。


    既沒有劍修等一眾器修能打,又沒有符修、陣修那般能防,還不如醫修治人快。但在修煉期,藥修付出的精力可不比這些少,投資報酬率過低。


    終其一生,成就也不過如此。


    不相識的師姐實在惋惜至極。


    昭瓷不曉得怎麽迴應,隻好點點頭,接過東西,輕聲道謝便離開。


    等她走後,方才分發衣服的師姐轉了頭,和同門笑道:“長相那麽可愛的小姑娘,沒想到是個高冷性子,笑都不愛笑。”


    同門點頭,深以為然。


    昭瓷對自己無形被扣上“高冷”帽子的事一無所知。


    即將踏出霓裳閣時,她又被喚了迴來,微蹙眉:“怎麽了?”


    “說漏了。”師姐沒好意思講自己聊天聊得正事全忘,輕咳一聲,接著道,“兩個時辰後的迎新大典上,師妹你要作為藥修的新生代表在萬人大講堂演講。”


    “青雲宗新招的藥修僅你一人,所以無需像旁的修士那樣,在這兩個時辰裏爭演講名額。”旁邊的同門補充,目露羨慕。


    昭瓷臉色驟變。


    果然啊,就算高冷如她的小師妹,也會為這樣光榮的事而失去表情管理。


    師姐了然地拍拍昭瓷的肩,鼓勵:“加油!萬人大講堂可不是什麽時候都能坐滿的。”


    什麽大講堂?萬人什麽?什麽坐滿?


    一定是她沒聽清。


    “師、師姐。”昭瓷顫抖著聲音,瞳孔地震,“你的第一句話,可以再說遍嗎?”


    /


    “身為青雲宗新入門的藥修,我很榮幸、也很自豪能有機會站在這……”


    台上的少女身著藥修標誌性的青衣,氣質如鬆柏。


    即使頂著數萬雙眼眸的注視,她依舊語調平穩地演講,麵色泰然,沒有半點怯場或是羞澀。


    除了毫無笑容,都挺好。


    台下時不時響起掌聲和喝彩,全然不知她瀕臨崩潰的精神狀態。


    想死,真的。


    昭瓷欲哭無淚。


    【我要一劍挑飛全宗門,再立刻創飛這世界!】


    昭瓷在心中絕望尖叫。


    她就該去當劍修的!


    那樣想必不久的將來,她就能通世界互相傷害了。


    邊冷著臉背誦,邊在心裏哭嚎。


    她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人格分裂。


    無意間抬了眼,很容易就注意到第一排坐於正中的少年,麵容冷冽,樣貌綺麗,在茫茫人海間是難掩的惹眼。


    興許是昭瓷的錯覺,對視的刹那,他似乎飛速地彎了眉眼,像是見著某種分外有趣的東西。


    再欣賞下去,她真會忘詞的。


    昭瓷麵無表情錯開目光。


    演講終於結束了。


    她的魂魄也留下一半在台上,一去不複返。


    又活過一天了,真好。


    昭瓷拖著疲憊的身軀,宛若行屍走肉般下了台。


    然而更熱情的在後頭,如潮水般的人群蜂擁而上,熾熱的目光猶若在看國寶:


    “師妹,你為什麽想當藥修?”


    “師妹是隱世大族出來的嗎?”


    “師妹芳齡啊?考慮道侶嗎?”


    起先昭瓷還試圖應幾句,再後來大腦空白,隻會點頭,接著連點頭也不點了,木著臉聽他們說。


    等人群稍有鬆懈,她猛然打起精神,拿出從前高中搶飯的氣勢,撈起反白就往外衝,快到那群修士都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青雲宗唯一活命係修士·昭瓷,成功生還!


    但又出現了個問題,她……


    迷路了。


    “反白,你認路的對吧?”昭瓷蹲在地上,歎著氣,慢悠悠摸著黑狗的腦袋,四顧茫然。


    她光顧著逃命,壓根不曉得走到了哪。


    反白坐在地上,看起來比它的主人還要困惑。


    兜著兜著總會出去的吧?


    昭瓷樂觀地想,起身,拍了拍裙子。


    啊啊啊——


    近處傳來陣殺豬般的叫聲,響徹雲霄,驚起群漆黑的烏鴉振翅而飛。


    往前走沒幾步的昭瓷又折迴來。


    沉思片刻,她還是往聲源處走去。


    萬一有人突發疾病,或者崴腳、遇險之類,需要搭把手。


    既然聽見了,還是不能袖手旁觀的。


    一人一狗飛速前行。


    腳底枯枝斷葉哢嚓作響,打破周遭靜謐。


    昭瓷抱緊雙臂,搓了搓胳膊,無形中覺得有些冷。


    可抬眸,頭頂驕陽,分明是最最晴朗的天氣。


    她已經這麽虛了嗎?


    昭瓷犯嘀咕。


    走著走著,似乎察覺到一層阻礙。


    沒等仔細思索,那層阻礙便蕩然無存。


    昭瓷沒放在心上。


    她辨音源的本領向來好,但愈是靠近聲源處,愈是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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