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沉默。


    昭瓷一直盯著小白花發呆。


    冷不丁的,薛忱驟然出聲:“你給我的香囊,我丟了。”


    昭瓷沒多大反應:“哦。”


    少年似是有點困惑:“你不生氣嗎?”


    他垂眼望著她,琉璃色的瞳孔裏流轉寒光。比起困惑,更多是種遇見有趣玩具的好奇。


    “不生氣。”昭瓷平靜搖頭,吞吞吐吐道,“你做什麽都挺合理的。”


    【畢竟是大反派嘛。】


    【你待在身邊的感覺,就像隨時綁個定時炸彈。一開始還擔心炸彈什麽時候炸,習慣後便隨便了。】


    【其實就算你現在把我腦袋砍了,也沒什麽奇怪的——不過最好還是不要啦。】


    薛忱笑了。


    昭瓷滿頭霧水。


    大反派的事果然不是她這等凡夫俗子能懂的。


    昭瓷用帕子隔著,摘了幾株小白花,準備迴去細細研究。


    她往前移點,頭頂的傘便跟著移點。


    沉默間,一身翠綠婢女款步而來,行禮道:


    “薛公子,昭姑娘,葉夫人有請。”


    昭瓷覷眼薛忱的神色,試探道:“我身體不大舒服……”


    薛忱:“十米。”


    昭瓷閉嘴了。


    葉夫人派來的婢女昂首在前帶路,不時蹙眉,指點遇見的侍從。


    明顯在府邸裏有點地位。


    穿過長廊時,昭瓷猶豫再三,還是湊近薛忱,小小聲問道:“你心情怎麽樣?”


    薛忱睨她眼:“還行。”


    昭瓷明顯鬆口氣:“你可以教我一點術法嗎?就最簡單的那種。”


    她用來防身,以免女骷髏那樣的意外再發。


    薛忱微一愣,唇角很快上挑,爽快應道:“可以啊。”


    “我給你演示一遍。”少年笑如春風。


    昭瓷期待搓手。


    熱浪驟起,滾燙溫度隔著鞋底隱晦傳遞。


    昭瓷嚇了大跳,好在反應快,立時往身邊連退數步。


    原先她站立的地方,一捧烈火灼灼燃燒。


    石板很快被燒得焦黑,卻在火焰熄滅時,複原如初。


    但原先落在地上的枯草,可是被燃成灰燼,隨風而散。


    若是她再晚一步,約莫也得加入灰燼大隊,跟著同去滋養萬物。


    昭瓷怒氣衝衝瞪向始作俑者。


    少年背著手,衣衫翩翩,麵上仍掛著溫和淡然的笑容。


    他煞有其事地歎氣:“那看來你學不成了。”


    昭瓷:“……”


    瞧她這暴脾氣。


    昭瓷“啪”地就被點燃了,手比腦子更有想法,飛速從荷包裏掏出個什麽東西就要往薛忱額頭扔去。


    她今天非得教他做人!


    咚咚咚——


    有節奏的叩擊聲立時喚迴昭瓷的理智。


    婢女輕叩房門,片刻後裏屋傳來聲沉穩的“進”。


    昭瓷立時收手,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收好東西,乖巧站迴薛忱旁邊。


    對視時,她還無辜眨了眨眼,有幾分欲蓋彌彰的意味。


    【寄,小命差點不保。】


    【迷暈大反派,再把他揍一頓。我可真敢想,我怎麽敢的啊。】


    薛忱似笑非笑:“你想揍我?”


    昭瓷誠懇:“沒有啊。”


    薛忱輕嗬一聲。


    “二位,請。”婢女躬身行禮。


    她沒忍住多看了一眼,薛家的作風,印象裏好像不是這樣的啊……


    室內布局相當奢華,開門刹那,差點沒閃瞎昭瓷的眼。


    四角各擺著一人高的琺琅彩瓷瓶,博古架放滿古籍與精美擺件,桌椅、香爐、珠鏈更是瞧著便價值不菲。


    正中太師椅坐著名二十來歲的女子,染著大紅蔻丹的指節搭在金質把手上,顯然是那位葉夫人。


    察覺來人,她隻抬眸,將僅有的正眼投向薛忱,餘光都懶得給昭瓷,厭煩的神情稍縱即逝。


    受過囑托的小廝立刻上前,請薛忱入座,同樣視昭瓷如無物。


    是誰求著來的嗎?


    不是這位葉夫人說請她和薛忱來嗎?


    昭瓷血壓飆升,卻隻能按捺不動。


    大反派在旁虎視眈眈,而葉家又是當朝宰相。因口舌之快丟性命,最不值當。


    “薛公子,請你來是……”葉夫人手撫茶盞,慢悠悠開口,還沒說幾個字便被打斷。


    “葉家的教養,委實另我刮目相看啊。”薛忱笑得和煦。


    葉夫人神情驟冷,像是要發作,但很快又勾起個勉強的笑容:“確是下人疏於管教了。”


    “沒點規矩的東西!”她厲喝,“還不快給昭姑娘上座!”


    狐假虎威還是很舒服的。


    昭瓷不會說她看見葉夫人敢怒不敢言的樣子身心舒暢了,但事實就是如此。


    這個世界裏修士的地位很尷尬。


    普通人對他們又敬又畏,而如葉夫人這樣的權貴甚至還多了嫌惡和懼怕。


    接過下人遞來的茶盞,昭瓷安安靜靜坐在旁邊,聽薛忱與葉夫人對話。


    她素來對香味敏感,位置又緊挨著葉夫人,很容易察覺到葉夫人身上那股不甚明顯的、和女骷髏一模一樣的氣味。


    “薛公子,我想請你幫忙除了葉府的邪祟。”雖是求人,葉夫人卻一副趾高氣昂的態度。


    似是料定薛忱定會答應,她接著道,神情些許淒戚:“我那夫君是個負心郎,背著我養了一房外室。但那外室是個心高的,妄圖毒殺我以奪正妻之位。事情敗露後,她被趕走,據說不久後便自盡了。”


    葉夫人轉著手腕的鐲子,突然提高音量,憤憤道:“我原先憐她孤身一人,多次始於援手。哪想她死後,化作女鬼於葉府作祟,還多次入我夢中說要奪我性命!”


    “薛公子,三日內我要那外室魂飛魄散,葉府重歸安寧。”她語調歸於平穩,像是下命令般,“身為薛家人,你有義務處理這事。”


    【還帶道德綁架的啊。】


    【做好了她說是她福大命大,做不好她說是你沒本事。】


    【大反派你別犯傻,這事答應不得。】


    薛忱餘光瞄了瞄,見藏青色衣裙的姑娘正撐著腦袋,樂此不疲往嘴裏塞糕點。


    她好像格外喜歡麵前那碟糕點,薛忱桌下手指微微一動。


    昭瓷抓了個空。


    她眨眨眼,困惑地看著那碟突然變遠的糕點


    薛忱收迴目光,驀地輕笑道:“另請高明吧。”


    “什麽?”葉夫人錯愕,轉而拍案怒起,“這是你們薛家的責任!”


    “哪裏。”相較葉夫人的震怒,薛忱明顯過分淡然。


    他抿口茶,不緊不慢道:“薛家向來‘隻除妖魔,不問人事’。這種紛爭導致的邪祟,不歸我們管。”


    這倒是。


    昭瓷想起小說裏的設定。


    薛家在全修真界都分外特立獨行。


    他們被尊為“衛道者”,本身卻並不樂於衛道。所有薛家弟子都稱自己隻除妖魔。


    而且對妖魔的劃分,薛家似乎自有定義。這點小說寫的不明確,隻是每迴主角團想除的妖邪,都會被薛家人救下。


    葉夫人打量他好一會兒,突然冷笑,使了記眼神。


    侍奉兩側的小廝立刻動手,卻不是衝著薛忱。


    哐當。


    昭瓷手裏的茶盞墜落在地,碎成無數瓣。其中一片擦著她的小腿而過,留下淡淡的血痕。


    望著擒住她的大漢,昭瓷這輩子都沒這麽無語過。


    葉夫人掐住昭瓷的麵頰,依譁將她的臉捏到變形,骨節隱隱泛白。


    “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她愉悅勾唇,逼迫昭瓷轉向仍雲淡風輕的少年,輕笑著道,“我奈何不了薛家人,但你這位心上人,可就說不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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