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瓷拿過紙筆,想先將記憶裏的植物繪一遍,再對著書看正確與否。


    一時間,屋內隻餘春蠶食葉般的沙沙聲。


    昭瓷再未出聲,低頭在紙上寫寫畫畫,神情專注。


    另旁坐著的少年卻不那麽專注。


    他數次停筆,蹙眉,難以忍受般地深唿吸。


    【昭瓷,要記住啊。怎麽會記不住呢?】


    【作者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寫什麽,這前後語句順嗎?】


    【好餓,堅持住,學習就是你的精神食糧!】


    【嗚嗚嗚,我是廢物,我的腦袋原本就這麽空的嗎?】


    【嘿嘿,我就說了,我果然還是個小天才,這種花草都記得對。】


    “昭瓷。”薛忱“啪”地放了筆,忍無可忍開口。


    第009章


    明亮的陽光漫灑,空中光塵點點。


    少女懵懵懂懂迴了頭,烏發迤邐,飄著的發帶悠哉轉過圈。


    她的麵頰是近乎透明的瑩白,脖頸纖長,鼻翼小巧,精致的眉眼於尾部扯出圓潤的弧度。


    少女極輕地放了筆,抿抿唇,像是想說什麽。又驟然閉嘴,垂首,安安靜靜等旁人先開口。


    好像相處的大半時候,他都讀不到昭瓷的想法。


    墨點於紙麵暈開,薛忱將筆搭迴架上,指尖輕叩桌麵,意味不明地笑道:“你內心活動挺豐富的啊。”


    昭瓷猛地撩起眼皮。


    她剛從發呆的狀態迴過神,愣了下,才抬手摸摸自己的麵龐與唇角。


    從前她確實想什麽都會在臉上浮現,還以為患病的數年裏這個習慣早改過來了呢。


    薛忱饒有趣味望向她,一言不發。


    這樣的目光讓昭瓷過分不自在。


    都過去這麽小段時間,她書目錄都默了大半,葉夫人應當也走了。


    昭瓷將書筆收好,遞還給薛忱,用過的紙張則堆疊整齊揣入懷中。


    “謝謝啊。”她認認真真說,“拿你當擋箭牌,實在對不起。我不繼續叨擾你啦,現在就走。”


    薛忱應當是看出她的意圖,所以進屋才沒問她找他做什麽。


    昭瓷起身,理齊衣擺,將拉開的椅子推迴原位。


    她步履輕快地邁向門口,暫且忽視那道趣味盎然的目光。


    門開了。


    密布的人頭轉向她,齊齊投來視線。


    昭瓷麵無表情,“刷”地將門合上。


    “那個……我還可以在你這待會嗎?”她小心翼翼問道。


    薛忱撐著腦袋,指尖輕點麵頰,好整以暇地投來目光。


    他笑了下,爽快道:“可以啊。”


    於是又迴到先前的狀態。


    隻是薛忱沒把書給她,她也不好意思找人要。


    昭瓷在心裏從一數到一千,發了會呆,又反複玩起自己的手指。


    實在太無聊了。


    困意突襲,她實在沒忍住,打了個綿長的哈欠,眼裏泛起淚花,幹脆趴在桌上就著手臂而睡。


    薛忱抬眸,又平靜收迴目光。


    昭瓷又做了那個噩夢。


    一樣的場景,她穿著一樣的紅衣,與破廟裏女骷髏的衣服一模一樣。


    隻是這迴,她被人掐著脖子往水裏摁。


    五指緊如鐵箍。


    昭瓷瞪大雙眼,四肢無助地掙紮,瀕臨窒息。


    但那人像是算得剛剛好。


    在她意識岌岌可危之時,又鬆手,將她扯出水麵。沒等她換幾口氣,又將她摁迴水底。


    如此反複。


    出水麵的刹那,昭瓷甚至不敢接著唿吸。


    她被人蠻橫地轉過腦袋,對上那張慘白的骷髏臉。


    破舊的紅衣隨風飄蕩,女骷髏半邊臉上將掉未掉地掛著焦黑的麵皮。


    她在哭著,嗓音沙啞:“幫幫我。”


    五指卻驟然收緊。


    昭瓷能清晰又絕望地慢慢感受著骨骼的寸寸斷裂。


    倏忽間,空中驟降細雨,丁點腐蝕這整個世界。


    “昭瓷,醒醒。”清冷淡然的聲音響起。


    像根繩索般牽扯住她。


    昭瓷猛地睜眼。


    先不自覺屏息,又開始大口大口唿吸著新鮮空氣。喘息著,半晌沒迴過神。


    薛忱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一動,銀光散去。


    “你的口水快把我這淹了。”他平靜道。


    聞言,昭瓷幾乎立時抬手摸了唇角,幹幹的。


    薛忱彎了眼:“騙你的。”


    昭瓷垂手,同樣語氣平靜:“哦。”


    【啊啊啊,我要徹底瘋狂了!看我左勾拳右勾拳,掃堂腿迴旋踢,揍得你隻敢上樹竄逃!】


    “再告訴你個秘密。”薛忱唇邊笑意加深,“離開十米就會死,也是騙你的。”


    昭瓷:“……”


    她微笑:“你開心就好。”


    【不揍你一頓,你都不知道花兒為什麽紅。】


    【我打得過你的那天,就是你抱頭痛哭之日!】


    【等等,我的表情管理,表情管理!】


    薛忱手握拳,擋起沒忍住上翹的唇角。


    “你夢見那個女骷髏了?”他放下手,淡問。


    昭瓷點頭,不好奇他怎麽知道的。


    “你被她纏上了。”薛忱可能心情不錯,彎著眉眼,笑吟吟地主動解釋:“她死時懷揣不甘,如今已經是鬼了。怨念不除,便永生不滅。”


    “你的夢是她死時的經曆。她的本體不存在了,沒法占據你的身體,隻能纏上你。”他補充道。


    女鬼的本體,應當就是被薛忱捏碎的那具骷髏。


    昭瓷順帶著想起在青雲宗時和骷髏碎裂時,見到的相同黑霧。


    十之八九,都和鎖魂壇有關。


    “那被女鬼纏上會死嗎?”昭瓷認真發問。


    “不會。”薛忱笑了笑。


    如果隻是被女鬼纏上,當然不會。


    昭瓷點點頭,不說話了。


    女鬼為什麽纏上她也很好理解。


    當時就她和薛忱,不纏她,難道纏薛忱嗎?


    她要是女鬼,也沒這個膽。


    “外邊沒人了。”薛忱漫不經心道。


    昭瓷領會到他的意思,立刻起身告辭。


    推迴椅子,推開房門,動作自然而迅速。


    突然間,合得剩條縫的門又大敞。


    烏黑的腦袋從旁探出半個,淺白的發帶一晃一晃。


    “忘記說再見啦,不禮貌。”昭瓷吐吐舌頭,眉眼彎如月牙,“再見啦。”


    薛忱挑了下眉:“再見。”


    昭瓷確信自己走得是正確方向。


    但繞著繞著,又不曉得去了哪。


    “哈,我就知道。”輕蔑的冷笑。


    是葉夫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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